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怎麼說呢……對於一個心靈脆弱的老人家來說,這可太殘忍了啊……」
面前的那道身影停在了距離米凱爾三步的台階上,她將雙手背在身後,上半身連同腦袋向着一邊側過去,笑容依舊是記憶中無瑕的模樣。詞字閣 www.cizige.com
但米凱爾甚至沒有看她一眼,他只是轉頭打量着天空上如雪花一樣緩緩飄落的羽毛,欣賞間不免有些落寞。
「唉?米凱爾?你怎麼不說話?好不容易見到我,居然一點感動都沒有嗎?這也太讓人傷心了吧!」
似乎是察覺到眼前男人的無動於衷,「她」終於邁下了台階,抬起手,伸出食指,似乎想要在米凱爾的臉頰上戳一戳。
「滾!」
「哎呀米凱爾,你幹什麼呢,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粗暴……」
「滾!」
眨眼間,米凱爾的手便搭在了那道幻象的肩膀上。假的就是假的,用力一扯,原本完好的人影便化作了白色、粉色、黑色、藍色的線條飄散。
收回手,打量了一下手中的羽毛,似乎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米凱爾有些嫌棄地將其扔到一旁的雜木叢中。
「籠罩整個太虛山的幻境,只要進入其中,沿路遇到的羽毛就會幻化成心中最想要見到的人嗎……不錯的幻境,就是有點爛大街了。」
有模有樣地點評了一句,不過米凱爾才走到半山腰,也不害怕就被人聽了去。
況且,這種手段在他面前,確實有些小兒科了。
五萬年前的那位識之律者所構造出的那個更加容易讓人沉迷的幻境都沒能困住他,更不要說只是單純的一個愛莉出現在他面前了。
只是……
「看起來她玩的很嗨啊,究竟是早點上去喊住她呢,還是讓她多玩會兒?」
米凱爾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真是討厭的感覺呢。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段路走快一些,又悵然若失地希望時間能多停留一些。
但也只是討厭而已,選擇本身並不困難。
短暫的猶豫後,米凱爾加快了腳步。
但才向上走了不到十級台階,便又有腳步聲從石階之上傳下。
「哈?你在這裏幹什麼?快跟我去實驗室,有新的實驗需要你配合,明白吧。明白了就趕緊過來。」
梅比烏斯倒沒像先前那個傻乎乎的女人一樣誇張地打着招呼,只是隨口喊了一聲,便自顧自地往山下走去。
大概是山中的風有些大,梅比烏斯攏緊了身上的白大褂,卻仍不防那根深綠色的領帶從衣襟中溜了出來,飛舞着眼看就要抽到米凱爾的臉上。
視線昏暗了一瞬,又很快轉而復明。
那領帶像是投影一般穿過了米凱爾的身體,可當他回過頭時,通向山下的石階上卻並沒有看到梅比烏斯的身影。
「真是無聊的惡趣味呢。」
浮誇的神情從米凱爾臉上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容。
不要誤會,笑容並不苦澀,硬要說的話,看那唇角反勾起的弧度,即使是再遲鈍的人,也很容易從中品出一絲戲謔。
「真不知道那幾個直接面對識之律者的傢伙又看到了怎樣的幻境呢。」
有些好奇,並且……果然還是掩飾不住地有些在意啊。
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又或者是意識到了卻不願意承認,那個笑容中,多少還含有寵溺的味道。
捂着腦袋又向上邁了一步,這一次,米凱爾是真心誠意地嘆了口氣。
「真是沒完沒了了……」
少女走下石階,看到來人的第一反應,只是面不改色地低下頭,又用力抓住了鬢間垂下的那束小辮。
米凱爾冷着臉走到她面前,抬手就向着她胸前伸去,但最後只是落在了肩膀上。
「加油啊。努力活下去吧,屬於你的時間還長着呢。」
幻想並沒有給出回應。
或許,沒有回應就是華應當會給出的回應。
又或許,僅僅只是在醞釀措辭罷了。
但對於米凱爾來說都無所謂,都無所謂。
手掌快速揮動,好像徒勞着撥開霧氣,而那幻影也不出意料地如雲霧一般飄散了。
再之後的路程中,米凱爾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只是不斷前進、前進,向着山頂前進。
幻境依舊在持續發力,越是向山頂靠近,黑色的羽毛就越來越多,幻影出現的速度也越來越頻繁。
然而除了最開始的三次,他的腳步再也沒有為任何人而停留。
一言不發地看着頭頂的石階上走來一個個過去並肩作戰的戰友。
滿身寒意,冷着臉,眼中卻有一股躍躍欲試的光芒,似乎在悄悄問他「帥不帥」的凱文。
滿臉疲憊,不得不用手撐着腦袋,見到他還強打起笑容打招呼的梅。
保持着覺者標誌性的閉眼姿勢,每每向着下方台階邁步時卻偷偷睜開眼縫觀察的蘇。
一左一右牽着格蕾修,揮着手和他打招呼的科斯魔與黛絲多比婭,還有站在更上面的台階,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只是看着更前面三個孩子笑得眼睛都睜不開的痕和布蘭卡。
捧着一個丑不拉幾的齒輪玩具,志得意滿地墊着步子下山的維爾薇。
單手拄刀,另一隻手扶着妹妹腦袋的櫻。
手上端着鑲滿寶石的黃金酒杯,臉頰上帶着微醺的紅色,嘴裏嘟囔着不清不楚的話,只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睜開眼的伊甸。
也少不了滿臉煩躁捂着耳朵的千劫,和緊跟在他身後雙手合十不停祈禱的阿波尼亞。
一級一級的台階或歪曲,或被磨平了稜角,乍一看上去像是山間隨處可見的頑石。
就是這麼寒顫的台階,在這一刻又似乎不只是台階了。
每向上邁出一步,便會有熟悉的,或者是本該熟悉的人從台階上走下來。
伊墨爾、埃爾文、蒼玄、丹朱、克萊因、卡羅爾、阿爾德米爾、依文潔琳、司帕西、卡拉比斯、卡拉比婭、法瑪斯、瓦沙克……
台階堅硬而冰冷,還長滿了滑滑的青苔。如果不是必須要走過這段路,恐怕沒有哪個笨蛋會踩上來。
但在米凱爾的心裏,在此時此刻米凱爾的心裏,如果時間的長河、命運的軌跡真的能用現實之中的某物來衡量的話,那一定就是這段又普通又漫長的石階了吧。
儘管這只不過是識之律者動用權能造成的美麗誤解。
但誤解歸誤解,並不影響美麗的前綴。
疼痛着的美麗,痛苦着的美麗。也依舊是美麗。
只是米凱爾……他真的沒有再停留過哪怕一瞬間了。
或許動用識之權能,讓自己不受影響會更舒服一些。但無所謂,怎麼樣都無所謂。
相比於跟個傻子一樣直愣愣地走到山頂,他更希望自己是清醒的,哪怕是忍受着疼痛走完這一段路。
說到底,對於如今的他而言,這種幻影帶來的痛苦已經不算什麼了。
幻影所帶來的痛苦,就好像幻肢的痛一樣,勝在歷久彌新,但如果只是這麼流水一般擦肩而過的話,再痛又怎麼能痛的過現實中真正失去的那一刻?
一直走到最後一級台階前,一道身影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裏,紅色的頭髮順着風的方向肆意飛舞着,似乎是想要追上同樣鮮紅的雲彩。
然而米凱爾依舊如沒有看見她一般向前邁進,甚至沒有避讓,直接衝破幻影,站上了空無一人的山門。
再回過頭,身後空無一人。
假的就是假的。
但正當他麻木地轉過頭準備繼續前進時,頭頂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一聲慘叫,一道黑影從山崖上躍了下來,運氣極好地抱住了松樹枝,又在樹枝的快速回彈下再度騰空而起,尖叫着落向了米凱爾。
「帕朵嗎。這麼離譜的出場方式……呃,這就是帕朵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嗎……」
米凱爾不由得低頭重新審視自己的記憶,轉眼又覺得有些搞笑。
至於帕朵……反正只是一道幻影,就隨她去吧……這麼想着,米凱爾向前邁了一步。
「唉!」
肩膀上一痛,是帕朵的腳正好踩中了那裏。
還未等他出手,帕朵的前爪已經抓住了他的頭髮。
可惜,在慣性的作用下,這樣的動作只會有一個結局。
「欸欸欸欸欸!」
帕朵的身體在空中翻轉了一百八十度,而後華麗地完成了一次臉着地的壯舉。然後又在地上打了個滾,最後捂着腦袋吵鬧了起來。
「啊啊啊!米凱爾老大你怎麼不接我啊!!」
實體啊……習慣了幻影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帕朵的出現多少打了米凱爾一個措手不及。但其實也沒這麼誇張,
米凱爾不吭聲,只是默默整理着被帕朵扯散的頭髮。
「唆——」
山頂上又躍下一道黑影,它重複着先前帕朵的路線,最後還不忘在米凱爾的腦袋上重重踩了一腳以泄力,也將米凱爾好不容易重新紮好的頭髮弄亂。
「喵嗚——」
罐頭落到了帕朵懷裏,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舐着主人腫脹的額頭。
至於米凱爾,他第三次紮好頭髮,側過身,毫無再次見面、立場相對的生疏感,自然而然地發出了一連串拷問:
「山上情況如何了?你應該和琪亞娜在一起吧,她人去哪裏了?山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誰在和律者戰鬥?雷電芽衣應該也和你們在一起吧,她又在哪裏?」
「啊……啊?米凱爾老大,你語速可以慢一點嗎……」
「琪亞娜在哪裏?芽衣在哪裏?誰在和律者戰鬥?」
只用了一個呼吸的工夫,米凱爾就將簡化之後的問題重新奉上。
但他很快又拍了拍臉頰。
還是算了吧,無聊的問題。
再次轉過身,視線對上正好組織完語言想要開口的帕朵,米凱爾的手卻提前一步拍在了帕朵的腦袋上。
「算了,我都知道答案了。」
「米……米凱爾老大……」
不知為何,伴隨着他的話語,帕朵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大概是在最初那重逢的喜悅褪去之後,她回想起了自己如今與米凱爾算不上「同一邊」吧——至少米凱爾是這麼腦補的。
腦部歸腦部,米凱爾依舊保持着沉默,似乎除了發問之外,他開口並不會有其它的意義。
氣氛一時間不自覺地沉重了下來,米凱爾的手又向一旁移了移,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揉搓起毛茸茸的貓耳。
不管帕朵究竟是在為何慌張,但按照以往的經驗,只需要像對待小貓一樣揉搓她的耳朵,撓一撓她的下巴和後頸,最後再擼一擼她的尾巴,就能讓她的心情重新變得舒暢。
這是一整套流程,如今雖然算不上情況緊急,其實就算山上的人全部被識之律者殺光米凱爾都無所謂。
但是,這樣的結局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米凱爾本人確實無所謂,他只是不希望髒了某個人的手而已。
所以只能委屈一下帕朵,暫時享受減配般按摩好了。
眼見着帕朵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一些,米凱爾又揉了揉她的腦袋,站直了身體。
「等等!」
「嗯?」
「米凱爾老大,這一次……這一次,你不會再拋棄我了吧……」
米凱爾低下頭,帕朵原本緊緊攥着他的腳腕,此時卻又小心地收回手,緊緊抓住了他的褲腳。
「帕朵……你……」
「我不知道!」
「喵!」
帕朵捂着耳朵尖叫起來,罐頭感受到了主人的激動,也跟着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什麼都不知道!梅姐什麼都不告訴我!琪亞娜姐和芽衣姐也不管我,就顧着自己逃了!阿華也變得……變得奇奇怪怪的……米凱爾老大,我現在只有你了啊米凱爾老大嗚嗚嗚……」
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暗自猶豫了片刻,帕朵最後還是張開懷雙臂,用力抱緊了米凱爾的小腿。
「呼——呼——」
「呼呼——」
「呼呼呼——」
山間的風不知疲倦,只是隨着錶盤指針的跳動,越發肆無忌憚地嗚咽着罷了。
枯萎蜷縮的殘葉已落在地上一兩個月有餘,本應腐爛的軀體卻偏偏又被風抄起,拋灑到半空之中,再隨着黑紅二色相雜的羽毛一起緩緩飄落。
米凱爾半蹲下來,兩手分別抓住了帕朵的貓耳,輕輕向着各自的方向提拉,而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安心在這裏等着吧,你不會有事的。接下來就交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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