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與湘兒斗口那是十次要輸九次半,顯得拙嘴笨腮,但他其實極聰慧,李白涉獵廣泛,平素教導兒女,經史子集一概一帶而過,天文、地理、軼事、掌故卻講個沒完,平陽是女孩要幫繼母劉氏做活計,伯禽還太年幼玩心大,學不進去,倒是伴讀的江朔都仔細聽了去,他記憶力極好,有過目不忘,過耳成誦之能,因此雖未出過遠門,知識閱歷卻已不凡。他笑道:「沒有人告訴我,我自己猜的。」
湘兒瞪大了眼睛道:「我不信,天下湖水何其多,又有甚不同?怎地看個湖面就能猜出是哪裏?」
江朔道:「這湖與湖自然大有不同,比如江水以北的雲夢澤淤塞嚴重,湖上多有沙洲,沒有這等開闊,且江高澤低,江水中的泥沙灌將進去,以致雲夢的湖泊多是渾濁不堪。而此處湖水清可見底,想必是因為此處湖高江低,江中泥沙不得入湖,因而湖水澄澈,且荀媼說李使君廣邀山南各路豪俠之士圍剿鼉龍,你阿耶也在其中,你又叫湘兒,想必此地距離荊襄之地不會太遠,那符合條件的便只能是湘水瀦蓄的洞庭湖了。」
江朔講到興奮處,卻見湘兒正托着腮望着他,眼睛已經彎成了月牙形,臉一紅急忙住口,湘兒笑道:「看不出來你知識淵博得很麼。」
江朔聞言又是滿臉緋紅!完全沒了先前滔滔不絕的氣勢。湘兒卻不再笑他,轉頭望向湖面,自顧自道:「我最喜歡這裏,一年四季湖面每日都不同,怎麼都看不厭,以前阿娘也最喜歡……」
說到一半卻突然停口,只是靜靜地看着湖面,江朔心想她突然不語,難道是她母親遭遇了什麼意外又或者不知何故不在她身邊?暗想着半月來確實從未見過她母親,也從未聽荀媼或蒼頭提起過她母親。他也不敢出口相詢,只默默地陪着她看着湖面發呆。
過了許久,湘兒忽然轉頭笑道:「有沒有感覺開心多了?」
江朔此前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開心,他想和湘兒說自從遇着你便每天都很開心,但他沒有說,只是嗯了一聲。
湘兒道:「好!那我就送你回去吧。」言畢過來挽起江朔的手.
江朔急忙道:「我自己能走,自己能走……」
湘兒卻道:「唉……阿兄客氣什麼?阿妹我來服侍你……」
江朔齜牙咧嘴道:「好湘兒,慢些,慢些……」
經此一番折騰,江朔在床上躺了三天下不了地,對荀媼直嚷嚷渾身酸痛,荀媼埋怨湘兒:「他小半年躺在床上,還記得怎麼走路已是萬幸了,如何能走這麼遠?」
這幾日湘兒天天來,硬要拉江朔起來玩耍,奈何荀媼堅決不允,江朔這才好好休息了三日,三日後他周身酸痛減輕了許多,反倒和湘兒一齊央求荀媼讓他出去走走,荀媼拗他們兩個不過,只得同意,但叮囑切勿跑遠,莫要再累着了,兩人應了便結伴出了院子。
這所湖畔莊園佔地甚大,三日前不及細看,這次江朔和湘兒信步走來,方才得機會仔細觀看,院落分為五進,但其迴廊曲折,屋舍較之普通的五進宅院卻多出不少,屋舍與長廊互相合抱形成了不少小院落。湘兒告訴江朔每個院子的功能都不盡相同,
比如這第五進後院西側便是內眷居住之處。中間那個四門緊閉的大屋是和用處湘兒卻沒說,江朔雖然好奇,卻也忍住沒有詢問。
主人家在第四進院子的中央,這進院子西邊是山體,樹木繁茂,因此缺了西廂,東面、南面都是帶風雨廊的圍牆,一間廂房也沒有,偌大院子中只此一間屋子,也幽僻的有些過了,李白結交的友人多有地方權貴,江朔隨着李白也見過不少大宅子,卻從未見過如此古怪的佈局,他心道這樣晚間僕人服侍豈不是很麻煩。
第三進院子依舊是沒有東廂,西廂則是客房,中間是客堂,乃是整個宅子裏是最大的屋舍,堂屋前面有個大花園,院中栽了不少花草,樹木佈置的錯落有致,零星點綴了奇石、亭榭,還挖了曲水渠,想來春夏之際邀三五好友,聚在一齊喝酒賞花、曲水流觴也風雅得很,然而現在是冬季,此番景致也只能在腦海中想像了。
山莊自三進以下轉了個向,變成了東西進的院子,二進南面皆是蒼頭僕役的居所和廚房、柴房等屋舍,湘兒自然不會去,她帶江朔去北側院落,此處房舍齊整得很,圍合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
湘兒道:「四周的房舍都是耶耶用的,我阿耶會的可多啦,裏面淨是些古怪的東西,我們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江朔道:「是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吧,萬一失手搞壞了你耶耶的東西就麻煩了。」
湘兒卻笑道:「怕什麼,只不進他房間就行了。你看看外面,這便是我練功夫的地方。」
江朔細看這院子與別處的全然不同,光禿禿的,並無山石、草木,四周屋舍圍合出一大塊平地,地面用青色方磚鋪設得極為平整,一眼望去鑲嵌了很多白色石頭,如同圍棋棋盤,然而只有白點有大有小,且並無黑點,想必並非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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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朔道:「湘兒你練的什麼功夫呀,要這麼大的場子麼?我也沒見兵器、石鎖、木人樁什麼的,這裏可不像練武的地方,倒像是曬穀場。」
湘兒道:「這裏可不是練這種笨功夫的地方。」
江朔道:「功夫還有聰明功夫和笨功夫之分嗎?」
他忽然想起來病中荀媼曾說要教他用手掌起火的功夫,現下他身子好了,不知道還算不算數。
湘兒說:「人有聰明和笨蛋之分,功夫自然也有聰明功夫和笨功夫啦。」,她說聰明人的時候一拍自己胸脯,說笨蛋的時候卻指着江朔,江朔知道她在戲弄自己,只當沒看到,由她說下去,湘兒續道:「我所學的這門功夫就是天底下最最聰明的功夫。」
江朔聽得一頭霧水,只得點頭道:「是了,是了。」
湘兒見他態度敷衍,瞪眼道:「你不信嗎?那我現在來教教你,不過你這麼笨一定是學不會的。」
江朔想到她那日如荀媼一般想以掌風點燃碳火,卻幾乎把碳火搞滅,怕她再出紕漏,下不來台,便道:「我信,我信,我這麼笨,教了也學不會,你要不要浪費口舌了。」
湘兒聞言更加不悅,說:「你雖然笨一定學不會,我也要教你,讓你想學卻學不會,苦惱得要死。」原來她初學這麼功夫的時候就是如此,每天被父親督促,苦惱異常,便要江朔也嘗嘗這味道。
江朔連連擺手說不要學,湘兒道:「不學不行,我現在就教你。」語畢倒剪雙手站在中心最大的白點上,對江朔說現在你來打我,打得到就算你贏。江朔原道她的「功夫」是打拳踢腿,打人的功夫,不想卻是挨打的功夫,頓時楞了,連忙說:「不行,不行,我和你沒仇沒怨為什麼要打你?再說男人怎麼能打女人。」
湘兒說:「讓你打你就打,哪兒那麼多廢話?」
江朔聽說河南嵩山少林寺有一門絕技叫「金鐘罩」,練成此功,刀砍斧剁都不怕,然而對一個女孩,就算她練了金鐘罩的功夫,他也下不去手,更怕湘兒和上次一樣學藝不精,萬一失手把她打傷可怎麼好。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眉眼口鼻擰在一起,苦惱道:「我不會打人……」
湘兒見狀大笑道:「這麼苦惱幹什麼?你不會打人那便來捉我,被你沾到一片衣襟便算你贏!」
江朔道:「不行,不行,我還是不學了吧……」
說完轉身就要走,剛一轉身左邊肩頭就被湘兒抓住了,他用手去撥湘兒的手,卻撥了個空,回頭看湘兒還在一步開外站着,這個距離無論如何是摸不到自己肩頭的,他嚇道:「湘兒剛剛不是你抓我肩頭麼?我怎覺得……」
話剛說了一半,但見湘兒身影晃動,自己右邊肩頭又被捏了一下,他本能的偏頭一看哪裏有人,一愣神的功夫抬頭再看,湘兒還站在原地笑嘻嘻的看着他。江朔道:「怎地白日見鬼?」
湘兒氣道:「你說誰是鬼?」這次老實不客氣地在他後腦勺彈了一下,她和江朔明明面對面站着,卻能彈到他後腦勺,實在是匪夷所思。這一彈之力氣不小,打得江朔生疼,他也有些氣惱了,回身便撲,卻撲了個空,緊接着後腦勺又挨了一下,他立即回身,這次看到湘兒的身形向後退去,他猛撲過去伸雙手去抓湘兒肩頭,湘兒退了一步又避開了,江朔見湘兒這一步退的不遠,向前一竄想捉住她,不想湘兒往邊上一閃,他又撲了個空,收勢不住向前跨了一步,還沒來來得及回頭又被湘兒彈了個爆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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