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日,江朔一早用過朝食後,纏着荀媼教他練那以內力點火的功夫,荀媼拗他不過,又想他大病初癒,練些內家功夫原也對身體有好處,便教了他一些調息、吐納的方便法門,當然這些功法都是世間廣為流傳的尋常吐納功夫,照此修煉強身健體尚可,能隔空點火的「炎陽掌」這種本門獨門心法是決計不會教他的。
日夜照顧了數月,便是個貓兒狗兒也有了感情,荀媼對江朔甚是憐愛,見他大病初癒又正在長身體,常叫吃不飽,便每日拿主人家午間吃剩下的點心給他吃,多是些蒸餅,餜子之類。江朔吃完點心不多時,湘兒便來了,她是上午練武下午學文。練武須得口傳身授,以防誤入歧途,因此都是莊主親自傳授她武藝。學文則無需如此,莊主每日教得一段書,便讓湘兒獨自習字,主人自己便去前院辦事,不到脯食決計不會回來,這就給了湘兒可乘之機。
湘兒帶江朔到練字之處,原來是第三進院子北側的一間大書房,房間甚是古樸,並無什麼裝飾,只是密密層層放了好幾個書架,架上多是捲軸,還有不少布囊,看樣子應是裝着古時簡牘。江朔暗暗吃驚,心道這山莊主人一介江湖人士,竟也是個讀書人?牆上更是掛滿了碑帖的拓本,從近年的楷書石刻,到魏碑,秦篆,乃至先秦三代的籀文,不一而足。看來主人家不但好文,對金石之學也頗多涉獵。
屋內中央擺着幾個大沙盤,唐朝紙墨珍貴,雖是大戶人家也不捨得拿紙給小兒習字,因此便在匣中鋪上細沙,用竹筆寫字,再讓兒童臨摹,末了推平再寫,可以反覆練習。李白家亦是如此,江朔自然不陌生,他一看四個盤中寫的是「罔談彼短,靡恃己長。信使可復,器欲難量。」原來是千字文的第二段,心想這也太簡單了吧,拿起竹筆來問湘兒:「摹寫幾遍?」
湘兒皺着鼻子說寫滿十遍,江朔細看盤內嵌了銅條隱伏在沙下確是將沙盤分成了十個縱格,除去湘兒父親寫的這一行範式,其實只要寫九遍即可,他立刻動手刷刷點點將「罔談彼短」摹寫了九遍,湘兒父親寫的是李邕筆體,江朔對這種字體並不陌生,只因李邕乃鄂州江夏人,精於翰墨,最善行書,為山南文人所推崇,當地文人與李白相互投帖酬答多學李邕行書筆體,因此識得,李邕的字最適合刻碑,拿竹子在沙盤上練字自然也是合適的。江朔刷刷點點信手寫來,摹寫的時候還特意模仿了湘兒父親的幾處筆畫,寫完九遍,他退後兩步看看自覺滿意,正待要寫第塊沙盤,湘兒卻搖頭道:「這樣寫不行……」
江朔驚道:「我自覺臨得六七分神似,還不行嗎?」
湘兒卻道:「不是不像,是寫得太好,耶耶一看就不是我寫的。」
江朔心道:卻是我疏忽了,這「罔談彼短」句乃是《千字文》第四十五句,可見湘兒剛開始學字,如何能寫得好。我隨着太白先生習字已兩年有餘,《千字文》可是早就學過了,更兼每日謄寫詩篇字寫得多了,書法自然比湘兒要好些,便道:「那你寫來我看看,我學着你的樣子來寫吧。」
湘兒少有的扭捏道:「我寫得不好,你可不要笑話我。」語畢提竹筆在第二盤「靡恃己長」的沙盤中寫了起來,她磨磨蹭蹭寫的極慢,好不容易寫完了,江朔湊近一看這字寫的歪歪扭扭的,若非邊上有她父親寫好的範本,無論如何聯想不到「靡恃己長」這四個字。
江朔瞪大了眼睛故作驚訝地看着她說:「湘兒,你這字不得了啊。」
湘兒怪道:「阿耶說我寫得不好,怎麼你說不得了?」
江朔道:「你寫的這蟲鳥大篆,秦始皇稱帝那年就失傳了吧?」
湘兒尚不知江朔何意,奇道:「啥是蟲鳥大篆?」
江朔向牆上一幅拓片一指道:「喏,就像這個。」
這拓片不知拓的是哪一代的青銅器,只怕比東周還早了些,上面說是字不如說是畫,有的像蟲、有的像鳥、有的像獸,就是沒有像字的。湘兒方才知道江朔在笑話她,嗔怒道:「小猴兒,敢取笑我。」伸手便去捉他。
江朔終於忍不住笑,邊跑便說:「好湘兒,待會兒我為你也做個拓片,掛在牆上,看你耶耶認不認得出來……」
但論身法他哪裏是湘兒的對手,跑不出幾步就被湘兒捉住了,湘兒也笑罵道:「小猴兒嘴刁,掌嘴,掌嘴。」
江朔被她打了兩下,趕緊告饒道:「湘兒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莫要再打,我認罰,我認罰。」
湘兒道:「認罰便好,那便罰你照着我的樣子寫來。」
這下江朔可犯了難,要把字寫的丑一些原也不難,但要寫的面目全非卻絕非易事,他嘗試了好幾次,湘兒都搖頭道:「寫的太好,再差些,再差些。」急得江朔抓耳撓腮,好不容易寫了個三分像,雖然字體鬆散、筆畫歪斜,但好歹還是能看出是個什麼字。
湘兒還待要說不行,江朔止住她道:「湘兒,你這練了這麼久了,有點進步也是正常的吧?我看就這樣寫吧,讓你阿爺見了也高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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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兒見他愁眉苦臉不停告饒,也不以自己字丑為羞,雙手叉腰道:「好吧,料本姑娘的神仙筆體你也學不會,你就按此樣寫吧。」
江朔聞言如蒙大赦,趕緊推平了此前所寫,照着湘兒歪歪扭扭的字體把四盤字都寫了,期間由於部分筆畫寫得太好,又改了幾次才算完工。次日莊主對湘兒寫字的進步大加讚賞,好好誇獎了一番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兩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把四盤字都寫完了,便到外面院子裏練功,江朔初窺上乘輕功之門徑,但覺新奇無比,練起功來比湘兒積極多了,比之前一日,已是迅捷準確的多了,湘兒也不再說他笨,反倒誇他「孺子可教」了。
如此學了一旬,江朔九宮步便已經練得精熟了,湘兒又教了他雙星、移宮之法,江朔都練不幾日便都會了,更兼他每日早上練習吐納,氣力、耐力也一日日的見長,不再像剛開始,練不多時就氣喘吁吁了。
這一日江朔練得正起勁,湘兒忽道:「好,下面來學穿星。」
江朔一愣說:「穿星?」
湘兒說:「九宮只是法門,你道是學會這九宮步就能獨步天下了麼?」
江朔道:「我哪裏能獨步天下呀,湘兒你就不要嘲笑我了,快教我這『穿星』之法吧。」
湘兒道:「你知道星圖麼?」
江朔搖搖頭,湘兒指着地面道:「這就是星圖。」
江朔吃驚道:「哪裏有星星?」
湘兒此刻正站在院子中央,蹲下指着一枚白色圓石道:「腳下這些都是。」
江朔蹲下細看,原來那白石上刻了個兩行小字「天樞——極五」,下再看圓點邊刻了一條細線,順着細線走不幾步,又見地面鑲嵌了一枚圓石,刻着「極四」,這枚圓石兩頭均刻有細線,一頭是「天樞」,另一頭走去又連着一枚圓石,刻着「極三」,往下又有線相連的圓石上刻「極二」、「極一」,此後細線便斷絕了,地上所刻細線非一條直線,而是一條多段折線,將五枚圓石連在一起。
湘兒道:「此乃北極五星,再來這邊看。」
江朔從「極二」向北看,不多遠處又是一枚圓石,刻着「勾陳一」,又有細線向右上方走去,依次連着「勾陳二」「勾陳三」直至「勾陳六」,湘兒道:「此勾陳六星。」勾陳六星排列比北極五星複雜,曲折迴環確如彎勾一般。
江朔問:「這北極、勾陳是何意啊?」
湘兒道:「北極、勾陳都是星官,管着下面這些星星,每個星官所轄星數、範圍各不相同。看這裏還有『四輔』、『天乙』、『太乙』……三十七星官,共轄一百六十三星。」
湘兒邊走邊說,江朔看這三十七星官才佔了院子中央一小塊地方,其他地方星星點點還有數不清的白色圓石,便問:「那其他的呢?」
湘兒道:「你別急呀,這三十七星官合稱『紫薇垣』,其上有『太薇垣』二十星官,其下有『天市垣』十九星官,共是七十六星官三百二十八星。」
江朔道:「這麼多星星也才佔了中央一塊而已。」
湘兒走回中央,指向四方道:「還有東方七宿四十六星官一百八十六星,北方玄武七宿六十五星官四百有八星,西方白虎七宿五十四星官二百九十七星,南方朱雀七宿四十二星官二百四十五星,四方共是二十八宿二百零七星官,一千一百三十六星。」
江朔放眼望去,但見青色地磚上嵌滿了白色星星,真如置身浩瀚星海一般,他吐舌道:「有這許多星星,湘兒你能記下來可是真不容易,不過這和練功夫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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