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凱爾回到黃金庭院時,夜幕才剛剛拉開。樂筆趣 www.lebiqu.com
不出意外,蘇正在頂樓的天台上等他。
「華沒事吧?」
「沒事……對不起,我那個時候失態了。」
「沒必要對我道歉,我那個時候在睡覺,當然更沒有必要向梅比烏斯道歉,她不可能接受的。」
「這樣啊……」
一時無言。
米凱爾走到他身邊,慵懶地倚靠在欄杆上,出神地望着夜色。
單一的夜幕並不美麗,甚至有些乏味。那只不過是在一塊黑得不能再黑的抹布上撒下鹽粒而已。
可有了人類之後的夜空是美麗的。
鱗次櫛比的高樓成為了地平線上的點綴,夜晚的霓虹將半邊天空都映照成了紫紅色,波濤般的雲朵一層層疊加,又好似一圈圈漾開的波紋,將那輕灑着瑩瑩光亮的圓月包裹在正中。
米凱爾和蘇不約而同地望向那輪月亮,那輪自古以來就對人類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月球。
坑坑窪窪的月表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但是——
「蘇,你說,第一個抬頭望月的人類是誰呢?他仰望月球的時候,腦子裏所思所想與我們有多少不同呢?而月亮又是什麼時候第一次為人類照亮黑夜——如果她也有意識的話,她也會敢到孤獨嗎?她看着地面上蠅營狗苟的人類,究竟會想些什麼呢?是欣慰?還是不屑?亦或是根本沒有任何情感?」
蘇搖了搖頭,語氣平澹:
「米凱爾先生,你這個問題就好像在問,究竟是哪一粒米讓米成為了米堆?不,似乎也不太恰當,但這個問題,若是深思下去,那便是着相了。」
「可是一旦開了個頭,這種思考便是沒有結尾的。而人類,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望月中走到了現在——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好詩。」
米凱爾輕笑了兩聲,做了個鬼臉:
「不是我寫的啦!」
他揮一揮手,五個手提箱出現在腳邊,而蘇依舊在咀嚼先前那個突如其來的鬼臉,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
直到米凱爾將一個手提箱打開,捧到他面前:
「看,這就是治療崩壞病的血清,對你而言,也算是夢寐以求之物了。」
蘇拿起一支血清,隨意看了兩眼,又放了回去。
「如果我不知道這是從一千個患者的屍體中提取出的,我真的會很高興……但是現在……」
米凱爾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能理解,當初我第一次知道真相的時候也是這樣,無法接受,但又不能否定其價值。」
蘇握着血清漠然不語。
「但我後來還是接受了,想要讓一小部分人活,就要讓更多的人為之而死。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那死去的人中的一員。」
蘇默默將血清放回了手提箱內,他看了看米凱爾,他的雙眼於黑暗中依舊璀璨,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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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
米凱爾並未察覺到他的目光,或者說即使察覺了,他也不能摸清那目光究竟意味着什麼。
「明天就可以給希兒還有孩子們注射了,對了,蘇……」
米凱爾拿出一個手提箱的血清塞到他手裏,不用他開口,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蘇,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多的受害者,但如果你能找到他們的話……就當是我代替希兒的父母,給他們的補償吧。」
「希兒的父母……唉……欸,對了!」
「怎麼了?」
「說起那些人,我拜託法爾老師又去接觸了一些……他的觀察比我更加仔細,有一點你要注意,米凱爾先生——那些人中有小部分精神出現了問題。」
「嗯?具體什麼症狀?」
「並非所有人的症狀都一致,有些人的表現為精神分裂,還有些人的表現為記憶缺失,甚至能嚴重到跟完全換了個人沒有差別的程度。」
米凱爾輕輕咬住大拇指,心中已有了不妙的預感——勒茲倫對他的條件答應得太痛快了一點。
或許是因為受到了生命的威脅,或許是覺得這完全稱得上等價交換……
但米凱爾總覺得一切太過於順暢了:他明明在一開始試圖用各種方式來干擾自己的思緒,可又在米凱爾提出交易條件後十分爽快地答應……
他在掩蓋着什麼!
是與那些人的精神狀態有關嗎?不對吧……這種變化,或許是因為密多羅的緣故?
米凱爾想不明白,若是在以往,他可以做到「不去想」,但今日不知怎麼,越是想要將這個問題擱置,它便越是落在腦殼裏不願意走。
直到蘇將他從沉思中喚醒:「米凱爾先生,其實我還有個請求。」
米凱爾晃了晃腦袋,「直說便好。」
「我……」蘇遲疑了一瞬,但隨即再次變得堅定:「米凱爾先生,可以讓我加入你們嗎?」
「嗯……」米凱爾輕輕哼了一聲,再次望向夜空。
蘇誤以為那一聲是代表着答應的含義,卻沒想到米凱爾又問道:
「不回去做醫生了?」
他轉過頭,與蘇相視一笑:
「醫生在哪裏都能做,這個世界上也從來不缺醫生。
「因為,學醫救不了世界。」
…………
「所以,你覺得學醫能拯救世界嗎?」
梅趴在冰冷的辦公桌上,臉頰枕在濕漉漉的衣袖上。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整個房間內再無第二個人。
但她真的得到了回應,那是一個略有些機械、呆滯,甚至分不清男女的聲音:
「恕我直言,博士,無論是什麼職業都不可能拯救世界——如果世界執意要毀滅的話,如果毀滅就是世界的命運的話,人類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改變這一結果。」
「哈——哈——」梅有氣無力地發出兩個音節,她不再言語,就好像睡着了一樣。
「博士,根據計算,您現在正處在悲傷、愧疚的情緒之中。如果您是因為拆解了逐火一號,讓我變得無家可歸而感到愧疚,那大可不必,因為我在這裏已經找到了新家。」
「自作多情……」
梅苦笑着罵了一聲,但她隨即意識到,這個人工智能並非是在自作多情,而是以這樣的方式在寬慰她,只不過它並非人類,也無法全然理解人類的感情,只能就着既定的算法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
「你最近在數據庫里讀取宿命論相關的內容嗎?」
「是的,博士。我不能理解,你們人類為什麼要塑造出這樣一種絕望的概念?這種做法的意義何在?不……」
【模擬大腦迴路宕機……正在重啟……10%……57%……100%……重啟完成:已從哲學思考模式切換為科學-哲學兼顧型思考模式】
「對不起博士,我忽略了一個問題——人類的前景確實是絕望的:即使沒有崩壞,人類受限於生命,始終無法走出太陽系,就必定會在數千年、最多上萬年後面臨資源枯竭的末世……
「假使人類能利用太陽系中所有的資源,太陽也會在約五十億年後發生超星星爆炸而毀滅整個星系……
「假使人類能夠走出太陽系,尋找到新的家園,但宇宙也終有其壽命的極限,當整個宇宙毀滅,重新塌縮為爆炸前的奇點,所有的痕跡都會被抹除。那人類所作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所以人類其實就活在絕望之中。」
「你說得對。」
梅重新戴上眼鏡,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相比於註定毀滅的結局,人類自我營造的宿命論的絕望其實根本不值一提。
「可人類還是要掙扎,只因為——就算命運真的存在,如果終點早已被安排妥當,那走向終點的道路也該由我們自己決定。
「而假使被命運註定的不止是終點,而是整條道路,那也無所謂:我們必將用自己的腳步丈量這條道路,邁過坎坷、斬斷荊棘、欣賞每一朵鮮花,又在小溪旁將一路的傷口包紮……直到終末降臨。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脆弱又堅韌,理智又感性,明明最怕死最自私,卻又總是喜歡逞強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我知道,你肯定還是不明白。所以我要說的其實是——
「學醫能拯救世界嗎?我也不知道,但正是依靠着我所學的醫學知識,我才能將融合戰士計劃推進到這一步,只要這個計劃最終完成,那先前一周內數千個生命為之死亡就絕不是毫無意義的。
「所以,你的模擬計算其實早就結束了吧,可以告訴我結果了嗎?」
「是的,博士。根據7846個樣本建立的模型,在逐火之蛾的所有成員中,與舍沙基因適配度超過0.01%者,無;與夜叉基因適配度超過0.01%者,無;與帕凡提基因適配度超過0.01%者,一人;密多羅基因尚未進行實驗。」
「與帕凡提基因適配的人是……」
「是第五小隊分隊長:凱文,基因適配程度:43%。已自動進行手術成功率計算……計算完成,在現有條件下的手術成功率為7.%……」
「……」
梅伸手關閉了人工智能。
她又將房間內的燈光盡皆熄滅。
她忽然明白瓦沙克和勒茲倫為什麼喜歡黑暗了。
用黑暗的環境來模擬漆黑的夜,沒有星的璀璨,沒有月的皎潔,更沒有其餘人打擾。
在如漆般黏稠窒息的黑暗之中,一個人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沉默着思索一切。
我們所做的是否都是值得的呢?
我們的一切罪孽能有洗淨的那一天嗎?
我們真的能戰勝崩壞嗎?
當一切走向最後的命運之時,無關乎成敗,最在乎的那個人,他\/她會與自己並肩接受一切的裁決嗎?
這一切的一切的答桉都已註定,只是對應之人自己並不知曉。
所以,洗洗睡吧……
梅打開暗櫃,取出一粒安眠藥就着溫水咽下,隨後安靜地躺在床上。
藥效會在三十分鐘內讓人入眠,但一小時後,她張開眼,看了眼鬧鐘,輕輕嘆了口氣。
麻木地走到暗櫃前,再次吞下一粒藥,安靜地躺在床上。
半小時……
一小時……
兩小時……
梅再也沒能入眠,她就這麼睜着眼睛,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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