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組辦公室,午休時間。
窗外是略微能曬得頭皮發燙的太陽,屋內開着空調。
三人在開會,蘇晴在自己的位置,顧然轉過身,陳珂將自己的轉椅推過來,拿了筆記本和筆。
「這種情況,我們需要為病人報警嗎?」陳珂問。
「關鍵是她本人不記得這件事,」顧然說,「就算記得,那個強姦犯也可以說她得了精神病,強姦什麼都是妄想,畢竟不可能找到生物學上的證據。」
陳珂也知道,只是心裏總想為胡茜做點什麼。
「我想,我們還是做好醫生的本分工作。」蘇晴沉吟,「治好她的身心,之後具體怎麼做,由她自己做決定。」
「還有一個問題,這件事該不該讓胡茜的丈夫以及其他親人知道。」顧然說。
被強姦的女性毫無疑問是無辜的,是受害者,但這不代表所有人都能當做無事發生。
作為胡茜的母親,對胡茜愧疚、同情、厭惡、憎恨,都有可能;
而胡茜的丈夫,知道這件事後,對胡茜表現出哀痛、愛戀、冷漠、厭惡,也都在可預測的範圍內。
「如果顧然你能進入她的夢中就好了。」陳珂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
「我對【黑龍夢】從不抱希望。」顧然道。
除了今天。
他近乎催眠自己,希望今晚能做【黑龍夢】,帶着莊靜一起去參加法會。
既然可以這麼熱心――甚至可以說忠心耿耿――地幫助莊靜,為什麼不幫助病人?
不是他冷漠。
顧然很清楚,【黑龍夢】不是抱有希望就能抵達的地方。
其次,莊靜只有一位,法會很久才有一次,而病人每天都有,指望用【黑龍夢】治療病人,那不是守株待兔嗎?
這一點蘇晴已經提醒過他。
莊靜也耳提面令多次。
「經過多次催眠,能讓胡茜慢慢想起從前的事情嗎?」蘇晴問。
「應該沒問題,只是想起這件事的結果沒辦法預測。」陳珂保守地回答。
蘇晴點頭,「那先通過自然療法,培養她直面過去的勇氣和好奇心,等她想起從前的事,再讓她自己決定接下來怎麼走。」
「哎。」顧然嘆了聲氣,雙手枕在腦後。
蘇晴和陳珂知道他在為胡茜感到煩悶。
「好了!」蘇晴笑起來,「來的病人哪有開心的事情,如果每一件都這麼感同身受,還怎麼治病,你們兩個還是太年輕,開心起來。」」
「好的,組長。」陳珂笑道。
「我嘆氣是因為病人交出去,我不能加工資。」顧然說。
「你這樣的態度,我只能讓你寫檢討了。」
「傻子都知道我在開玩笑好不好!」
「如果你換成『我是服從組長您的命令,努力開心起來,所以開了一個玩笑』,說不定我會取消懲罰。」蘇晴笑道。
「我絕不向惡勢力」
「五千.」
「.我是服從組長您的命令,努力開心起來,所以開了一玩笑。」
「膝蓋真軟。」蘇晴笑着點評。
「怕老婆和膝蓋沒關係。」
「.切。」
陳珂感覺受到懲罰的好像只有自己。
就在這時,三人的手機同時響了,應該是群消息。
「李笑野的畫畫好了?」陳珂讀出文字消息。
「在海城國際高中畫畫,算不算偷懶?」顧然一邊說着,點進了群聊。
【何傾顏:李笑野的畫畫好了】
緊接着的第二條信息,便是李笑野的圖。
不同於房產阿姨的連環畫,幻臭作家的圖只有一張。
用鉛筆畫的。
圖中,李笑野推動一個等身大小的石磨,石磨中央放着的是他自己的腦袋。
無頭人身推磨,血肉混合物從石磨四周滴滴答答地流下。
彷佛是一副地獄酷刑圖。
三人都蹙了蹙眉,何傾顏的畫依然極具衝擊力,任何人看了,都有一種自己的頭要被放在石磨中的驚懼感。
就像忽然走到崖邊,人雖然沒掉下去,心卻被嚇了一跳。
「都是自己在折磨自己。」顧然說。
陳珂忍不住問:「蘇晴,你也是藝術家,你覺得呢?」
「我算什麼藝術家,只是學過鋼琴。」蘇晴說,「不過,就我有限的藝術生涯,學藝術的,我說的是那些真正學藝術的,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批判自己時毫不留情。」
「所以,即使在我們這些外人眼中,已是很好的藝術家,且有輝煌的生涯,你們還是覺得不夠好?」陳珂確認。
「永遠覺得不夠好。」蘇晴說。
「內在完美主義的迫害。」顧然點評。
蘇晴再次看向手機里的圖:「我想,對於李笑野來說,停筆就等於停止呼吸,所以把自己逼瘋也要繼續寫下去。」
「要給他看嗎?」顧然問。
「這就是涉及一個問題,」蘇晴說,「治病,是把病人變成和我們一樣,還是滿足病人自己需求。」
絕大多數情況,這兩個條件是一個,但在精神科偶爾會出現不同。
「人活着需要精氣神,」陳珂很認真地思考道,「我在南城大學的實習期間,見過一位病人,是位老領導,退休之前身體健康,每天晨跑,退休之後,每天在公園發呆,記憶都衰退了,後來因為記憶錯亂,認為自己還是領導而住院。」
「是擔心,如果點醒李笑野,李笑野連『推磨』的力氣都沒了?」蘇晴問她。
「何止『推磨』。」顧然說,「恐怕連把腦袋從磨盤上撿回來,都懶得做;或者撿了,也懶得裝上去。」
「我是這個意思。」陳珂點頭。
「不然問問莊靜老師?」顧然試着說。
其實來的每一位病人,嚴格來說都是莊靜的病人,一組二組是莊靜的學生。
這就好比一般的病掛專家號,可做手術的卻是專家的徒弟。
但如果病例複雜,難度高,專家也會參與到治療方案中來,此時二組遇到棘手的問題,自然也可以『搖人』,詢問莊靜的意見。
「這不是病難,只是選擇問題,我媽.」稍作停頓,蘇晴改口,「院長是不會管的。」
陳珂又問顧然:「顧然,你是莊靜老師培養出來的,你覺得莊靜老師會怎麼選?」
「我怎麼敢揣測老師的想法?現在揣測,以後揣測,將來說不定會把自己的想法當成老師的想法,這不是大不敬,要凌遲的。」顧然搖頭拒絕,一副感到寒意的樣子
蘇晴和陳珂兩人笑起來。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理由倒是挺多。」蘇晴笑着教訓他,語氣裏帶着親昵。
「我是不知道。」顧然笑道,「但我覺得,不知道最好,養成事事自己拿主意的習慣,長遠來看總是好的。」
「嗯。」陳珂贊同地點頭,「那我們決定怎麼辦?」
「.你這算自己拿主意嗎?」顧然略顯不滿地問她,「先說你自己的意見!」
陳珂又被逗笑了。
「嗯――,我覺得,」她笑着沉吟,「就讓他去吧,我們做好後勤工作,也就是保證他『推磨』的身體健康,給他提供舒適的居住環境――你們呢?」
蘇晴看向顧然,讓他說。
「給他看畫。」顧然道,「作為醫生,就要冷酷無情,一律按照把病人變成我們一樣的正常人來治療,這樣哪怕他以後出事,他家人也不會找我們。」
「這單純是不想擔責任吧?」陳珂笑道。
「是啊,所以刻意說了和你相反的意見,然後交給我們的組長大人做最後的決定。」顧然說。
「雙重不想承擔責任。」陳珂用女朋友似的口吻點評。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男人。」蘇晴直接是女朋友的點評。
「我――」
「啞口無言了?」蘇晴笑着問。
「是無話可說!」顧然忍不住笑起來,「還有,你別岔開話題,組長大人,您的意見是什麼呢?」
「我的意見,對了,李笑野是誰的病人來着?」
「你的。」顧然說。
「你的。」陳珂也看着蘇晴。
「顧醫生,你不是想賺錢嗎?你來接手李笑野怎麼樣?只要決定是否給他看這幅畫,就能輕鬆賺到錢。」蘇晴說。
「你也是推卸責任吧?」
「是照顧屬下。」
「如果你說『是補貼家用』,我就答應。」顧然反擊。
蘇晴右手輕輕抵着額頭,笑得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真的好笑。
她看起來彷佛散發着光彩,泉水一樣澄清,又有鮮花一樣的嬌媚。
「補貼家用的話,你們兩個誰賺這筆錢都一樣啊。」陳珂笑道。
她也想開了,不能一味的難過,自己也要積極起來,在不傷害彼此感情的基礎上,配合何傾顏採取行動。
此時何傾顏不在,她暫時蟄伏。
「不一樣,我賺了這筆錢,是真的補貼家用,蘇晴賺了,只會進入她自己的銀行卡。」顧然說。
「現在說補貼家用還早。」蘇晴均勻呼吸,稍稍正色地宣佈,「李笑野那裏――
「我還是去問問我媽吧。」
「.」
「你們那是什麼眼神?」
「真知灼見。」顧然鼓掌。
陳珂一邊忍笑,一邊跟着鼓掌。
但是,她的笑和動作,顯然都認為顧然的『真知灼見』其實是『昏庸無能』的意思。
三人的手機又同時震動。
【何傾顏:都被我的畫嚇到了嗎?怎麼沒人說話?】
【顧然:】
蘇晴冷漠的美臉,但仔細看,能看出她深藏的笑意,在她身後,窗戶外天空碧藍,雲潔白如雪,像是一副夏日油畫。
【何傾顏:老婆!!】
【顧然:嗯?】
【何傾顏:好啦,別生氣】
緊接着是一條語音,何傾顏說:「老~公~~」
假設兩人是夫妻,今晚輪到她洗碗,但她不想洗,她求顧然時就會這麼喊。
對此,顧然的回答是:沒用。
該誰洗碗誰洗碗。
當然,以嚴寒香的財力,不會讓自己的女兒過上需要洗碗的生活,除非她想「鍛煉」她。
比如說現在不給她零花錢,導致何傾顏只能每天自己用洗衣機洗衣服,一些需要不能用洗衣機洗的衣服,這段時間都沒怎麼穿了。
顧然還挺喜歡穿華麗服飾的何傾顏。
對他這種山溝里出來的窮小子,身份高貴、打扮華麗的女人,天生就有吸引力。
或許他當初對蘇晴一見鍾情,也有她穿得像公主的原因。
這麼說,蘇晴小時候似乎也是華麗型,因為鋼琴比賽穿紅色禮服而被稱為紅衣魔法少女。
「我去趟院長辦公室。」蘇晴起身。
辦公室只剩顧然和陳珂。
每當這個時候,顧然沒有辦法不想起兩人之間的特殊關係。
「你真的真實想法是什麼?」顧然問陳珂。
「真實想法?我.」陳珂整理了一下膝蓋上的筆記本,「.我也想和你成為『想喊你老公的時候就能喊』的關係。」
「.我不是問這個,是李笑野。」顧然說。
「哦。」陳珂又整理了一下筆記本,「那個,李笑野的話,我覺得還是不要給他看,歷史上很多作家自殺,如果他寫不出小說,又回到沒有護士的家裏,說不定會突然想不開。」
「嗯。」顧然點頭。
「你呢?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陳珂問。
「我?我拿不定主意。」
「我不是問這個,」陳珂儘管害羞,依然直視顧然的眼睛,「你想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嗎?」
「當然.」
陳珂打斷顧然:「我不是問能不能,是問你想不想――你想嗎?」
「不想,我首先想的永遠是我和蘇晴的幸福。」顧然回答。
「所以你不想的原因,是擔心失去蘇晴,而不是你不想?」
「我想不想又怎麼樣?」顧然笑起來,刻意淡化這件事,把它變成開玩笑,「我想的事情可多了。」
「如果你想的話,我會努力。」陳珂說。
房間內只有空調微微的風聲。
「我想問一下,陳珂你喜歡我哪裏?」顧然說。
他要改。
「挺多的。」陳珂笑起來。
「隨便說一個。」
「專一?」陳珂試着道,「畢竟,我覺得我和傾顏長得挺不錯的,而你不管是人前人後,都對蘇晴專一。」
「既然你喜歡我專一,那為什麼要和何傾顏一起.胡鬧呢?」顧然不解。
「看見喜歡的野花,明知道不文明也會折回家,喜歡的東西就想買回家,理由很多,簡單來說,我沒辦法控制自己。」
顧然覺得,怎麼越是辯論,自己怎麼越不佔優勢了?
真理不是越辯越明嗎?
只能出殺手鐧了。
「其實你誤會了,」他說,「其實我很好色,心裏各種事情都想過,何傾顏之前說的,一個個房間看過去,我也有想過!」
「男生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何況你這麼年輕。」陳珂道。
「甚至連何傾顏都不敢想,我也想過!」
「什麼?」
「她以為我不敢對莊靜老師、嚴寒香教授出手,其實在我的想像中,我出手了!」
「.」
顧然繼續道:「不僅如此,你們穿泳衣的時候,我還經常偷看,菲曉曉我也看――你們兩個站在一起,背對着我,我就盯着你們兩個的屁股看,幻想你們兩個。」
「.我知道你故意說這些,是想讓我放棄,但我總覺得,」陳珂疑惑地歪了一下頭,「你說的好像不太像是假的。」
「都是假的好不好!」顧然喊出來。
「是假的啊?那就好。」陳珂欣慰地笑着點點頭。
「哎!」顧然嘆氣。
累了。
奇怪的是,陳珂沒有一點被人努力拒絕的難過,反而感到好笑,第一次覺得顧然有點可愛。
難道她已經做好了不管對方怎麼拒絕,也要努力的準備了嗎?
還是說,顧然越是拒絕,她越是想要他呢?
陳珂不清楚,但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想和他、蘇晴、何傾顏在一起的。
不是一時的衝動,是落下錘子,把釘子敲進去一般的清楚認知與決定。
――――
《私人日記》:九月十五日,周一,與蘇晴交往的第二天
總結,證明自己多情,光靠說自己的想像是沒用的,尤其是在心理醫生面前。
但我又不可能真的做出越軌的行為。
專一就算了,世界上有的是專一卻仍然被討厭的男人。
不洗澡?
啊,不行,會被蘇晴討厭,而且我是醫生,要為病人考慮。
但我承認,我確實想過大家在一起的未來,與『想像和蘇晴的未來』相比,大概四六開。
還要承認的是,如果進入嚴寒香房間,我真的會做點什麼。
等等,沒有她的允許,我應該不敢,也不會。
――――
《醫生日記》:
依靠精神病才能活得精神的病人,應該救嗎?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16s 3.979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