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屢接胡林翼求援咨,不置可否,上疏咸豐帝:賊若擄上游無數之民船,搶漢鎮新造之戰舟,梗塞江漢之間,則大江千里,上下皆賊。臣等水軍裹於中斷,錢糧子藥來源已截,水勇之心,斷難自固。若果重踞武漢,西窺荊襄,南伺湘省,防不勝防,其可慮者一也;若使臣等一軍回駐武漢,則艱難百戰,肅清江面,,一旦委而棄之,實屬可惜。且臣等水師西旋,九江、湖口之賊,勢必內犯江西,臣等此後軍餉更難仰給於江省。且陷入內湖之戰舟百餘,精銳二千,從此斷難衝出,與外江水師會合,年余講求練此精華,一旦置之無用之地,後日難以再振,其可慮者二也。陸軍屢勝之餘,士氣極盛,自至九江、湖口攻城攻壘傷亡健卒多至數百人,銳氣挫損。若使一意前進,得勝仗數次尚不難于振刷精神,再接再厲。若使回軍武漢,則兵勇之雄心先減,加以遠道跋涉,消磨精氣,雖認真振厲,亦難作其方新之氣,其可慮者三也。
陳士傑道:「羅澤南意,武昌得失,事關全局。林源恩悍勇,堪軍旅,滌帥飭其兩治糧台,誤其才矣!鏖戰半載,所獲甚少,兵疲將離,亟應另謀出路。大軍西進,攻擊武昌,自是正道。」
曾國藩道:「吾視源恩面相,宜治糧台;既有才,即任水師營官。年初水師被賊焚,吾至南昌,募勇造船。再至吳城,又至這南康,偕李元度平江勇、蕭捷三水師,與黃文金、胡鼎文、李遠繼賊逆,鏖戰十餘場,鄱陽湖面,終得澄清。大軍西進,此全舍乎?」
陳士傑道:「偏安湖面,無益大局;武昌得克,浩蕩而下。」
曾國藩道:「吾等踞九江,扼斷長江之腰膂;上有金口水軍,以擊其首;下有紅單戰船,以擊其尾。二千餘里之江面,分為三段,剿辦或有肅清之期。吾令:羅澤南再接再厲,肅清江西腹地;李元度偕蕭捷三水師,北攻湖口;塔齊布砥礪心志,暫緩取潯,轉擊湖口;三軍合力,內外夾擊,湖口彈指或破。」
陳士傑道:「贛撫陳啟邁,近愈掣肘,糧餉竟不供給,萬載縣舉人彭壽頤,滌帥委之用之,而陳卻押之入獄。江西士紳怵陳淫威,再不資我。」
曾國藩道:「此落井下石、恨人不滅之舉,孰可再忍!」
是夜,國藩奏曰:竊惟東南數省,賊勢蔓延,全賴督撫得人,庶幾維持補救,轉危為安。臣至江西數月,細觀陳啟邁之居心行事,證以輿論,實恐其貽誤江省,並誤全局,有不得不縷陳於聖主之前者。
已革總兵趙如勝,系奉旨發往新疆之員。上年奏留江省效用,陳啟邁派令管帶戰船百號、水勇四千餘人、大小炮位七百餘尊。十一月初五紮泊吳城鎮,一聞賊至,趙如勝首先奔逃,各兵勇紛紛獸散,全軍覆沒,船隻炮械盡為賊有。其實賊匪無多,民間至今相傳僅長發九十餘人耳。聞風先逃,殊可痛憾。
乃陳啟邁入奏之詞,則曰趙如勝奮不顧身,力戰終日,其所失船數百餘、炮數七百,並不一一奏明,含糊欺飾,罔恤人言。又派趙如勝防堵饒州等處,正月間敗逃三次。賊破饒州,陳啟邁含混入奏,不惟不加趙如勝之罪,並其原定新疆罪名,亦曾不議及,始終怙非袒庇,置賞罰綱紀於不問。
已革守備吳錫光,系被和春參劾、奉旨正法之員。吳錫光投奔江西,籲求救全。陳啟邁奏留江西效用,倒填日月,謂留用之奏在前,正法之旨在後,多方徇庇,虛報戰功,既奏請開脫罪名,又奏保屢次超生,又奏請賞給勇號。
吳錫光氣質強悍,駕馭而用之,尚不失為偏裨能戰之才。至其貪婪好淫,縱兵擾民,在南康時,軍中婦女至百餘之多;過樵舍時,將市肆搶掠一空,實為遠近紳民所同惡。而陳啟邁一力袒庇,顛倒是非。
正月二十九日,吳錫光縱其麾下貴州勇無故殺死龍泉勇一百八十七名,合省軍民為之不平。陳啟邁既不奏聞,又不懲辦,乃於武寧縣內取他省之勇曾經犯案者,假稱貴勇,縛而殺之,以掩眾人之耳目。而眾人愈積憤於吳錫光,道路以目矣!
饒州之賊屯聚於四十里街,三月二十八日,吳錫光攻剿饒州,僅殺賊數十人,此坤庶所共見共聞。而陳啟邁張皇入奏,謂克服饒郡,殺賊三千,焚船百餘,吳錫光與其子侄,均保奏超升;即素在巡撫署內管賬之胡應奎亦隨折保奏。
義寧州之陷,實系興國、崇、通土匪居多,長發尚少,吳錫光驕矜散漫,倉卒敗亡,並非有大股悍賊與之交鋒也。乃陳啟邁粉飾入奏,則鏖戰竟日,殺賊千餘。
吳錫光薪水、口糧,較別營獨多,且帶勇七百,支領八百人之餉,此陳啟邁所面囑司道總局者。乃入奏則曰,系自備資斧。種種欺飾,實出情理之外。
自軍興以來,各路奏報,飾勝諱敗,多有不實不盡之處,久為聖明所洞鑒,然未有如陳啟邁之奏報軍情,幾無一字之不虛者。茲風不改,則九重之上,竟不得外間之虛實安危,此尤可慮之大者也。
臣等一軍,自入江西以來,於大局則慚愧無補,於江西則不為無功。塔齊布駐九江,防陸路之大股;臣國藩駐南康,防水中之悍賊;羅澤南克復一府兩縣,保全東路。此軍何負於江西,而陳啟邁多方掣肘,動以不肯給餉為詞。
臣軍前後所支者,用侍郎黃贊湯炮船捐輸銀四十餘萬兩、奏准漕折銀數萬,皆臣軍本分應得之餉,並非多支藩庫銀兩。即時盡取之江西庫款,凡餉項絲毫,皆天家之餉也,又豈陳啟邁所得而私乎?乃陳啟邁藉此挾制,三次咨文,迭次信函,皆雲不肯給餉,以此制人之肘而市己之恩。臣既恐無餉而兵潰,又恐不和而誤事,不得不委曲順從。
羅澤南克復廣信以後,臣本欲調之折回饒州、都昌,以便與水師會攻湖口。陳啟邁則調之防景德鎮,又調之保護省城,臣均已曲從之矣。旋又調之西剿義寧,臣方復函允從,而陳啟邁忽有調往湖口之信;臣又復函允從,陳啟邁忽有仍調往義寧之信。朝令夕改,反覆無常,雖欲遷就曲從而有所不能。
二月間,臣與陳啟邁面商江西亦須重辦水師,造船數十號,招勇千餘人,以固本省鄱湖之門戶,以作楚軍後路之聲援,庶與該撫正月之奏案相符。陳啟邁深以為然,與臣會銜札委河南候補知府劉於淳董其事。業已興工造辦,忽接陳啟邁咨稱,江西本省毋庸設立水師,停止造船等因。臣既順而從之矣,因另札劉於淳在市汊設立船廠,專攻臣軍之用。忽又接陳啟邁咨稱,欲取廠內船隻,交吳錫光新募之水軍;文飭令廠內續造十五號。船廠委員亦遵從之矣。迨船既造成,陳啟邁又批飭不復需用。悠要船悠不要船,悠立水軍悠不立水軍,無三日不改之號令,無前後相符之咨札。不特臣辦軍務難與共事,即為屬員者亦紛然無所適從。
數年以來,皇上諭旨諄諄,飭各省舉行團練,類皆有虛名而鮮實效。臣所見者,惟湖南之平江縣、江西之義寧州辦團各有成效,兩省奏牘亦常言之。以本地之捐款練本地之壯丁,屢與粵匪接仗,殲斃匪黨甚多,故該二州縣為賊所深恨,亦為賊所深畏也。
去年義寧州屢獲勝仗,捐款甚巨,事後論功,陳啟邁開單保奏,出力者不得保,捐款者不得保,所保者,多各署官親幕友。陳啟邁署中幕友陳心齋,亦得保升知縣。義寧州紳民怨聲沸騰,在省城張貼揭帖,謂保舉不公,團練解體;賊若再來,該州民斷不捐錢,亦不堵賊等語。
陳啟邁不知悛悔,悍然罔顧。迨四月間賊匪攻圍州城,改州牧葉濟英迭次稟請救援,陳啟邁亦不撥兵往救。困守二十餘日,州城果陷,逆匪素恨團練,殺戮至數萬之多,百形皆切齒於巡撫保舉之不公,致團散而罹此慘禍也。
去年四月,塔齊布在湘潭大戰獲勝,余賊由靖港下竄岳州,其敗殘零星由醴陵竄至江西,萍鄉、萬載等縣並皆失守。萬載縣知縣李峼棄城逃走,鄉民彭才三等或以馬送賊,或以米饋賊,冀得免其劫掠。
賊過之後,舉人彭壽頤倡首團練,糾集六區合為一團,刊刻條規,呈明縣令李峼批准照辦。乃彭才三愚而多詐,謂饋賊可以免禍,謂團練反以忤賊,抗不入團,亦不捐資,遂將團局攪散,反誣告彭壽頤一家豺狼,恐釀逆案等語。縣令李峼受彭才三之賄,亦袒庇彭才三而誣陷彭壽頤,朦混通稟。
該舉人彭壽頤恨己以剛正而遭誣,以辦團而而獲咎,雖發憤訐告李峼棄城逃走、彭才三饋賊阻團,控訴各衙門。袁州知府紹德,深以彭壽頤之團練為是,彭才三之饋賊為非,嚴批將李峼申飭。巡撫陳啟邁批詞含糊,不剖是非,興訟半年,案懸未結。
今年正月,臣至江西省城,彭壽頤前來告狀。臣以軍務重大,不暇兼理詞訟,置不批發;而觀其所刊團練章程,條理精密,切實可行,傳見其人,才識卓越,慷慨有殺賊之志。因與陳啟邁面商,言彭壽頤之才可用,其訟事無關緊要,擬既帶至軍營效用。兩次咨商,陳啟邁堅僻不悟。不特不為彭壽頤伸理冤屈,反以其辦團練為咎;不特以其辦團練為咎,又欲消弭縣令棄城逃走之案,而坐彭壽頤以誣告之罪,顛倒黑白,令人髮指。
自粵匪肆虐,所過殘破,府縣城池,動輒淪陷,守土官不能申明大義,與城存亡,按律治罪,原無可寬。各省督撫因失守地方太多,通融辦理,寬減處分,亦常邀諭旨允准。即以本年江西而論,饒州、廣信兩府失守,鄱陽、興安等縣失守,陳啟邁通融入奏,寬減府縣各守令之處分,均蒙諭旨允准。此系一時權宜之計,朝廷法外之任,並非謂守土者無以身殉城之責也。該縣令李峼棄城逃走,陳啟邁能奏參治罪,固屬正辦;即欲寬減其處分,亦未始不可通融入奏。乃存一見好屬員之心,多方徇庇,反欲坐彭壽頤誣告之罪,此則紀綱大懷,臣國藩所為反覆思之而不能平也。
鄉民怯於粵匪之兇殘,或不敢剃髮,或不敢團練,或饋送財物,求免擄掠,名曰納貢,此亦各省各鄉所常有。其甘心從賊者,重辦可也;其愚儒無知者,輕辦可也,不辦亦可也。彭才三以財物饋賊,既經告發,陳啟邁自應酌量懲治,何得反坐彭壽頤以誣告之罪,使奸民得志,烈士灰心。
頃於五月二十九日,陳啟邁飭令臬司惲光宸嚴訊,勒令舉人彭壽頤出具誣告悔結。該舉人不從,嚴加刑責,酷暑入獄,百端凌虐,並將褫革參半。在陳啟邁之心,不過為屬員李峼免失守之處分耳。至於釀成冤獄,刑虐紳士,大拂輿情,即陳啟邁之初意,亦不自知其至此。臬司惲光宸不問事之曲直,橫責辦團之縉紳,以伺奉上司之喜怒,亦屬諂媚無恥。
方今賊氛猶熾,全賴團練一法,以紳輔官,以民殺賊,庶可佐兵之不足。今義寧之團既以保舉不公而毀之,萬載之團又以訟獄顛倒而毀之,江西團練安得再有起色?至於殘破府縣,縱不能督辦團練,亦須有守令蒞任,以撫恤難民而清查土匪。乃臣駐紮南康兩月,陳啟邁並不派員來城署理南康府、縣之任,斯亦紀綱廢弛之一端也。
臣與陳啟邁同鄉、同年、同官翰林,向無嫌隙,在京師時見其供職勤慎,自共事數月,觀其顛倒錯謬,迥改平日之常度,以致軍務紛亂,物論沸騰,實非微臣意料之所及。
目下東南賊勢,江西、湖南最為吃重,封疆大吏,關係非輕。臣既確有所見,深恐貽誤全局,不敢不鎖敘諸事,瀆陳於聖主之前,伏惟宸衷獨斷,權衡至當,非臣下所敢妄測。所有江西巡撫臣陳啟邁劣跡較多,恐誤大局緣由,恭折縷晰具奏,伏乞皇上聖鑒,訓示施行。謹奏。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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