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困駐江西,心有戚戚焉,亦奏:微臣身在江西,文武僚屬,大率視臣為客,視本管上司為主。賓主既已歧視,呼應斷難靈通。餉之巨者,丁漕關稅,而職在軍旅,不敢越俎以代謀;餉之細者勸捐抽厘,而身為客官,州縣既不肯奉行,百姓亦終難見信。武不能補千總外委之實,文不能轄府廳州縣之官。無土無才,無位無民。苦矣!然微臣麾下之將弁兵勇,旦夕勤勉。目下南昌八屬、袁州四屬,一律肅清。南康四屬已復其三,臨江、瑞州、吉安、九江四府,亦各克二屬、四屬不等。眼下之勢,稍待時日,贛西必復。
曾國藩銀乏,苦了都司畢金科。金科乃雲南臨沅人氏,非曾嫡系。軍糧告罄,餉銀全無。金科無奈,夜出饒州,入南昌,進見江西巡撫文俊,面陳戰事,跪求糧餉。
文俊道:「吾未至,將軍攻饒州,賊不破,誓不歸舟,勇矣。饒州西北之景德鎮,賊踞多年,將軍攻下,餉豐糧盈。」
曾國藩阻,曰:「景德鎮!韋俊萬餘大軍新進駐防,此乃飛蛾撲火。」
畢金科道:「橫豎一死,餓斃最恥;將士持戈,攻城掠地,死得其所。」
大年初二,畢金科率兵一千,驟往攻之,入市不見一人,率十卒搜捕,守軍蜂起,傷其七,亡其三,金科隻身縱橫擊刺,踐血而出,退守王家洲。
韋俊令兵以噴筒環攻,金科無避,多彈穿身,死。
韋俊圍殺畢金科,多方震動,石達開飭令韋俊整合贛東之軍,增援臨江、吉安。韋俊領命,分兵遣將,由樂平、萬年、安仁,趨赴東鄉,併入撫州;後兵分兩路,自領一路進援臨、吉。另分一路取道弋陽、鷹潭,攻擊李元度貴溪大營。
臨江戰事吃緊,劉長佑遂由袁州西進,攻陷新喻,紮營太平墟。蕭啟江攻佔陰岡嶺。兩人互為犄角,共御韋俊大軍。
劉長佑道:「陰岡嶺,南通樟樹,西達新喻,北至宜豐,兵家之必爭。吾撥兵一千,襄助道台,你我鼎力攜手,同舟共濟。」
蕭啟江道:「謝臬台大人關照,吉安知府黃冕攻陷峽江縣城,打通臨江、吉安之聯。吾等相互應援,韋賊可拒。」
贛東勢亂,石達開敕令韋俊、石鎮吉、楊輔清併力馳騁,平定贛東,應援贛西。石鎮吉不願寄韋籬下,楊輔清亦視韋如仇讎。石達開無奈,遂令石鎮吉、楊輔清由贛入閩,另拓疆域。
韋俊嘆:「人不似舊,權不專屬,心已仳離,身不由己。」遂令吉水救援峽江,又分兵萬餘,集結吉水,南援吉安;韋俊自率二萬大軍,兵分四路,進擊陰岡嶺。
蕭啟江以三千之軍,左擋右支,苦苦撐持,形勢岌岌可危。
太平墟軍營,營務處劉坤一道:「蕭部旦夕將滅,救乎?」
劉長佑道:「啟江悍勇,可撐月余,言救尚早。曾氏之軍,勝則舉杯相慶,敗則拼死相救。蕭乃湘軍舊將,曾氏不會見死不救。陰岡嶺距瑞州四十里,劉騰鴻若救,半時辰即至。劉至,吾亦傾出。韋賊必滅。然曾氏心若如磐石;你我務必枕戈待旦,隨時襄助。」
劉坤一道:「昔時,劉騰鴻、蕭啟江曾於羅羅山麾下,並肩協力,劉當斟酌。」
蕭啟江告急,劉騰鴻欲救,曾國藩咨飭:瑞州一城實全省關鍵所系,此城若拔,兵可以他分。
劉騰鴻仰望堅城,一聲嘆息。
韋俊久攻不下,忽地調頭,轉擊太平墟,列陣二十餘里,先以驍騎衝突,後又八方圈圍,奇兵火襲。二劉不支,全軍潰敗。劉長佑下馬引佩刀自裁,劉坤一強止,擁之上馬,退保分宜。
劉長佑大敗,曾國藩心悸,謂趙烈文道:「吾按兵不動,劉子默恨乎?」
趙烈文道:「拔刀自裁,壯士末路,豈能無恨。然大軍壓境,劉、蕭分兵,咎由自取。劉不救蕭,蕭亦不助劉。劉在先,恨亦短。」
國藩道:「劉子默如彭雪琴,不貪功,不圖逸;莊敬自強之功,終身如一日焉,恨自何來?可恨韋逆,韋逆可恨,壞絕好之局。畢應侯,勇不下塔智亭,竟為一把銀兩,喪身韋逆之手。吾愧對應侯,吾愧對應侯也。國藩言罷,淚濕衣衫。」
次日,湘鄉來人,言國藩父喪。國藩嚎啕竟日,夜亦繼泣,身心皆不由己,隨即上疏:服官以來,二十餘年,未得一日侍齊親闈。前此母喪未周,墨絰襄事,今茲父喪未視含殮。而軍營數載,又功寡而過多,在國為一毫無補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贖之罪,瑞州去臣家不過十日程連,即日奔喪回籍。查臣經手事件,以水師為一大端。提督楊載福,道員彭玉麟,外江內湖,所統戰船五百餘號,炮位至二千餘尊之多,此非臣一人所能為。合數省之物力,各督撫之經營,楊載福等數年之戰功,乃克成此一支水軍。請旨特派楊載福統外江內湖水師事務,彭玉麟協理水師事務,該二人必能肅清江面之局。並請飭湖北撫臣每月籌銀五萬,解交水營,以免飢潰。
國藩疏罷,不待帝允,即偕國華、國荃,揚長而去。
江西巡撫文俊惱,謂西安將軍福興道:「曾走兵轉,我等無調遣湘勇之權,以何御賊?」
福興道:「吾至瑞州,湘勇皆不聽調;楊載福遠在九江,以何調遣?楚之湘勇,曾之禁臠。曾氏胡作亂為,人神共憤!」
文俊、福興會奏:皖省軍務惟東路空襲,廣信一府關係全省藩籬,撫建兩郡軍力空虛已久,賊蹤麇集,日肆披猖,兼之饒郡防軍迄無全力堵御,此時亟圖撫建,自不可緩。然要非集有重兵,斷不能銳意取勝。緣匪勢蔓延,其軍既據守堅城以為犄角,或分屯要鎮以資捍衛;槍炮米糧極多,道路紛歧不一,且與吉臨諸路往來接應,此剿彼援,悠忽聚散。我進剿之兵必分路並進,先行布扎要隘,面面扼截,使彼不得伺隙竄撲、互為援應,方能以次進逼,悉力環攻。否則,賊眾我寡,無論孤軍深入,勢不能支;即扎壘安營處所,亦有數面受敵之患。現在北路九江一軍,水陸合圍正緊,其勢萬難抽調;臨江、吉安兩處,本屬無兵可分;至瑞州情形,各營開挖長濠,四面圍困,實已大有可乘之機,倘因兵力分單,卒致功敗垂成,誠堪痛惜。其他則別無可供調之師,策應之旅,而東路賊勢又不能任其縱橫,別滋他變。況議剿撫建,尤須先堵饒郡門戶。堵既不足,剿更為難,奴才等所棘手焦心者也。約略計之,總須勁旅盈萬,方敷剿辦,至少亦須六七千,始能着手。
這廂,韋俊引軍,復攻陰岡嶺。國藩別營丁憂,劉騰鴻再無羈絆,提兵即至。韋俊不想硬耗,撤圍南下,自吉水繞由水東,陸續渡河,應援吉安。
韋俊兵臨城下,福興、周鳳山、文翼皆惶。
福興驚疏:吉郡自正二月間,驟添援賊逾萬,逆焰甚張。並有吉水、峽江股匪,時思抄我後路。永豐之賊擾及泰和,近又上竄萬安。我軍水陸數千人,防剿兼施,應接不暇。
周鳳山道:「湘楚之將,智、勇無及羅羅山、塔智亭者,二將皆去,吾平常之輩,一籌莫展,竟是坐視。韋賊萬人來襲,等閒視之,畫地自斃;匯集抱團,誓死一戰,絕地求生。」
文翼道:「吾代統吉營,諸將多不聽調,難矣!」
福興道:「兩軍接戰,大敵當前,曾氏兄弟,去也匆匆,只留片言隻語,盼吾等速死乎?」
贛地戰事日窘,咸豐帝詔罷文俊,擢耆齡為江西巡撫。
韋俊征戰兩月,兵疲將乏,亦不浪攻,只在吉安周邊,籌糧納銀募兵,待機再戰。
一日,天京傳來音訊,言韋俊擅離武昌,天王欲殺猴儆雞,幸李秀成仗言死保,方得無虞。
韋俊聽罷,嘆而復嘆,引軍北歸景德鎮,再無戰心。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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