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身受重傷,已不欲再襲擊各船人等,只想游水遁走,甫入水時身子向左一墜,這才感覺到身側掛了個人,立刻搖頭擺尾想把江朔抖下身子。江朔不識水性,被黑龍拖下水後心裏緊張,只知死死握住劍柄不敢放手,那黑龍竟一時甩他不脫。
官船上眾人都大聲呼喊:「童兒放手!快放手!」
裴旻更是喊道:「劍不要了!快放手!」
然而此刻江朔身邊被黑龍攪得水波翻湧,一片嘈雜,他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一心就想着不能放手!不能放手!一放手不是溺水而死,就是被黑龍一口咬成兩段,不能放手!不能放手!
那黑龍越是掙扎,寶劍就將傷口拉得越大。黑龍疼痛欲狂,轉頭來咬江朔,然而它左目已瞽,看不見自己左側,江朔握住劍柄死死貼在它身上,黑龍在水中團團打轉,努力向左轉頭噬咬,空有一口利齒,卻全然沾不到江朔的身子。
忽聽得破空之聲,漁夫的鐵砣又已飛到,這次襲它右目,然而黑龍為了甩脫江朔,在水中翻騰,難以準確預測它下一步的動作,這一下卻未擊中,只重重打在其腦側,那黑龍饒是皮糙肉厚,也被砸的頭暈目眩,當下鬥志全無,向水岸游去,原來鼉龍是爬蟲之屬,難以在水中久居,土龍最善在陡峭的水岸上打洞,這黑龍的巢穴就在左近,因其謹慎狡黠,平日裏晝伏夜出,難被發現。這幫盜眾事先探明黑龍藏匿與此,在江面上以牛誘殺其龍子龍孫,才引得老龍出洞,現下這黑龍被眾人攻襲重傷之餘哪裏還顧得上為子孫報仇,只想逃回洞穴躲避。
那黑龍全力沖向淺灘之際,忽然面前一條舴艋舟擋路,那惡龍閃讓不及,一頭撞了上去,登時將那小船裝成一堆碎木片,然着船上卻無一人落水,竟是一條空船,忽地爆發出地動山搖一聲巨響,原來是書生在這條舴艋舟內藏了硫磺伏火,黑龍一撞之下伏火爆燃,發出猛烈的爆炸之聲,黑龍受驚不小,急忙轉頭游去,豈料又有一艘船插了過來,黑龍不敢再撞,轉身欲要避開,這次來的卻是樵夫所乘之舟,那樵夫見黑龍轉身要走,大喝一聲:「劈你的腦袋!」掄起巨斧就劈。
漁夫和書生見了,同時大叫道:「陳兄弟不可!」
呼喝間,那姓「陳」的樵夫這才想起不可砍壞鱷皮,然而這一下力劈華山的一擊使足了十成勁,半路哪裏收得住?幸而那黑龍向下一沉,斧子砍入水中,這雷霆一擊為江水所阻,樵夫才得以借勢收招。
那黑龍一沉避開斧劈之後立刻浮起,張口去咬樵夫,黑龍來勢甚快,那樵夫變招更快,這次他也不拿斧刃去劈砍,將斧子打橫,口中大喊:「掏你的耳朵!」以斧身拍向黑龍的腦袋,此斧頭乃是精鋼所鑄,頗為沉重,這一下正拍在黑龍嘴側,打斷了黑龍好幾顆牙齒。這樵夫怪力幾可與黑龍匹敵,這一拍之力竟然將沉重的黑龍打得偏了一偏,黑龍已成驚弓之勢,吃了虧便不再與樵夫纏鬥,在水中掉頭就走。
游不數丈又見一人擋住了去路,原來那樵夫粗中有細,一拍之際將黑龍打得轉向農夫。黑龍此刻已是暈頭轉向不辨南北,恍惚間見面前有人,張口就咬,那農夫手中巨鐮長逾一丈,此刻人鼉之間相距不過幾尺,長柄武器反而不及回援,眼看黑龍已衝到眼前,卻見那農夫雙手握住鐮杆反把一旋,鐮杆立時分做三截,頭尾中各是三尺三寸,互相以細鋼鏈連接,竟是一副三截棍。
農夫將中間一條短棒打橫向前一搪,黑龍鋼牙一合卻咬之不斷,原來短棒乃精鐵所鑄,如此看來這付巨鐮的長杆雖看起來比那樵夫的斧柄細了不少,只怕分量還要沉重些。農夫正面擋住黑龍,立即左手揮棒尾砸向黑龍右眼,棒尾亦是精鋼所鑄,一擊之下雖未將黑龍右眼打瞎,但也令其吃痛不輕,黑龍吐棒欲退,農夫右臂一舒,將鐮刀插入黑龍口中,那黑龍外皮雖硬如鐵甲,嘴裏卻甚柔軟,農夫反轉手腕,欲將鐮刀轉動立起,鐮尖便可從口內直貫入腦結果其性命。
然而終是轉動得慢了一點,黑龍巨口一合,鐮尖只是刺入口內上顎皮肉些許便被利齒卡住,進退不得,一時間人不撒手,鼉不鬆口,互不相讓。農人運力去奪卻忘了自己腳下並非實地,雙腳一使勁竟齊齊踩斷甲板,踏入船艙之中。
有道是力從地起,農夫腳下踏空手裏便失了勁道,那黑龍得此機會,猛地一甩頭,掙脫鐮刀。負痛遁回水中。黑龍一個猛子扎入江中,不再露頭,欲潛泳避開眾人遠遁。官船上眾人登時大急,黑龍若久匿水中,江朔便要被溺死了。
這一天是十月十五望日,時過子初,汐潮正盛,不覺中漢水水位已經上漲了不少,黑龍閉氣下潛一時竟不得就到江底,江朔方才隨着黑龍閃轉騰越,折騰的全身骨頭欲斷,此刻忽地潛入水中,接連嗆入好幾口冰涼的江水。眼看黑龍越潛越深,江朔眼前越來越暗,似要墮入這無底的黑暗之中。忽然黑龍身子一震,不再下潛,繼而被水下一物向上頂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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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出水之後其勢不減,竟又飛離水面數尺,才又重重落回水面。巨震之下將江朔揚起,他手握寶劍不鬆手,借着一揚之勢竟趴到了黑龍背上,將一肚子水哇哇吐出來了。江朔雙目迷濛間,但見水下一道模糊的白影一掠而過,黑龍此刻不再遊動,如臨大敵般一動不動地漂浮在水面上,片刻間那道白影忽地再次上沖,這鼉龍腹部柔軟,水下白影似是知道這處乃是黑龍弱點,仍是攻擊此處。然而那黑龍此番有了準備,忽地向側面彈出,那白影一擊不中,收勢不及激射出水,竟是一條巨大的白魚!
陳先登已由水兵包紮了創口,一條臂膀是保不住了,但性命應是無虞,他本已萎頓在地。見白魚躍出水面,他忽然激動地大叫:「魚服白龍!魚服白龍!白龍王來救我們了!」
民間傳說有黑必有白,有妖必有仙,既然有這兇殘暴虐隋煬帝化身的黑龍王,那就有龍王魚服變化的白龍。賀知章知道「白龍魚服」的典故源自西漢劉向《說苑》中的典故,便對陳先登道:「陳校尉,『白龍魚服』的典故原是說一條白龍化作普通魚兒的外形,卻被不知真相的豫且射中其目,這白色大魚卻何以是白龍?」
陳先登家中世代為船民,船民最是迷信,方才見了黑龍便覺不吉,被咬去一臂後更是驚懼莫名,然而方才見得大白魚之際卻精神為之一振,忍着斷臂之痛對賀知章說道:「賀監有所不知,這白龍乃是一條巨大的白鮪魚,傳說白鮪生於江水西端的繩水,一出生便沿六千里江水順流而下,直至入海,長得二十齡左右,卻又沿江水溯游而上,竟能回到出生地。尋常白鮪能活四十齡,長大者也就六七尺而,這白龍王卻活得不知幾百年了,身長不下三丈,在這江海之間不知打了多少個來回了,每每龍王從海中洄游入江,江上船民便道是白龍王西巡呢。我兒時在家鄉揚州江邊就見過一次白龍王。」
裴旻不以為然道:「天下大魚多了,如何能知道這條白魚就是你兒時所見的白龍王。我看傳言也是不盡不實。」
陳先登平日裏對長官唯唯諾諾,可是一說到這些船民故老相傳的傳說,便變得異常執拗,他艱難地轉頭對裴旻道:「裴公有所不知,白鮪周身生有五條骨楞,其中居中一道最粗乃是背脊,白龍王卻有六楞,背生雙脊,露出水面猶如龍脊。」
裴旻長於弓狩,目力極佳,他攬目光望去,但見此時白鮪一擊不中,已重新落水,正繞着黑龍緩緩遊動尋找再次攻擊的機會,裴旻仔細觀瞧見其體型巨大,通體發白,背脊部分露出水面,果然是兩道背脊,不禁嘖嘖稱奇。
黑龍驟臨大敵,反而冷靜下來,也不再急於逃跑,浮在水面上以靜制動,待白龍再次攻來。那鼉龍身子大半沒入水中,水面上只露出口鼻和背脊,江朔匍在黑龍背之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好在此刻黑龍不再急於把他甩下去,而是專注於與白龍的對峙。
黑龍和白龍其實難說孰善孰惡,一個要吃牛羊甚至吃人,另一個則只吃些小魚小蝦,其實都是物性使然,難定正邪之分,但世人皆以為吃魚蝦就是善,吃人畜就是惡;白為陽、是善,黑為陰、是惡,因此白龍出水之時,不僅陳先登,兵匪兩邊眾人皆感振奮,群盜竟而停手一齊圍觀二龍對決。
白鮪喜在白天活動,鼉龍則是晝伏夜出,原可說是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每逢月圓之夜,皎皎明月將江水照的一片澄明,白鮪便會逆時在夜間出來覓食,而鼉龍喜暗忌光,每逢望日之夜便狂躁不安,故此每當月圓之際便少不得鮪鼉交戰,兩物一陰一陽,天然物性相剋,一旦遇到便要纏鬥至死方休。也不知鬥了多少個朔望。眾盜顯是然知道這一節,特地在望日屠龍,就是想到一旦黑龍猛惡難以降服,還可得白龍相助,果然今晚江面人聲鼎沸,不僅引來了黑龍,也引來了白龍。只是白龍也知黑龍兇悍,便一直蟄伏在水底,直至黑龍身披重創,眼看要突圍逃脫,這才從水底突然衝出,攻了黑龍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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