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身上肅殺的氣質都快濃郁的宛若實質了,孫策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大筆趣 m.dabiqu.com
孫策便回道:「程公的意思,我很清楚。劫掠殺戮不影響軍容齊整,戰力剽悍的例子,我還能給程公講很多。近有呂布,每到一處都縱兵劫掠。遠有項籍,屠城如麻。但呂布戰力剽悍,卻數為袁術、袁紹、曹操所逐。項籍神勇無二,屢戰屢勝,卻最終自刎烏江。」
就連孫策的老爹孫堅,堪稱討董風雲中天下獨一無二的軍神,威名赫赫,所向無敵。西進則打的董卓焚京西竄,嫁女求和。東征,則打的袁紹損兵折將,豫州戰場一潰千里。南下則荊襄奔潰,棄地千里,劉表麾下,在襄陽城裏瑟瑟發抖,只能憑漢水天塹而苟延殘喘。
但結果又如何?業非積德之基,邦無磐石之固,一朝小搓,則基業凌遲,禍亂塵起,以至於他最寶貝的大兒子,現在倉皇的像條狗。
程普這位軍中宿將,殺伐果決,剽悍勇毅,在他治下,軍隊悍勇,戰力兇殘。但他很顯然,沒想過這麼宏大的戰略。他印象中,只要肯殺戮,大軍數年間從來不需要為糧草發愁。
他面色凝重的問道:「那不肯行殺戮,又如何創軍建業?現在的糧草困境都難以解決。」
孫策負手而立,看向井井有條的三軍,說道:「我曾經與廣陵張公評價世人,方今漢祚中微,天下擾攘,英雄俊傑各擁眾營私,未有能扶危濟亂者。」
「故而我二人皆以為,欲立大業,不能似此輩皆豎夫崛起,應當收合流散,奮揚威德,誅除群穢。如此則荊、揚可一,吳會可據。」
廣陵張公,就是東吳最重要的謀士之一,張紘。
基本上孫策前期的戰略部署,都是按照他的規劃執行的。
比如奮揚威德,與民秋毫無犯。這就是他提出的最重要方針之一。
所以孫策說道:「既然方略已定,就不可輕易更改。今創軍建業,目標就是不掠百姓,雞犬菜茹,秋毫無犯。甚至於進一步,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若能如此,全軍無論如何都能挺到歷陽。明天就要經過浚遒縣了吧?」
程普點頭,說道:「巢湖橫跨合肥、浚遒兩縣,沿着巢湖行軍明天就能經過浚遒縣南部。過了浚遒縣就到歷陽了。」
孫策說道:「那今夜就繼續申明威禁,嚴肅軍紀。明日經浚遒縣,看看是否會有轉機。」
浚遒縣的情況如何,孫策還不知道。
但只要肯認真治軍,一名名將領不嫌麻煩,嚴肅執行軍中的各種規定,軍隊的狀態會迅速改善。
第二天清晨起床,死亡減員的士卒成功減半,只有三人。傷病也大幅減少到了十人以下。
只是麻煩的是,全軍還是沒有多少草藥。
孫策親自去撫慰了所有的受傷、患病的士卒們,很多人情況還在惡化,其中王豆可能已經堅持不過今天了。
全軍只能帶着他們繼續開拔,期望能在浚遒縣遇到幾位山野郎中。
大概接近中午的時候,全軍已經進入浚遒縣,隊列前方忽然爆發一陣驚呼。
孫策帶着騎兵巡歷周遭,聞聲立即趕了過去,喝問道:「何事喧譁!」
幾名士兵言之鑿鑿的說道:「將軍,剛才有隻猛虎在荒野里竄出!」
呂范也已經靠了過來,聞言感嘆道:「九江又出現猛虎了。此乃失德之兆啊。」
孫策問道:「猛虎跟失德有什麼關聯?」
呂范問道:「將軍聽過令虎渡江的典故嗎?」
令虎渡江?
孫策暗思,孫家為江東猛虎。令虎渡江,莫非是天意在我?
呂范解釋道:「令虎渡江說的是我朝名臣宋均的典故,其任九江太守時,郡多虎暴,數為民患。官府常設檻阱捕之,卻仍有百姓多為其所害。」
「宋均乃下令曰:夫虎豹在山,黿鼉在水,皆是天性。且江淮之有猛獸,猶如中原之有雞和豬也。」
「今虎為民害,咎在殘吏,而勞勤張捕,非體恤民情之做法。應該退奸貪,思進忠善,可一去檻阱,免除賦稅。」
「於是傳言九江郡境內的猛虎都結伴遊過長江,到江東去了。」
斥退奸貪,提拔忠善,免除賦稅,於是虎災盡去。
這看起來似乎風馬牛不相及,孫策略一沉思就猜到了個大概原因,恐怕是有人活不下去了,以猛虎的名義在害人。所以捕虎的陷阱根本無法發揮效果。
等名臣改善政治,免除賦稅,百姓不再以猛虎的名義作惡殺人,於是就傳言猛虎都游到江東去了。
孫策說道:「袁術不立德政,導致九江猛虎出沒,我們王者之師,更應去殘止暴。所有人都嚴肅軍紀,繼續前行。」
呂范跟在孫策身邊,說道:「將軍這個典故裏面說明,九江不僅有猛虎,還有人暗中劫掠,為非作歹啊。我們去殘止暴,可以順路找找這些隱藏在山野間的強梁。」
孫策倒提長槊,笑着說道:「不論是強梁還是猛虎,只要被我遇到,都一槊刺死。說不定還能給全軍改善一下補給狀況。」
不過行軍至下午,全軍也再沒看見虎豹的身影。
畢竟全軍近四千人,餓紅了眼睛,恐怖直立兩腳獸的恐怖,就算是虎豹也不敢冒犯。
倒是下午,蔣欽興奮的跑了過來,對孫策匯報道:「將軍,有支豪強隊伍,部曲數百人,齎牛酒上百車。應該是要與其他豪強交易。」
也無怪蔣欽興奮,齎牛酒上百車,這肯定是豪強之間要進行重要物資交易了,可能涉及到大量食鹽、鐵器。
這時候,只要孫策微微點頭,全軍的後勤補給狀況都將大幅改進。
今天晚上大家就能吃上香噴噴的牛肉。
孫策對呂范說道:「子衡,你繼續帶人周遭巡歷,嚴格執行軍紀。任何人膽敢劫掠百姓一錢者,必斬。蔣欽,你跟我親自去拜訪一下這位豪強。」
「諾!」
隨着命令下達,十幾名騎兵手持兩丈長卜字戟,朱旗飄飄,成兩列跟在孫策身後,向着豪強隊列疾馳而去。
十幾名鐵騎聲勢極大,剛一出現就引得豪強的隊伍一陣慌亂。
這個時代,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在野外看見一群騎馬持戈的高大武士,不論是士兵還是土匪,對平民而言都是一件極為危險的事情。
所以豪強部曲們第一時間就把車輛圍了起來。
孫策打馬靠近時,這些人依舊亂成一團,車輛根本來不及擺好陣型,只有一道弧線。
蔣欽嘲笑道:「淨瞎忙活,我們稍微繞一下,到他們車隊後面發起進攻,他們自己就能把自己擠死在車廂中間。」
孫策讚賞的點了點頭,蔣欽還是有非常不錯的軍事眼界的。
並不是隨便一個車陣就能擋住騎兵,眼下這個車陣非但起不到阻攔的效果,反而使一群步兵擁堵在車陣中間。
騎兵繞過去,一旦發起衝鋒,就會形成錘砧戰術,使這些步兵像砧板上的肥肉一樣,被擠成一團,任人宰殺。
好在孫策為了取信於人,沒有率領騎兵策馬尋機,而是停在了車隊前面,大喊道:「你們不用緊張,我們沒有惡意。就是想問問,你們車隊裏有沒有草藥。」
這支豪強隊伍的領袖是一名身穿皂袍,白布袴,頭戴文士冠的中年男子。
顯然部曲的表現令他大為光火,直到此刻臉上潮紅還未褪去。
他態度強硬,說道:「我們沒有攜帶任何草藥。你們速速離開,不然我們就放箭了!」
蔣欽勃然大怒,喝道:「你這不識抬舉的夯貨,我家將軍好言相待,你居然不識好歹!信不信乃翁策馬把你們全部碾成齏粉!」
蔣欽的話語,令車陣內的部曲們一陣驚慌。
一名年輕人也湊到中年男子身邊,說道:「叔父,他們沒有惡意,我們這般得罪他們,是否不妥?」
中年男子怒斥道:「蠢貨,你怎麼知道他們真的會一直沒有惡意?部曲表現的不堪,我再表現軟弱,只會憑空增加他們的歹念。記住,出門在外,只有像刺蝟一樣,別人不敢靠近,雙方保持距離,才是真正的穩妥。」
不得不說,他這番總結,十分符合亂世的生存法則。
幾十名部曲彎弓搭箭躲在車輛後面,任何人想要靠近都要認真思量一下。
至少孫策沒有打算帶着十幾名騎兵上去硬拼一回,他調轉馬頭,對蔣欽吩咐道:「算了,我們走!」
十幾名騎兵策馬奔馳,轉眼就消失在豪強一行人眼中。
蔣欽跟在孫策身邊,憤憤的問道:「將軍,我們就這麼走了?」
孫策問道:「不然呢?」
「您讓我調集本部人馬,我保證把他們全部碾碎。」
孫策看了他一眼,問道:「緣由呢?只因為他們沒有草藥?還是因為他們保持了戒心?」
蔣欽氣勢頓時一滯,因為這兩個理由就把人砍死,那不成強梁作風了?
他憤憤了許久,才嘀咕說道:「就憑他們對將軍語氣不敬,就該砍死。」
孫策笑着說道:「現在奮兵擊之,殺戮泄憤,十分容易,每個擁眾營私的豪傑都能作到。但你蔣欽的目標就這麼簡單?江淮英雄,舍本土,棄妻子,從四面八方投入我麾下,難道就是做個燒殺劫掠的強梁?」
蔣欽嘿嘿一笑,說道:「那肯定不是,我們跟着將軍就是為了區別於這些朝生暮死的宵小,創建一份宏圖大業。」
而另一邊車陣內的豪強部曲,見到孫策等人離去,紛紛大舒了一口氣。只有正面應對十幾名鐵騎,才能深刻感受到其中的壓迫感。
統領這支部曲的中年男子立即對身邊的年輕人吩咐道:「你帶兩名得力人手,騎上駿馬跟着他們。」
年輕人驚訝的問道:「叔父,他們都走了,我們幹嘛還要多生事端?」
「你怎麼知道他們走了?萬一他們是回去調集大隊人馬呢?」
年輕男子不以為意,也不知道這隊人馬是在哪裏來的,等他們一路迢迢回到遠方的營地,再點齊士卒,然後帶上徒卒趕過來,己等早就遠離此地了。
他騎上馬,隨意點了兩個人手,就懶洋洋的朝着孫策等人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中年豪強見狀怒不可遏,罵道:「他總是這般漫不經心,早晚要吃個大教訓!」
其他人都在忙於重新梳理車隊,來不及寬慰,就見遠方的三人騎着馬疾速返回,因為騎術不佳,三人都抱緊了馬脖子,隨着劇烈顛簸,身形里充滿了狼狽。
這一幕驚駭了車隊裏所有的部曲,無數人都驚慌猜測究竟發生了什麼。
中年豪強簡直怒髮衝冠,這個豎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下一刻,年輕男子滾鞍下馬,踉踉蹌蹌的衝到中年豪強身前,還未站穩便驚恐的大聲喊道:「叔父!軍隊!軍隊!一支龐大的軍隊!」
驚恐的聲音飄蕩在車隊上方,部曲們僅僅是耳聞,便能聽出其中的慌張與恐懼。車隊徹底大亂。
畢竟這只是一群豪強部曲,他們平日裏都是拿着鋤頭在地里翻泥巴,根本沒經過多少軍事訓練。
不是每個豪強都跟曹仁、魯肅一樣,會仗義疏財,集鄉間少年數百千人,練兵習武。
中年豪強勃然大怒,呵斥道:「我全族都要亡於伱手!讓你巡視前後,警戒四下!十幾名騎兵來的太快,你來不及稟報就罷了!一支大軍都近在咫尺了,你還能疏漏了?」
說到這裏,他已經打定主意,一會兒一旦這支亂軍掩殺過來,他就帶着這個蠢侄子跟數名親兵騎馬而走,留下部曲、輜重吸引對方。
一群亂兵,見到這麼多輜重、牛酒,必然都在原地哄搶,應該不會浪費力氣追殺己等。策馬狂奔,萬一折了馬腿,他們反倒是得不償失。
年輕人被罵得狗血淋頭,忍不住辯解道:「叔父,實在不能怪我等啊。誰能想到,他們綿延不絕的那麼龐大一支軍隊,不僅行進間鴉雀無聲,更是沒有亂兵四散殺掠。簡直如同鬼神,完全防不勝防!」
中年豪強頓時一詫,若果真如此,那的確怨不得自己這侄子。
驀然間,他想到了什麼,急促的說道:「意思是這支軍隊早就發現了我們,只是徒卒主力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埋伏掩殺,沒有衝動劫掠,依舊在寂靜行軍?」
年輕人一愣,也反應過來了,是啊。對方的騎士都跑到眼前了,說明對方早就發現了己等。如果真的想要劫掠,那早就可以派遣徒卒悄然靠近過來了。
「去!去!去!速去將那位年輕英雄請回來!」中年豪強激動的說道。
年輕人驚詫的問道:「現在去請對方?叔父,這般前倨後恭是為何阿?」
中年豪強激動的說道:「如此軍隊,行不寇抄,道不擄掠,雞犬菜茹,一無所犯。兵出之日,而民不知。能安天下之英雄,必斯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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