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咳咳咳!喊得嗓子都疼了,那個傢伙是不是傻,她跑什麼……等等!她怕不是那種潛伏已久的奸細!正在思考怎麼竊取更多有價值的情報呢,卻被咱們的突然登場嚇了一跳……嗯嗯,一定是這樣!不行,我得趕緊跑上去提醒一下我那傻傻的徒孫,千萬不能被這種女人騙了!」
「華」着急地沖了出去,卻又在一瞬間被身旁的傢伙拉了回來。看小說網 www.kanxiaoshuo.net
「你幹嘛唉喲!」
一會兒前沖,一會後拉,重心不穩下,「華」的身體搖搖晃晃,差點兒就沿着斜斜的石徑滾了下去。
「我靠!你找死別拉上我啊!」
好不容易扶着一旁的松樹站穩,轉過頭,對上的是一張與自己別無二致的面孔。
只是那張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像是欲言又止,但這種形容詞一般帶着無奈的感覺吧,可眼前那張臉上分明還帶着一絲極力壓抑又不易察覺的笑意。
「華」不明白那是怎樣一種感情,就好像她看不懂眼前的這個自己。但她也絕不認為這是自己的問題。
「喂!我說你這個傢伙,咱們本質上是一個人對吧?咱們都是『華』對吧?而且,還是我給你注入了力量,讓你能維持現在的形體對吧?」
一連串的發問下,另一個華只是微蹙着眉頭,很快又閉上眼,緩緩搖頭。
「或許吧。」
「欸——你!你什麼意思?咳咳!從絕對的層面來說,只擁有少許記憶的你,和擁有幾乎全部記憶的我當然不是同一個個體,但從相對的角度來說,咱們不都是『華』嗎?」
華臉上的神情僵住了:
「這是誰教會你的說辭?」
「哈?這還用說嗎。這不是我們共同的記憶里……欸?這是誰教的來着……啊啊啊不對!就不能是我天生聰明自行領悟的嗎?」
「……」
「欸!欸!我說你啊!我本來可以不要你,直接把你留存在羽渡塵里的記憶吸收的,對吧?」
「不……」
「但是我還是花了好大好大的力氣幫你維持形體,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
「不……」
「當然,我們畢竟是一個人,都是華。所以我並不要求硬性的回報。你保存的那份記憶,你不想給我,我也不強求。你知道的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不想說,我也不會不識好歹地追問。反正咱們就是同一個人,你也總有一天會想開,把這些全部交給我,在這之前,咱們就作為兩個不同的個體聊聊天解解悶也不錯——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不……」
「我……嗯嗯嗯……啊啊啊!你這個傢伙一直給我『不不不』,就不能說一句完整的話嗎!」
華的眉頭倒皺起來,微笑間透露着疲憊和無奈。
「你的語速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怪我咯!」
「華」一攤手,隨即又一言不發地環抱起雙臂,在山門前煩躁地走來走去。
華深呼吸了幾個來回,最後輕輕靠在山門旁松樹粗大的樹幹上,低頭看着一成不變的雲海。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
「啊?」
「華」難掩失望地嘆着氣。
「我還以為,咱們既然是同一個人,那多少能夠相互理解呢……唉算了算了!果然不能抱太多期待。我只是……很討厭你的那種表情。」
「哪種表情?」
「……就是那種。」
「……」
「啊啊啊!」
「華」抱着自己的腦袋,對着腳下的石頭狠狠踹了兩腳,但她似乎並沒有因此滿足,而是盯上了華所倚靠的那棵松樹。
她迅速衝到華面前,一把將她推開,而後環抱住那棵松樹,輕輕鬆鬆地將它連根拔起,又甩動這棵可憐的樹對着一片狼藉的山石狠狠捶了兩下,最後尖叫着將這樹甩入了雲海。
「就是那種——嗬嗬——就是那種——皺着眉毛瞪着眼睛……唉你等一下!」
「華」用手指將自己的兩邊眉頭掐到了一起,又捻住眼皮,將眼睛手動瞪到最大,然後再用兩根中指鈎住兩邊嘴角向下一拉,又用無名指將嘴唇中間的位置向上一頂,最後拼湊成一個極為滑稽的表情。
「看到沒有?就是這樣的表情!」
華的眼角與嘴角一齊抽動着,好在「華」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控制自己的表情上,根本沒有看到這一幕。
當然,華自忖是個脾氣還算好的人,但看到自己的形象被如此魔改,她還是有些……並不憤怒,就是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哪怕做出這一切的是一個無論從外貌還是自我認知上或許都可以被定義為「華」的人。
其實……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那是從她在雲端上被喚醒的時候就一直存在的感覺。
如果她腦海中的記憶沒出錯的話,她應該在「死亡」之前將本體的意識轉到了那片羽毛中,也就是說,她才是真正的華。
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可眼前的「華」所說的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或許那只是她為了詮釋自己存在的正當性所主觀創造的「記憶」?
不,不是。絕對不是。
記憶和妄想她還是能分辨清楚的,但「華」所擁有的記憶比她更加完整,從這一點上來說,或許她才是真正的華,這似乎也無法否認。
可是她是如何誕生的呢?
迦樓羅的因子有極強的治癒能力,說是星火尚存、生生不息也不為過,只是她先前的狀態特殊,神音的殘片讓她無法將迦樓羅因子的治癒能力發揮到極致,進而修補不堪重負的大腦,只能任憑意識分崩離析。
但在她意識脫離身體之後,若說迦樓羅因子會趨於本能繼續修補她的身體,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
所以眼前的這個「華」,是肉體察覺到靈魂的缺失所以從原本的記憶中直接催生出了一個新的人格,也不無……
她還記得奧托和米凱爾都給出過同樣的結論,即使用第六律者權能重塑一具軀體,其中也不會憑空產生新的意識,權能構造的只不過是一具軀殼。那如果身體本身並非權能構造的軀殼,而是切切實實的人類的軀體,情況是否會有所不同呢?
華希望是這樣,但她其實更清楚,還有另一種可能性,一種更簡單、更合理但也更荒誕更恐怖的可能性……
「米凱爾,你還真是喜歡做多餘的事情呢……明明連櫻都可以,為什麼……呃……」
華抬起手,想要輕輕拍一拍臉,才突然意識到眼下的身軀不過是羽渡塵擬造出的幻體。
「華」依舊比着那個滑稽的表情,還故意把臉向着她這邊湊了湊,其實時間也不過才剛剛過去三秒。
「華」做出的表情真的很可笑。不,畢竟那是她的臉,如果足夠的厚顏無恥,其實還是可以自誇一句可愛的。不過除此之外,還要再加上一份荒誕的搞笑罷了。
只是一想到那種更為可怕的可能性,想到眼前這個跟個孩子一樣吵吵嚷嚷的傢伙其實……
華的嘴角不自覺地向下抿了抿,但當做出這個動作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原來如此,你是說這個表情吧……」
眉頭微蹙,目光堅定,鼻子偶爾會跟隨着肌肉微微抽動一下,兩邊嘴角緊抿的同時下唇向上努起——當這一切發生在羽渡塵擬造的那張虛假的臉上時,卻比明明擁有血肉之軀的「華」做起來更加真實且自然。
「華」自然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她瞬間變了臉——兩邊嘴唇毫無感情地向上彎曲,眼睛與眉毛在一瞬間眯成了月牙狀,然後又迅速轉過身去,將背影對準了華。
沉默了兩秒之後,當她再開口時,已是不耐煩的催促:
「好了好了!別管這麼多,你先趕緊變回羽毛的樣子,沒聽見山上那麼多腳步聲過來了嗎?」
「呃……」
華用食指點住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地科普道:
「羽渡塵是意識之鍵,我可以讓我此刻的存在,變成只有你能看到。事實上,我們剛才不就是如此麼,那個守山門的長老並沒有看到我。」
「這不是重點,你趕緊給我回來!」
「華」既不願意回頭,只能叉着腰,壓低聲音吼着。
「恕我直言,我不能理解你的……」
「誰**要你理解!」
「華」終於沒忍住,精神的力量下意識地發動,華的話還未講完,就變成了一片羽毛被她抓在手中。
但想了想,她又有些後悔地用指肚輕撫了兩下那羽毛。
「唉……誰叫咱倆是同一個人呢。都說近鄉情更怯,雖然咱們距離上一次離開太虛山也沒幾年,但好歹是經歷了一次生死……你要是在旁邊看着,我還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呢哈哈哈……」
重新攥住手掌,「華」抬起頭來,連續跨上幾階台階,正好對上了從山門中走來的一眾人。
「誒誒!那就是師祖大人嗎?我還以為會是個老太太……」
「師祖大人幾千年前就是真仙了,肯定和掌門一樣不會變老啊!」
「但是再怎麼說,也就是個十幾歲少女的樣子啊……是不是太年輕了?搞錯了吧?」
被簇擁在眾人中間的素裳用力壓抑着嘴角,說實話,身為太虛掌門的她也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如果師祖只是悄悄回來,那還好辦,現在被她這麼一鬧,弄得太虛山的雲海都要沸騰起來了,原本在訓練場集合的弟子們也一股腦地跟着涌了過來。
假如師祖還是原來那個師祖,那其實讓更多的弟子看到她也不是什麼壞事,可現在……
「掌門大人……這個人真的是師祖嗎……長相和印象里沒什麼區別,但是……是不是有哪裏不對?我印象里師祖一直是個……嗯……師祖肯定不會這麼荒唐吧?掌門大人,您和師祖熟悉的多,您覺得她真的是師祖嗎……」
守門長老的話語一字不落地飄進素裳的耳朵,又被轉化成意義難明的嘆息從口中吐出。
守門長老說的問題她如何不知道,而守門長老的疑問,也同樣是素裳的疑問。
作為當年的太虛第七徒秦素衣之女,太虛第五徒、也是前任太虛掌門程凌霜唯一的徒弟,素裳與那位師祖的關係其實也說不上特別親近。
她也感覺得出,不光是她,幾位師叔和師祖的關係似乎也有些僵硬,她娘親和她師傅反倒和師祖親密一些。所以,真要說起來,她從小到大見到師祖、與師祖交流的機會絕不會少,又怎麼可能對師祖的了解還不如一個年紀還不到她十分之一的長老深呢?
只是遙遙一眼,她就幾乎敢斷言,眼前那個少女絕不是師祖。
當然,這不是體型和年紀問題,師祖就是這么小,若是有一天變大了,反而要讓人懷疑是不是真的師祖。只是師祖以往見人時也會以更莊重的打扮讓自己顯得成熟一些,那種感覺,仿佛一下子年長了十歲……而眼前這個師祖……雖然眼神和氣勢都還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素裳總能從她身上感覺到一種共同點,這是以前所沒有的。
可說到底……
「不會有錯的,這就是師祖。在我太虛劍氣的感知下,她並沒有使用精神感知類力量修改自己在他人眼中的身份認知。除非師祖有個雙胞胎姐妹,或者奇蹟誕生,不然也就只剩下克隆人這種解釋了,要驗證的話,倒是可以看一下她是否擁有對應的記……」
話還未說完,「華」高高揮動着雙手,沒心沒肺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喂!那不是小素裳和小昭嗎?你們兩個嘀嘀咕咕在講什麼呢?該不會覺得我這個堂堂赤鳶仙人是什麼阿貓阿狗假扮的吧?」
「哪有的事,只是在感嘆,人果然還是要多下江湖走走。師祖您出山數年,再回來的時候,感覺精神狀態年輕了不少呢……連我都在想着,要不乾脆找個接班人,然後重走一趟江湖呢!」
「是的呢,是的呢……」
素裳的回應面面俱到,又帶着天生的灑脫,守門長老也在一旁輕聲附和着。但其中有些話,說者未必無心,但聽者多半有意見——
「這樣啊……這樣啊……我是覺得,你們兩個還這麼年輕,完全沒必要擔心這種問題嘛!哦等等……小昭已經這個年紀了啊……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素裳拎着你的衣服後領,你還睡得死死的呢……」
「啊啊啊!師祖大人求求您別再說了!」
守門長老捂着耳朵尖叫起來。素裳倒是無所謂,反正她並不是社死的那個人,不過既然眼前的少女連那段記憶都一清二楚,那似乎也能派出克隆的可能性了?
不管怎麼說,她也不能當着這麼多太虛弟子的面追問太多東西,於是她乾脆瀟灑地一抱拳——
「太虛山第三任掌門李素裳在此,歡迎師祖回家。」
身體微微前傾,腦袋也跟着稍稍低垂了下去,可素裳遲遲沒有等到回應。
風將大片的雲霧吹到了山頂,每一口呼吸都伴隨着幽冷而潮濕的感覺,但卻又聽不到身邊人呼吸的聲音,大概是所有旁觀者都在這種對峙下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吧。
「哎呀……這下糟糕了。唉……娘親、師傅,我好像也不是很擅長演戲呢……我的不信任表現得有那麼明顯嗎……」
「喂!素裳!」
「師祖,我在。」
素裳本來還有些自責,但抬起頭,看到的是「華」有些糾結的表情。
她不停地撓着頭髮,像是在糾結,但又沒有人知道她在糾結些什麼。
直到——
「喂!素裳!你就沒有給我準備什麼歡迎儀式嗎?」
「呃……師祖你這不是突然回來了……咱們整個宗門都沒有準備啊……」
「說的也是……」
「華」雖然在點頭,但任誰都看得出她眼中的失落。
不過下一秒,這種失落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赤鳶仙人萬歲!」
她突如其然地高舉雙拳大喊道。
「赤鳶仙人萬歲!」
在場的弟子們激動地揮動着拳頭,在不可言說的力量干涉下發自內心地跟着她發出聲嘶力竭的吶喊。
「這……這是……」
素裳一卡一卡地轉動脖頸,只見身邊的守門長老疲憊地捂着腦袋,彎曲身體,就這麼堅持了不到五秒後,她的身體忽然抬直,緊握的拳頭直直打向天空,而後便爆發出了全場第二響亮的叫喊聲:
「赤鳶仙人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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