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天上來 第一卷 傘下人 第五十八章 再度穿花之事

    花無喜也有些惆悵。

    以前怎麼就沒覺得南衣城這些七拐八拐的巷子這麼煩人呢?

    站在路過城東河邊的時候,花無喜站在橋上,看着河水燈火中倒映的自己。

    我以前確實是壞事做盡。

    但是現在我想做個好人,為什麼不能給我這個機會呢?

    花無喜很是惆悵。

    抬起頭,於是覺得不惆悵了。

    身後長街里,有個少年撐着傘背着劍,一瘸一拐地走來。

    莫非瘸子都跑得很快?

    花無喜什麼都沒說,拔腿就跑。

    身後的那個少年也什麼話都沒有說,拄着劍一瘸一拐地追着。

    花無喜跑了一陣,在街頭停了下來,撐着膝蓋回頭,那個少年雖然有些瘸,卻還是死死地跟在後面。

    「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的關係也沒有差到這個地步?」

    花無喜越過人群,衝着南島說道。

    南島沒有說話,只是拄着劍,向着花無喜走來。

    花無喜自然不蠢,於是拔腿繼續跑。

    二人你追我趕,很快便又跑過了幾條街。

    花無喜氣喘吁吁地扶着一旁的柱子,回頭看着南島,他依舊是安靜地在後面走着,身上有天地元氣緩緩彌散着,而這正是南島能夠一直追上來的原因。

    「好好想想,你會發現其實你並沒有那麼想殺我不是嗎?」

    花無喜大口地喘着氣。

    南島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不是的。」

    花無喜嘆息一聲,再度跑了起來。

    「聽人勸,吃飽飯,你在這裏殺了我,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南島杵着劍向前追去。

    「下場什麼的並不重要,主要還是為了解氣?」

    「你解氣便是要殺人?」

    「和你學的。」

    「你怎麼好的不學,淨學壞的?」

    「我樂意。」

    花無喜不住地嘆息着,把包袱丟了,向着長街盡頭跑去。

    路上的行人一臉茫然地看着在街上追逐的二人。

    「什麼世道?瘸子都開始追人了?」

    ......

    花無喜撐着腰在巷子路邊緩着。

    南島拄着劍便在跟在後面。

    「我覺得你有點變態了。」花無喜回頭看着身後的南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和你學的。」

    「你他媽的,老子什麼時候喜歡折磨人?」花無喜破口大罵。

    南島想了想,說道:「那就是我天資聰穎,自己學會的。」

    「你不怕我真的跑了?」

    南島拄着劍,很誠懇地說道:「我會御劍,就是咻咻咻的那種。」

    花無喜看着南島身後的那柄劍,嘆息道:「早知道當初就早點下手了。」

    「那你為什麼不呢?」南島平靜地說道。

    「因為我想讓你忐忑一段時間。」花無喜說道,卻又意識到這便是折磨人。

    南島輕聲說道:「但是很可惜,其實我忘記了這件事了。畢竟誰會想到只是罵了你幾句,你就真的要殺人呢?」

    「雖然這件事是我先挑起的,但是你罵我是狗,那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花無喜緩了一陣,站直了腰說道。

    「你真的在當狗?」南島想起了那天和陳鶴的猜測。

    「是的。」

    「那你的主人呢?」

    「他們顧不上我了,也許是不想顧我了,畢竟現在雲夢澤很亂。」花無喜嘆息着說道,「不然我早就弄死你了。」

    南島嗤笑着說道:「你看,你前面還說我們的關係其實不是那麼差。」

    「當然。」花無喜理直氣壯地說道,「因為我是壞事做盡的人,我做事當然要做絕一點,你不一樣,你是個好人,所以我建議你不要做得這麼極端。」

    「好人就該被人拿劍指着?」

    「那不然呢?」花無喜諄諄善誘,「好人不被人拿劍指着,就襯托不出我們這樣的人有多壞,沒有壞人,人們便沒辦法站在道德高地指指點點,人間就會很沒有意思。」

    「我不信。」南島平靜地說道。

    花無喜看見南島手中的黑色的劍舉起了一點,繼續跑開,氣急敗壞地說道:「你怎麼就不聽勸呢?」

    「從我在巷子裏看見那個流雲劍宗的人的時候,我就不會聽勸了。」

    「我承認當時是我不對,拋開事實不談,你就沒有一丁點過錯嗎?」

    「我有錯,我向你認錯,現在我們可以說說那條巷子裏的事了嗎?」

    南島的語氣很誠懇。

    但越是誠懇,越是沒有迴旋的餘地。

    花無喜一面跑着,一面抄起旁邊別人曬的衣服往後砸着。

    南島一面避讓着,一面繼續追着。

    「從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當個好人行不行?」

    「你現在也沒得選。」

    南島沒有再拄劍,拖着劍追了上去。

    花無喜看着巷外,又回頭看了一眼南島,後者一言不發,長劍拖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聽我說,你還年輕,千萬不要走上犯罪的道路。」

    花無喜繼續勸導着南島。

    於是南島停了下來。

    花無喜面帶喜色,說道:「想想你的人生,你才十五歲,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千萬不要因為一時想不開,就毀了自己的後半生。」

    南島靜靜地看着他,說道:「你猜猜我為什麼今晚要來殺你?」

    花無喜想了想說道:「因為我該死?」

    南島說道:「是的,但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什麼原因?」

    「我也快死了。」南島輕聲說道,「所以你說這樣的話,我懷疑你是在諷刺我短命,那你就更該死了。」


    巷子裏響起了劍鳴。

    花無喜看着南島身後那柄出鞘的細長的劍,滿巷寒光。

    「冤冤相報何時....」花無喜的話還沒有說完,便看見那道寒光疾射而來,只好向一側匆匆避開。

    花無喜看着那一劍刺空之後便輕巧地撞在身後不遠處巷牆上的長劍,若有所思地說道:「看來你的劍並不能飛很遠。」

    「我覺得足夠了。」

    「我覺得不夠。」

    花無喜沒有再說笑,抬眼看着南島,雙手縮進了袖子裏。

    南島皺眉看着花無喜,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然而下一刻,滿巷青苔開始瘋狂生長。

    南島看着四周的異變,又看向不遠處的花無喜。

    後者神色平靜,雙手縮在袖口之中,身周隱隱有黑氣彌散。

    「你想想,哪有兄長是北巫道主,但是弟弟卻是個廢物的道理?」

    花無喜平靜地說道,伸出了一隻手來,手指怪異地交錯着,像是某種古怪的法訣。

    巷子裏開始有些淅淅瀝瀝的聲音。

    下雨了。

    南島握着劍,沒有猶豫,向前一劍刺出。

    然而直到那一劍刺出,南島才明白花無喜所說的不夠是什麼意思。

    二人之間的地面驀然拉伸,像是某種奇特的力量,強行將二者之間的空間分開了一般。

    「我真的很認真的勸過你了。」花無喜的臉上帶着一絲玩弄的笑意,說道,「聽人勸,吃飽飯,不是麼?」

    南島執劍撐傘立在雨中,鸚鵡洲裹挾着劍意在身周盤旋。

    「但我不想聽勸,而且你既然這樣子不想出手,那肯定有什麼讓你忌憚的東西。」

    花無喜平靜地看着南島,說道:「是的,因為如果有人知道我會巫鬼之術,我會死得很慘。」

    南島想了想,說道:「看來那個人便是你哥了。」

    花無喜輕聲說道:「是的。」

    「看來平日裏花公子隱藏得很深。」

    「當然,你既然能夠追到這裏,那你肯定見過那個南楚巫,我不想讓他知道一些東西。」

    「所以你要跑遠一點。」

    「猜對了。」花無喜看向二人來的方向,淡淡地說道,「他在城西,那我就來城東,處理了你,我就偷偷溜走。」

    花無喜抬頭看着滿巷雨水,這不是春雨,而是巫河之水。

    「現在你有沒有後悔,之前沒有好好聽聽我的勸告?」

    南島握着劍,在雨中一瘸一拐地向着花無喜走去。

    「不會。」

    「那真是可惜。」

    花無喜在雨中盤坐下來,身周巫鬼之力彌而不散,洇入細雨之中,是南楚小巫。

    南島運轉着體內元氣,飛快地踏着石板而來,瘸子自然能夠走路,只是要比旁人痛苦許多。

    但是對於南島而言,這樣的痛苦並不算什麼。

    細雨不止,在巷子裏漸漸匯成了河流。巫河之中巫鬼之力涌動,不斷侵蝕着南島身周的元氣。

    於是南島的速度越來越慢,與花無喜之間的距離自然也越來越遠。

    花無喜帶着嘲弄的笑容坐在巷子另一頭。

    「你又不會身化道風,也不會駕馭劍光,怎麼殺我?」

    南島平靜的握着劍,身周劍意盤旋,而後盡數附着在鸚鵡洲上,化作流光一劍刺向巫河另一頭的花無喜。

    「這樣殺。」

    花無喜看着那一劍,淡淡地說道:「我說了不夠。」

    「那它如果真的夠呢?」

    花無喜愣了一愣,先前巫河出現之時,二人之間的距離便已經被拉扯開來,此時遠不止一丈,然而那柄鸚鵡洲卻是繼續向前而去,劍勢未曾有過絲毫的減弱。

    「只有一丈的飛劍,自然不能用咻咻咻來形容。」南島輕聲說道,「十丈的才是。」

    花無喜身前巫河浪起,試圖阻擋那一劍,然而還是晚了一點,長劍刺在浪潮之上,瞬間震散那些巫鬼之力,而後去勢不減,直奔花無喜眉心而去。

    花無喜身形化作黑煙,消失在原地,在另一處巫河之上凝聚而出。

    「你不是見山。」

    花無喜沉默的看着那一柄疾射而去的長劍,轉回頭看着南島沉聲說道,「你是知水境。」

    南島平靜地說道:「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

    花無喜深深地看着南島,說道:「三日見山,十五日知水,人間真的有這樣的人?」

    「為什麼不?」

    花無喜沒有再說什麼,手中巫訣變換,巫河涌動,瞬息之間變得無比狂暴,如同要將南島吞沒進去。

    南島仰頭看着那些洶湧的巫河浪潮,分明自己依舊身處巷中,但是卻有種漂浮於蒼茫大河之上的感覺。

    這便是巫鬼之道嗎?

    南島這是第一次見到這種興盛於南方的術法。

    然後他握緊了手中的桃花劍。

    腦海中出現了昨日『桃花』的那一聲。

    請拔劍!

    於是青黑色的劍被舉至身前,劍意不絕,一劍劈向那些巫河浪潮。

    長劍決然落下,浪潮一分為二,南島的身影出現浪潮之後,花無喜之前。

    花無喜臉上卻並沒有慌張的神色,巫訣變化,輕描淡寫地說了四個字:

    巫術·流沙。

    隨着花無喜手中巫訣變化,巫河退去,那些沉積於河底的泥沙飛快地自南島腳底攀援而上,化作一條條泥沙之索。

    南島舉劍劈之,然而那些沙索卻是極為堅固,與南島手中的桃花劍相交,卻是發出了清脆的金鐵之聲。

    「鏘!」

    沙索不斷的流動着,長出尖刺,而後開始向里收縮,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南島渾身上下被割出了無數傷口,滿身血色。

    花無喜嘲弄地看着南島,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天賦很高,但是你修道至今,也不過十數日,哪怕巫鬼之道真的懼怕劍宗之人近身,你也未必能夠碰得到我。」

    南島被困在流沙之中,新傷舊傷相交,極為狼狽,心口那枝花苞顫微着。

    花無喜沒有再拖下去的打算,身周巫鬼之力涌動,流沙囚牢驟然緊縮。

    然後他便看見了南島抬起頭來。

    一臉血污里,眸光明澈,裏面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接近。

    「你應該忘了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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