英靈殿會議廳,秘黨全體元老正襟危坐,每個人的臉都如刀刻般堅硬,內陷的眼眶裏射出古燈般的金色微光。
除開卡塞爾學院的校董會,還有些更古老的面孔出現在這裏。
君王鑄造的刀匣被以龍骨的支架撐起在長桌的盡頭,古希伯來文的箴言銘刻其上,似有龍在怒吼,「凡王之血,必以劍終」!
長匣此刻展開如摺扇,古奧威嚴的刀劍沉眠其中,刀柄生長出細密的青灰色鐵鱗。
鱗片張合,似有沉重的呼吸。
「這樣神話的武裝應該掌握在密黨的手中,而非一個孩童。」會議桌右方為首的老者出聲,他的頭髮灰白、穿着考究,面容如此剛毅,像是從戰場殺出的軍士。
「弗羅斯特.加圖索,你準備奪走不屬於你的東西,這要求不符合我們的道德和律法準則。」有年邁枯槁似乾屍的老人喘着粗氣說,他的名字是齊格弗里德,正是那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屠龍英雄的後代。
正如那些混血種歷史中所存在過的古老家族一樣,這個家族中每一代傳人的名字都是齊格弗里德,仿佛他們傳承古老屠龍英雄的名諱便傳承了先輩的遺澤與勇氣。
這一代的齊格弗里德絕對是混血種之中活得最久的人,他出生於古老而悠遠的十八世紀末,在二十世紀初選擇沉眠,那時候的歐洲還處在動盪之中,齊格弗里德在自己的青年時期見證了波旁王朝的覆滅,親眼見到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他的大半個對世界的摸索時期都處在動亂中,最後才見到道德準則與法律秩序的重新建立,他於是成為了密黨之中最遵守規則,也最循規蹈矩的元老。
以加圖索家族為首的校董會當然是工業時代中密黨的絕對領袖。可在人類跨足工業革命之前,揮舞刀劍服用秘藥將自己的子嗣一個又一個送上戰場滿世界獵殺巨龍的是他們,是名為齊格弗里德、名為貝奧武夫、名為卡塞爾的古老世家,元老會才是舊時代的混血種皇帝,他們在如今的美混血種之中地位相當於美國的眾議院。
加圖索家雖然也有數百年的歷史,但跟齊格弗里德家族比起來,只是混血種中的新貴和暴發戶。
齊格弗里德家族的勇士們仗劍屠龍的時候,「加圖索」這個姓氏都沒有誕生。可是百年來這個家族英才輩出,成為混血種家族中最顯赫的名門,而齊格弗里德、貝奧武夫和卡德摩斯這樣的家族卻日漸衰微,漸漸成為老朽的代名詞。
狡黠的西西里人奪走了貝奧武夫家族的榮光,而其他的國度也有不同的混血種家族興起,元老的榮譽正在被剝奪。
新貴們喝最昂貴的酒,身邊跟着最艷麗的妞兒,舉止輕浮,結交強權富商,斂聚了驚人的權力與財富。
他們今日的地位是用錢堆出來的,而齊格弗里德這樣的家族的姓氏卻鑄在榮耀的豐碑之上!
所以即便是弗羅斯特這樣目空一切的老傢伙在面對齊格弗里德的時候也不得不斟酌自己說話的尺寸和份量,以免引起前輩的不滿。
「尊敬的各位先生,你們看來還沒有適應時代的變化,今日的密黨絕不是一個公義的組織,我們為了屠龍可以做出許多惡事。不過是用合適的價碼從一個學生的手中買走他還不配擁有的武器,這不算什麼。」弗羅斯特用堅硬的語調說,他隨後忽然安靜下來,安坐,後仰,靠在那寬大的椅背上。
從世界各地最繁忙的公務中抽出身來參與這場會議的校董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而那些身上皮膚甚至生長着鱗片、常年被狂躁的龍血侵蝕折磨才從沉眠中甦醒的密黨元老們則怒目相對。
弗羅斯特安然地坐在靠椅上。他和他背後的加圖索家族掌握着如今混血種社會最大的話語權,他當然尊重這些曾經在戰場上揮灑鮮血的前輩,就像尊重英雄,可他當然也不會畏懼他們。
加圖索家族的人從來都高高在上,就算你拿沙漠之鷹頂在他的下頜,他也不會感到害怕,而只會敞開衣襟狂笑着展示綁在自己腰間的那一圈炸彈,然後狠狠擁抱着你拉開引線。
只有瘋子才能在權力的舞台上殺出一條血路,而加圖索家恰恰不缺這樣的瘋子。
這樣的弗羅斯特令人想起《教父》裏的麥克.柯里昂,年邁,沉靜,胸有成竹,像垂垂老矣的獅王,還執掌着草原的權力,他是黑暗中的君主,即使是夏威夷的陽光也不能讓他變暖。
「我們艱難地走到今日,一次又一次挫敗龍族復興的美夢,將一頭又一頭即將甦醒的古龍扼殺在墳墓之中。在場的所有人都只是為了一個目的緊緊簇擁在一起,為了這個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這由偉大的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所鑄造的神話武裝在我們的手中可以發揮出更加強大的力量,每一把刀劍都將巡迴在整個地球的上空,每一頭古龍的復甦都將迎來龍族君主的怒火。想想吧,我們將從那些古龍的遺產中獲得多大的利益?我們殺死龍從來都不是為了讓龍這個名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僅僅是為了篡奪龍的遺產,從古至今,我們一直在分享財富與權力,而這些武器將幫助我們鞏固這權力。」弗羅斯特環顧四周。
無人回答,元老們各自神態各異,有些贊同有些憤怒,一時間英靈殿內似乎風暴欲來。
弗羅斯特很滿意所有人的反應。
「我們屠龍從來都要給自己找冠冕堂皇的藉口,或是擎起人類的脊樑或是反抗龍類的暴政,甚至於將徹底的公義貫徹於人類的每一個時代,可捫心自問,我們真的有這麼偉大嗎?」
弗羅斯特攤開雙手,他從來都是一個政治家,政治家最擅長的便是鼓動人心的演講,譬如元首的《我的奮鬥》,
「在場的每一個人,你們身後的每一個家族在崛起的時候都伴隨着淋漓的鮮血,如果真是公義的族群,那當初你們就該追隨馬克思去貫徹絕對的共產主義。可看看如今的我們,滿身的銅臭,資本的味道令人着迷,我們能倚靠七宗罪去殺死更多古龍,去獲取更多,錢,地位,以及權利,我們唾手可得。」
弗羅斯特一個一個地看過去,仿佛在觀賞元老們的怒火慢慢湧上面頰。
「這裏是英靈殿,就在你的身邊,秘黨歷代犧牲者的英魂注視着你,你的腳下埋藏着足夠鋪滿半個諾曼底海灘的骸骨,你怎敢在他們的墓碑前說這種話?」名為貝奧武夫的老人霍然起身,他乾枯的臉上忽然起了血色,雙目灼灼金色似古龍嘶鳴。
貝奧武夫的年齡和昂熱接近,他們都是堅定的屠龍者,意志之堅強幾乎可以擊穿頑石。
勢如狂潮的威嚴自貝奧武夫的身體迸發,狹長鋒利的亞特坎長刀被狠狠拍在會議桌上,那是一柄真正的煉金武器,咆哮着要飽飲龍血。
貝奧武夫的家族盛產無畏無懼的狂徒,他們的幼兒出生起便飽飲龍的胎血,所以對龍類血清的抵抗能力強大得多。
每一個貝奧武夫都使用過大量血清,他們的血統或許只是A級,但最後甚至能與純血龍類廝殺。
老人的肌肉轟然隆起,骨骼爆響移位,背影如壯碩偉岸的年輕人那般舒展。
嗜龍血者,貝奧武夫!
他們重視榮譽勝過重視生命!
「那些注視我的英靈里不乏加圖索家的先祖;我腳下的屍骸里,加圖索家的骨頭能堆成一座高山;他們的墓碑上加圖索家的名字串起來能編撰成一部史詩!我憑什麼不能說?」弗羅斯特毫不示弱。
他安靜地注視着貝奧武夫。
「這裏當然沒有人否定加圖索的榮譽。」同樣老態龍鐘的卡德摩斯雙眸煌煌如烈焰,他先看向弗羅斯特隨後看向貝奧武夫,「也同樣不會有人在英靈殿裏對任何人訴諸武力。」
弗羅斯特原本就是雄獅般驕傲的男人,即便當貝奧武夫憤怒時迸發的領域甚至連其他的元老也紛紛散避,他還是巍峨不動。
貝奧武夫兇狠地瞪視弗羅斯特,但卡德摩斯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嗜龍血者的憤怒便漸漸地平息了。
貝奧武夫家族吞噬龍血以獲得更高的血統,而卡德摩斯使用禁忌的技術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觸摸人與龍的界限,傳說每一個卡德摩斯最後都墮落成了危險的龍形死侍,可他們在依舊是人的時候殺死的龍或者死侍數不勝數。
校董和元老們重新冷靜下來,新時代和舊時代的領袖互相瞪視。
「加圖索先生慷慨激昂的陳詞我們都已經聽到了,那麼,卡塞爾學院的校董會們都和弗羅斯特處於同一立場嗎?」卡德摩斯笑吟吟的,這時候的他看上去就只是一個溫和的老人,可誰都知道老傢伙能在瞬間爆發出何等的力量,他是真正在與龍族的戰場上同尊貴的次代種廝殺的強大男人。
坐在弗羅斯特鄰座的少女按下了鈴鐺,她大概是這裏唯一一個會遵守會議規則的人。
伊麗莎白.洛朗,女孩的面容精緻得像是希臘名家的雕塑,分明是二十歲的外貌,卻有三十多歲的眼神,化着歐洲貴婦的妝,蒙着黑色的面紗,穿着昂貴的掐腰套裙,外面罩着裘皮坎肩。
這是混血種的世界中,最年輕的位高權重者,二十二歲,她的家族是歐洲最大的辛迪加之一,從事礦業和金融業。畢業於伊頓公學,後就讀於皇家美術學院。父親死於空難後,她不得不中斷在皇家美術學院的學習繼承家業。
「雖然很想和尊貴的加圖索家站在同一戰線,不過很可惜,洛朗家族認為那個名叫路明非的男孩應得的該是榮譽與嘉獎,而不是厚顏無恥的掠奪。」伊麗莎白的聲音冷得像冰。
校董們的神情驟變,弗羅斯特的身體猛地坐直了。
「這樣很好,證明我們的繼任者不算徹底悖逆了我們的初衷,」卡德摩斯的身子前傾,他用右手的食指輕輕敲擊桌面,整個會議室都迴響那清脆的低鳴,「弗羅斯特,你剛才的理論很像龍族的那一套,大概就是你這樣的人妄圖在我們毀滅龍族之後成為新的龍族吧。」
「成為新的龍族沒什麼不好的,我們將共享至高的權力。」弗羅斯特淡淡地說。
校董們眼神變幻。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流淌着最高貴的龍血,當發誓要吞噬世界的君主們消亡之後,誰最有資格繼承龍族,成為煉金技術、高貴血統和神秘世界的掌握者?當然是他們。
可他們不敢說。
元老站在人類之中,而校董站在人類之上。
「我希望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卡德摩斯還是微笑,「我們這些老傢伙都是舊時代的遺民,我們認識的人、我們熟悉的事,早已經隨着時間的流逝而逝去了,現在還支撐我們坐在這裏和你們這些狗娘養的新龍族侃侃而談的,不過是那能將自己都點燃的仇恨。只要是龍,都是我們的敵人,我是如此,昂熱是如此,貝奧武夫是如此,齊格弗里德也是如此,你最好祈禱加圖索家只是在說些笑話,因為我們會殺死所有的龍,不管是龍族還是新龍族。如果有一天加圖索家真的不再是人了,那你們的血也就沒必要再繼續在世上流淌了。」
卡德摩斯以最淡然的語氣說出最鋒利的話,遠古的屠龍者重拾刀劍,在對弗羅斯特發出致命的威脅。
校董們互相傳遞眼神,元老們正襟危坐。
新時代的領袖是政治家,而舊時代的領袖卻是真正的戰士。
一時間所有人都以為弗羅斯特要從腰間拔出沙漠之鷹轟爆卡德摩斯的腦袋,他那麼憤怒,五官都變得扭曲,眼睛裏,金色的瞳孔之外密佈紅色的血絲。
可他沒有那麼做,相反,弗羅斯特站起身來,向每一位元老和校董鞠躬,「很抱歉,是我失態了。」
卡德摩斯重新等待弗羅斯特落座,他那無形的、冷冽如軟刀的氣勢也散去了。
「讓我們重新回到七宗罪的議題之上。」卡德摩斯說,「加圖索家族說路明非不配擁有它,我並不贊同。」
沒有人再打斷元老的話。
所有人都意識到坐在他們之中的那些老傢伙絕不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糊弄的老雜碎,他們是真正的暴力分子,有些人活過了整個二十世紀,在戰火紛飛的歐洲和亞洲獵殺復甦的龍,也有些人曾推翻一個國家的獨裁者的統治建立起新的國度。
這些人無所顧忌,他們的家族正在衰落,毫不介意發動一場宏大的戰爭來重建混血種的格局。
「在場諸位,有誰殺死過完全甦醒的次代種嗎?」
這一次元老和校董們都開始竊竊私語。
一分鐘後,低語聲靜謐。
「上一個殺死這種狀態的次代種的人,叫希爾伯特.讓.昂熱,他也是近百年來唯一一個做到這一點的人。」卡德摩斯說,「那麼擊退奧丁那種疑似初代種的龍類呢?」
死寂無聲。
「上一個做到這一點的人是梅涅克.卡塞爾,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使用言靈萊茵,換得了一位龍王的結繭。」卡德摩斯的聲音冰冷。
「而路明非,殺死兩頭次代種,擊潰初代種,血樣檢測沒有絲毫問題,這樣的人不配使用七宗罪?」老人此刻如怒目金剛,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弗羅斯特,「如果他都不配,那我們甚至連觸碰那件武器的資格都沒有!」
校董們相互對視,一時間數不清的視線越過會議桌,傳達着複雜的情緒,有人搖頭,有人沉吟。
稍時,會議廳里靜得只剩下呼吸聲,老人們端坐如雕塑。
「我們都是守規矩的人,既然這種方式無法說服你,尊敬的卡德摩斯。」弗羅斯特搖了搖頭,「那麼,何不來做一場政治交換。」
元老們金色的眼睛收縮成縫,泄出來的光鋒利如長刀。
「路明非在與奧丁戰鬥的時候使用了精煉血統的技術,這一點毋庸置疑,他的家族並非元老的世家,並不享有對亞伯拉罕血統契的豁免權。」弗羅斯特輕笑,「不巧的是,只要任何一個校董或者元老反對,那麼血統契就必須實施,如果加圖索家堅持要懲罰路明非,即便是在座的諸位也無法阻止。」
「那麼,交換嗎?」
弗羅斯特環視元老們,他的盟友們也做出相同的動作,
「七宗罪里有七把刀劍,校董會借用三把,元老會借用三把,讓那個孩子自己留下一把,這很公平。」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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