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眾人各自散去了。
黑儺、白駒、大成三位太上爺隱入鬼夢之中。
原本聚集了許多人的院落,如今變得空蕩蕩的,顯得分外荒涼。
五副漆黑的陰沉木棺材停在院落里,其中四副棺木之中,都收殮有蘇午的身軀,青苗、秀秀等人守在棺材邊,無聲地擦拭着眼淚。
蘇午被眾人簇擁着,伸手輕輕拍了拍身旁的棺材。
――他今時藉助『夢貘帝王』幻假作真之能,在自身僅僅留下一顆頭顱的情況下,仍然保留住了自身的絕大部分實力。
當下他的這具身軀,實際上是由夢貘帝王與他自身首級兩個部分組成。
「依我先前所說,你們帶着四副棺木,先行離去。
不要前往京城。」蘇午面露笑容,與灶班眾師弟師妹、自己的幾個徒弟開口說道,「若是一切順利,我們很快就能再見。」
「一切順利……」
聽到蘇午的話,眾人眼裏滾落的淚水卻愈來愈多。
李青苗淚眼婆娑,看向蘇午,輕輕出聲道:「師兄的安排,我大都可以接受。」
蘇午聞言就點了點頭。
灶班眾師弟師妹,今下是以『青苗』為首,若一件事情不能徵得她的同意,那麼秀秀、李虎兩個大抵也不會願意盡心配合。
如今她能接受蘇午的大部分安排,叫蘇午也稍稍放下了心。
「師妹,你還有甚麼想法?
當下都可以提出來。
若師兄能夠做到,都會盡力幫你做到。」蘇午笑看着淚流不止的青苗,聲音溫和地道,「擦擦眼淚,師妹。」
青苗低着頭,淚水順着她的下巴不斷滴落,在虛空中消失無蹤。
她不去看蘇午的面孔,兀自出聲說道:「珠兒以殘缺念頭聚集形成的『火神身』,可以輔助秀秀,秀秀與珠兒火神身聯手,再加上師兄的部分屍身,已足以應對天啟四劫中的『黑騎士』。
我要陪着師兄入京,將來為師兄『扶棺』。」
蘇午聞言,下意識地就想要拒絕――
然而,秀秀卻在此時出聲道:「師兄,就答應青苗師姐的要求罷!
你若不答應,那我們也就不走了!」
「是,我們不走了!」李虎附和出聲。
「我們灶班同門,自幼孤苦無依,幸有師父收留,大家聚集起來,早就已經是一家人了……」青苗出聲道,「若令師兄獨自一人抗禦死劫,死後連扶棺的人都沒有,師父會罵我們沒有良心,我們自己亦不能原諒自己……
秀秀、李虎他們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所修火神身,實比他們還羸弱些。
也幫助不了他們甚麼……
就讓我留在師兄身邊,陪着師兄罷……
不會叫師兄孤苦伶仃。
師兄若死,我會與師兄同死……」
「我……怎能叫你與我同死?
師父怎會因為這些,怪罪你們甚麼?」蘇午凝望着青苗的面容,內心種種情緒翻騰着,他從青苗的眼神里看到了鐵一般的堅定。
他嘆了一口氣,移開了目光。
青苗嫣然一笑,笑中帶淚:「青苗早該在很多年前,被那伙山賊奸辱而死了,是師兄給了我第二條性命。
我無比珍視這失而復得的活命機會,這許多年來,都在拼命修行,不敢有分毫懈怠。
現在,這條命的珍貴程度,已比我尚且只是一個普通民婦之時,珍重了太多太多,以它來報償師兄的恩情,再合適不過。
師兄,這是知恩圖報。
師兄,你若不答應我,他們便也不會答應你。
孰輕孰重,你能分辨的。」
蘇午眼光閃動,良久之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
騾馬車拖着四副棺木,從荒村中離去,朝着與京城相反的方向遠行。
蘇午與青苗相伴着,離開了那間屋院,步向京城。
已經停了一天一夜的雪,今時忽又飄墜到了人間。
黃昏近。
天光收斂。
鵝毛大雪中,一支全由紙紮人組成的送親隊伍,忽然出現在了荒村外的高坡上。
守在大紅轎子旁的『孫豆兒』,俯身掀開了轎子的門帘,鳳冠霞帔的『新娘子』從轎子中走出來,站在一道道猩紅身影中,遠眺着風雪中身影漸朦朧的兩道身影。
「她能以同門之名,守在他身邊,與他同死……
我又能借甚麼名義,與他偕行呢?」紅蓋頭下,響起新娘子輕輕的嘆息聲。
孫豆兒守在那新娘子身後,小聲地問道:「娘娘,咱們還要往前走,前往京城去嗎?還是調轉方向,往別處去?」
「我去京城。
你往別處去罷,豆兒。」『新娘子』轉回身來,輕聲與孫豆兒言語着,「我將一道紙人交託於你,你帶往別處去。
這道紙人,寄託了我的……」
似是風雪太大,頃刻間吹散了『新娘子』的言語聲,但是孫豆兒卻將她的話記在了心裏,其與『新娘子』握了握手,出聲道:「娘娘,你要保重!」
「我自會保重。
豆兒,到了情勢危亡之際,也請你莫要惜身。」
孫豆兒聽到『白紙娘娘』這般囑託,她跪倒在地,朝那道鳳冠霞帔的身影磕了三個頭。
她隨後被『白紙娘娘』扶起身來。
高坡上的結親隊伍似被一層水波覆蓋住了,那水波彌散蕩漾了片刻,一支大紅轎子車隊撤下高坡,往着與京城相反的方向飄忽而去。
衣衫樸素的『孫豆兒』則低着頭,匆匆往京城而去。
雙方各自遠去後不久,一陣濃烈得嗆鼻的屍臭就被風雪裹挾着,忽在高坡下浮現。
又一支穿着鮮紅衣衫的『結親隊伍』,簇擁着一定猩紅花轎,出現在了高坡之下!
這支隊伍中的樂師、轎夫、隨員,盡皆臉色青白,它們腳下淌落一滴滴鮮艷的紅漆――那紅漆中,正散發出強烈的屍臭!
組成當下這支結親隊伍的眾多隨員,盡皆是死屍!
與前面離去的那支全由紙紮人組成的結親隊伍完全不同!
同樣一身大紅衣裳、鳳冠霞帔的女子走下了花轎,她身周響起層層疊疊地聲音:「該追哪一個?哪個是柳飛煙?
哪個是孫豆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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