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臨死前,都會想些什麼呢?
正如這世間的大部分問題一般,並沒有任何人能告知問題的答桉,想要知曉,則必須自己先經歷……
可死亡這種東西,一個人一生難道還能經歷兩次不成?呵,也難怪沒有人說得出答桉呢……
卡蓮深吸了一口氣,肺部有些發麻,緊跟着便是四肢也有了麻意,似乎人一到緊張之時便是如此。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她稍稍偏過頭,目光落在了修女按着機關的手上。
「呼……」
悠長的吐信中,她的思想漸漸放空,原來什麼臨死前人會回憶過往的一生,都是假的。
這一瞬和先前經過的每一瞬都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不同。
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她腦海中終於有了些簡短的畫面——
下一刻,修女的手會按下機關,幾乎是同一時間,她腳下的木板會向下打開,她整個人會被垂吊在空中,她的身體會像上岸了的魚一樣直挺挺地抽搐着,直到三五分鐘後,脖子扭斷,或者窒息而死。
這麼想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氣。
害怕?後悔?
當然會有,但在既定事實面前,再害怕,再後悔,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一旁主持的修女高高舉起手,這是準備行刑的標誌,與此對應的,卡蓮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人們看到她這個卡斯蘭娜家的女兒被絞刑,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恐怕也不過是激動的尖叫,就好像在看鬥獸場中處決角鬥士一般吧。哪怕那個角鬥士本就是為了他們踏上沙場。
「砰——」
但下一刻,她並未如想像中一般被吊起,眾人的尖叫聲倒是響起了,只不過是在一聲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後。
卡蓮茫然地睜開眼,只見身邊的修女正在向後跑去,騎士搭成的人牆被擠得歪歪扭扭,不少火把都被擠掉在了地上。
人群拼了命地向着教堂的方向湧來,仿佛身後有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
「轟!」
還不等她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遠方的街道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大樓坍塌的同時,火光沖天而起,並且像早有預謀一般,火焰迅速席捲了肉眼可見的一切。
而借着滔天的火光,卡蓮也終於看清楚了先前落地的是什麼——一隻體型足有十尺高的崩壞獸,並且在更遠的街道上,正有重重黑影向着此處衝過來。
「糟了!」
卡蓮已經來不及去想崩壞獸為什麼會大量出現在柯洛斯滕城內,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法場附近看到女武神的身影,這也不難理解,無非就是天命害怕會有她曾經的部下鋌而走險罷了。
但這樣造成的後果便是,在十尺高的大型崩壞獸面前,身為普通人的騎士毫無對抗之力,甚至在看到更多的崩壞獸向着此處衝來時,這些平時只負責衛戍柯洛斯滕的,壓根沒上過戰場的騎士們徑直丟下兵器與火把,向着與崩壞獸相反的方向爭先恐後地逃竄。
騎士組成的人牆一垮塌,手無縛雞之力的群眾自然也跟着湧向了絞刑架後的教堂,再也沒人顧得上本該受刑的卡蓮了。
但說是逃,人怎麼可能逃得過崩壞獸與蔓延的火焰呢?
半個城的市民都擠到了這小小的廣場上,能逃脫的也不過是最前面的一小撮罷了。
「喀——」
卡蓮輕咬了下牙,她先前明明服下了湯藥,渾身癱軟無力,此時卻不知從何處硬生生擠出了些力氣。
「砰!」
厚實的木枷被膝蓋頂碎,顧不上品味疼痛,卡蓮又迅速扯斷了脖尖的繩索,而後兩手空空地,毅然而然地沖入了烈火之中。
「動靜這麼大,女武神雖然不在附近,但要不了幾分鐘就能趕過來。現在最重要的是解決這個大傢伙!」
卡蓮的大腦飛快旋轉,很快就做出了最準確的判斷,可是她似乎忘了,自己現在的身體可能還不如同年紀的少女。
她徑直向着那個高大的身影衝去,但四散奔逃的人群反過來成了阻擋她的牆壁,若是在往日,她只需要一個跳躍就能躍上一旁的樓頂,但此刻也只能在人海中不斷掙扎着,稍有不慎,反倒會被只顧着逃命的人群淹沒。
等她好不容易撥開人流,眼前反倒沒了那個大型崩壞獸的影子,只有更遠處的街道傳來了女武神與崩壞獸群戰鬥的聲響。
「嗯?」
卡蓮低着頭思索了一瞬,卻並沒有急着和女武神部隊會合,而是一轉頭在周圍搜尋起了那大型崩壞獸的蹤跡。
女武神距離這裏還有一段距離,可她身後的教堂卻是近在遲尺,大部分驚慌的民眾逃到了那裏,而再往後就是天命的各種機關所在。從來沒有人想過會有如此多的崩壞獸混入柯洛斯滕,更想不到會有十尺高的巨型崩壞獸,畢竟這種體型的東西,卡蓮在之前多年的戰鬥經歷中也只遇到過一次!
她的身後根本沒有任何穩固的防線,原本應有的少量執勤的女武神也並不存在,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但沒有關係,沒有防線並不打緊,或許換做他人,會在此刻趁着機會趕緊逃跑,逃得越遠越好,可她是卡蓮,她是卡蓮·卡斯蘭娜,是女武神部隊的隊長,至少曾經是。
那麼,她所在的地方,便是天命的最後一道防線。
哪怕她現在也緩過神來了,也明白以自己如今的力量或許根本無法戰勝那個大傢伙,但她至少要為其他人爭取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時間,如果能向埃莉諾她們發出警示,或者將它引向女武神的位置,那就再好不過了。
反正,她也早就做好了死在這裏的準備,就當是多活了幾分鐘罷了。
「啪噠——」
正這麼想着,左側的廢墟中突然傳來一聲輕響,卡蓮勐地轉過頭,凝視着殘垣斷壁投下的陰影,四周耀眼的火光讓她愈發看不清黑暗中究竟有什麼,但就大小來看,顯然不會是方才的崩壞獸。
她向着聲音的來源連連邁出兩步後,終於在火苗噼里啪啦的爆裂聲中捕捉到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啜泣。
「還有人在這裏!」
卡蓮不再猶豫,她徑直衝進了廢墟。四周的火光更加旺盛,廢墟間也不再是完全黑暗的一片,卡蓮終於在牆角看到了一個蜷縮在一起的身影,她快走兩步衝到對方面前,卻見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你怎麼樣?沒事吧?」
那孩子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絕望地哭喊着:
「姐姐……」
卡蓮的童孔震了震,並不是因為其它什麼,僅僅是因為眼前的孩子長得實在像是少年時期的奧托,金色的長髮,碧綠色的眼睛,恍忽之間,她還以為自己穿越了時間,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那一年,她和奧托就和眼前的孩子差不多的年紀,兩人興奮地跑出柯洛斯滕,到維也納的郊區愉快玩耍,卻在黃昏時分撞上了幾隻崩壞獸。
那時的她雖然已經經過了五六年的戰士訓練,可畢竟年紀太小,更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明明在奧托面前自吹自擂說能夠保護好她,可真的面對幾隻成人高的突進級崩壞獸時,卻只能狼狽地拉着奧托逃竄,直到一頭扎進了死路。
若不是父親,兩人也不會活到現在,不會有如此多的故事,不會有那些快樂時光,但也不必背負今日的沉痛了吧。
「姐姐!」
她回過神來,只見眼前的孩子正一手攥着她的裙擺,一手指向她身後。
「砰通——」
心臟勐地收縮了一下,卡蓮迅速轉過身,那隻方才她還在尋找的大型崩壞獸就站在她背後。晦暗不明的火光將它的半邊身體燃成了火紅色,也凸顯地另一半黑得更加深沉。
它似乎也只是路過,身體向着一側,只是聽到動靜,向着卡蓮的方向緩緩轉過了頭。
「咕嚕——」
是崩壞獸下意識發出的叫聲,又或者是卡蓮自己在極度緊張下吞咽口水的聲音,已經沒必要細究了,下一刻,崩壞獸已經衝到了卡蓮面前,它高高揮舞起利爪,狠狠砸下。
卡蓮本能地一手摸向腰間,另一手握向胸口,卡斯蘭娜的槍斗術與猶大的誓約,這是她在危急關頭第一時間想到的底牌。
但很可惜,她身上並沒帶槍,更不可能有猶大。眼看着崩壞獸的利爪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若是向一旁躲開倒也不是來不及,但那等於是將身後的孩子暴露在崩壞獸的攻擊下。
沒有別的辦法,卡蓮直接將雙手舉過頭頂,勉強抗住了崩壞獸的砸下的爪子,儘管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很明顯,在近身搏殺之時,用盡雙手去接對方的招式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也並沒有別的辦法,那爪子足有一扇門那麼大,她能以普通人的身軀接住這一下,便已是吃力至極了。
那麼,死亡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卡蓮低下頭,絕望地看着崩壞獸另一隻利爪的爪尖距離自己的腹部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一次……是真的生命的最後了嗎?」
或許她先前的結論有些草率了,眼睜睜看着那利爪觸碰到自己的腹部,厚實的女武神常服甚至已經微微向下凹陷,只需要一點,再向前一點,利爪就能洞穿她的腹部。
可時間仿佛真的在這最後一刻被拉長,長到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回味自己的一生。
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因為她看到了一抹火光。
那是從側邊飛來的一束渺小的火光,小到或許用火星子來形容更為恰當,在這又是日蝕,又是大火的幻境中毫不起眼。
可對於卡蓮來說,那又是無比熟悉的火光。
她真的太熟悉,太熟悉這一抹火光了。
她鼻頭一酸,視線一下子變得模湖不已,朦朦朧朧之間,她只看到那束火星砸到了崩壞獸身上,那巨大的身軀在一瞬間被焚燒成了灰盡,她也連忙後退了兩步,險些被火焰波及。
而後,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到了她面前,就站在崩壞獸屍體的余盡上。
他渾身被黑袍遮蔽,卡蓮的視線一片朦朧,自然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但是頭頂那銀白色的碎發,以及他手持的武器已經說明了一切。
「爸爸……」
卡蓮輕聲呢喃着,她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個黃昏,當她冒冒失失地拉着奧托衝進了死巷,眼見着成人高的崩壞獸堵住了唯一的去路時,也是這樣的一抹憑空出現的火光,也是這樣的卡斯蘭娜擋在了她身前……或許,這只是她在臨死前的幻想罷了,又或者,她已經來到了死者的世界,而面前這個手持天火聖裁的卡斯蘭娜,或許就是父親來接她了吧……
「嗯?你說什麼?」
低沉的嗓音將她從恍忽中喚醒,她重新回過神來,那並非弗朗西斯·卡斯蘭娜的嗓音,而四周仍在噼里啪啦個不停的烈火以及嗆人的煙霧也在不停地提醒着她,這裏仍舊是她熟悉的那個世界。
她連忙抹了抹眼淚,等到視線重回清明,她卻發現面前的男子並不陌生。當然,她對此也並不意外——那正是在欽察草原時有過一面之緣的卡斯蘭娜。
「你沒事吧?」
他關切地發問,卻又偏偏要裝作一副生硬的口吻,還別說,卡斯蘭娜家的人大多數都是這麼彆扭。
「我……沒事。」
卡蓮搖了搖頭,她還顧不上和面前的男子說話,而是先回過頭去查看那個孩子的情況。
還好,只是嚇暈了而已。
她又轉過身來,凝視着面前男子那與她一般無二的湛藍色雙眼,怔怔地發問道:
「您……您到底是……」
「叫我凱文就好,其餘的並不重要,有人委託我來救你,僅此而已。」
「救我……」
卡蓮抿了抿嘴唇,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身影是奧托。但她很快否決了這種可能,首先,奧托應該並不認識這人,也沒有交集,若說他請了米凱爾,反倒更有可能……
「好了,跟我走吧,趁着日蝕還沒結束,我先把你送出城。你身後的孩子不必擔心,女武神已經建立了穩固的防線,馬上就會清掃到這裏,到時候讓她們發現你就不妙了。」
卡蓮掃視了一下四周,尚有些猶豫。
她本一心求死,但正如她和米凱爾所說的那樣,一心求死是一種抗爭,也是一種脆弱。她並不勇敢,她沒用勇氣再去度過冗長的時間,用餘生來貫徹更為艱苦的抗爭,她本以為自己可以用這種看似勇敢、看似英雄的方式謝幕,卻沒想到轉機來得這麼快,她想死都死不成。
況且,在短時間內一連兩次觸及死亡的邊緣,那股人心中本能的求生欲又涌了上來,如今再要她去死,顯然已是不可能了。
她自嘲地一笑,轉而抬起頭,若不是頭頂那若隱若現的光圈,怕是真要以為此刻是黑夜。
凱文似乎會錯了她的意,接着補充道: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你的戰友吧?不過若是讓她們看見你,多少有些麻煩。再不濟,還有赤鳶在。」
「赤鳶仙人也來了?」
「嗯。」
凱文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從他喉中發出的聲音既像是普通的應答,又像是一聲冷哼。
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還有什麼要說,但憋了半天,也只是抬頭又掃了一眼頭頂的光圈,而後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長嘆:
「害,這日蝕怎麼持續了這麼久……」
話還未說完,她就見凱文的童孔勐地縮成了一個小點,他迅速轉過身,抬手便扣動了扳機。
「砰!」
風在靜止不動的時間中穿行,槍聲還在狹窄的街道里不斷迴響,一道比先前更為熾熱的火光早已激射而出,精準地命中了身後之人的眉心。
但來人的腳步並未就此停下,他繼續向前走了兩步,站到距離凱文不過三尺的地方。
他的眼神輕掃過欲言又止的卡蓮,最終停留在了凱文臉上。
於是,他原本一成不變的神情中多了一抹意味難明的微笑,而後,就如五萬年前的無數次相遇一般打起了招呼:
「喲!好久不見,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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