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劍天上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六境之劍

    陸小二第二日再去大湖邊的時候,沒有再帶魚竿。

    謝春雪說過怎樣釣魚。

    葉逐流也說過怎樣釣魚。

    他也看過南島是怎樣釣魚。

    但是陸小二自己試過了之後,才知道應該怎樣釣魚。

    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適應同一種方法。

    陸小二抱着自己的劍站在湖邊很久,雖然昨天他便是這樣用自己釣上了魚。

    但是不管怎樣,那種做法,其實在小少年的心裏,還是有着一些不少的心裏壓力的。

    大概也有一些恥辱在其中。

    畢竟讓一群魚給欺負了,說到人間哪裏去,這都是會被當做笑談的羞恥的事。

    陸小二低頭看着晨光熹微的大湖,清晨的大湖與傍晚的大湖是不一樣的,後者是盛滿了浮光躍金的燦爛。

    而前者是暗色的,青綠的。

    像是一塊藏在裊裊霧氣之中的碧玉一般。

    陸小二站在竹林的邊緣看了許久,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抱着自己的劍,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

    也許是昨日的那鍋太好吃,太鮮太香了。

    以至於謝春雪做夢都在吃第二鍋。

    所以今日的南島在竹台上坐了很久,都沒有等到那個女子帶劍出現在那座山崖的邊緣。

    南島倒也沒有說什麼。

    畢竟自己作為被謝春雪坐崖而釣之魚,雖然受劍意淬鍊,進步非凡。

    但是說到底,這是在赴與人間劍宗的人間之約。

    沒有哪條魚會從水裏蹦躂出來,在那裏喊——釣魚佬呢釣魚佬呢?

    當然,如果那是一個打窩很慷慨的釣魚佬而且魚成精了的話,確實會發生這種情況。

    是以謝春雪不來,南島便自己端坐在竹台上修行着。

    他自然是已經踏雪之境了。

    這是當初在離開嶺南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了的事。

    一切都只是水到渠成而已。

    天地元氣在體內開闢出了許多新的元氣溪流,一同匯向那片道海雛形。

    位於道海中央的那株道樹之上的白花,已經凋謝得不剩多少了。

    一個個道果正在有着雛形,入小道之後,便會繼續吸納天地元氣,茁壯成長,直到入上境,而後開始搖落,將那些精純化的天地元氣送入道海之中。

    至於自己的劍意,這大概是被困在這片竹林清潭裏,最為得意之處。

    得一個這般高境界的劍修之劍意而淬鍊。

    自然受益匪淺。

    不借風雪之意,劍意御劍而去十里之外。

    這是昨日的時候,陸小二本該發現的東西,只是卻被魚香吸引了,所以忽略了過去。

    斜橋境。

    這是一個不高不低的境界。

    雖然去年三月的時候,張小魚和南島說自己就是斜橋境。

    但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

    一個小道七境,劍意斜橋境的劍修,便能夠名列年輕一代三劍之一。

    顯然是不合理的事。

    所以後來張小魚讓他合理化了。

    與一池劍意之中淬鍊,直入青蓮,而後又被公子無悲逼得被迫提前結束了自己的修行。

    喚來漫天紅中,照他一懷遼闊。

    一日入大道崖主之境。

    南島想到了這裏的時候,又想起了張小魚。

    所以自己這個師兄怎麼樣了呢?

    南島自然不知道。

    張小魚在人間,已經是過街老鼠了。

    只不過這隻老鼠格外大,人人都喊打,但大概沒有幾個打得贏的。

    就像陳青山一樣。

    南島尚且在那裏胡思亂想的時候,那抹白衣終於出現在了山崖邊緣。

    南島回過神來,執傘而起,與竹台邊恭敬地行了一禮。

    這是被困在這裏第三日的時候,南島開始進行的一個禮節。

    然而今日的謝春雪卻是沒有笑眯眯地看着崖下的南島,而後說上一句——我要拋竿了哦少年。

    只是立於崖邊,平靜而散漫地看着崖下。

    南島尚且不明白這種眼神是什麼意思。

    滿潭劍意乍起。

    謝春雪腰間的陽春劍化作一道燦然白光,於山崖之上落向潭中。

    面對這樣的異變,南島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是也沒有多說什麼。

    前輩要做什麼,自然是看前輩心情的事。

    心情好,可以與你打着招呼吃着魚。

    心情不好,一劍當頭劈來,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小少年的溪午劍,南島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借用過了,此時依舊放任鸚鵡洲自流。而後拔出了桃花劍,在鸚鵡洲劍光出現在清潭之下的那一刻,便執傘向上迎去。

    南島其實一直都覺得謝春雪說錯了一些東西。

    這不是在釣魚。

    而是在釣水母。

    畢竟倘若是陸小二落在這些劍意之中,才是真正的像一條魚一樣。

    永遠都撐着這柄黑傘的南島,自然是一隻水母。

    只是究竟是魚還是水母,自然是不重要的事。

    重要的是,在這新的一日之中,面對劍意格外凌厲的謝春雪,南島要如何支撐下去。

    或者陸小二屁股上帶着條魚狼狽的回來,或者一日暮色將盡,一切偃旗息鼓。

    青黑色的桃花劍顯然已經比以往要堅韌許多。

    在足夠的劍意壓力之下的出劍,自然與在靜思湖穿花,在峽谷穿葉是不同的。

    這柄劍已經磨得有了一些天下名劍的模樣了。

    如青山筆挺,如檐雨輕薄。

    縱使明知今日之一劍,與往日極為不同,南島依舊沒有退避,執劍而去,沉色而迎之。

    南島精準地捕獲到了那白玉一劍的軌跡,而後滿潭劍鳴琅然而起。

    那些沉於潭底之劍,亦是拖曳着劍光燦然而出。

    而在那一劍之下,南島的神色瞬間蒼白,神海之中天地元氣與劍意一同洶湧而出,流轉於桃花劍上,這才堪堪穩住了手中之劍。

    整個人亦是向下墜落而去,再度迎上了那些自潭底而來的劍光。

    不過好在這些劍光並沒有陽春劍那一劍的氣勢,南島執劍橫斬一周,震開那些劍光,整個人重新落向竹台,只是尚且來不及喘息,漠然立於山崖之上的謝春雪身周劍意再度附着在白玉之劍上。

    一劍再來。

    南島雖然不知道為何昨日還在歡飲桃花酒吃着那鍋魚的謝春雪,今日好像便換了一個人一般。

    但是眼下之劍勢,自然容不得他多去想什麼。

    眸中漸有細雪瀰漫。

    青黑色的桃花劍上開始附着了一些細密的霜雪。

    一劍帶雪而來。

    這是南島自己的一劍。

    細雪劍。

    整片清潭之中都是帶上了許多雪色,便是立於山崖之上的謝春雪,看着那些劍意之流中的雪屑,亦是有了一些動容。

    然而動容歸動容。

    那遊走於山崖之下的燦然陽春劍,還是毫不留情地一劍落下。

    兩劍再度相交,這一次的南島倒是沒有被直接劈落清潭而去。

    反倒是以手中之劍,橫挑着那柄陽春劍,向上挪移了一寸。

    只是很快,這樣一劍,便迎來了更為凌厲的劍意。

    那些崖下清潭之間的劍意之流開始如同真正的水流環流着。

    逼得南島不得不分心而去,以劍意護住了身周。

    只是手中之劍劍勢才始弱下去一分。

    整個人便再度被一劍斬回清潭竹台之上。

    陽春劍亦是沒有絲毫停滯,而是緊隨而來。

    南島不得不匆匆沉傘。

    然而那樣的一聲傘劍相交的鏘然之聲並沒有出現。

    滿潭劍意之流都是在緩緩散去。

    南島面色蒼白地坐在竹台之上,微微傾傘,抬頭看向山崖之上的謝春雪。

    一身白衣立於晨風之中的女子手中握着那柄陽春劍,神色柔和下來,倒是沒有先前那般不留情面的意味了。

    「方才這一劍,是下境之劍。」

    小道七境之下,自然都是下境之劍。


    只是大概需要額外強調一句下境之劍的劍。

    大約便是第六境之劍。

    南島坐在那裏平息着神海,大約也是明白了謝春雪的意思。

    雖然能夠接下下境之劍,自然並不意味着真的便能勝過下境之人。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只有一劍。

    但是卻也代表了南島至少已經擁有了一戰之力。

    人間勝負如何,境界自然只是一個參考。

    對於劍修而言,哪怕只是一陣微末之風,都是有可能成為某個重要的因素。

    因為劍者不僅要快要遠,更要准。

    南島低頭看着膝頭的桃花劍,輕聲說道:「多謝前輩。」

    自然需要多謝前輩。

    便在不久之前,才始下山的南島,與那個天塹鎮的小道初境女子楚腰一戰,最後都是借了機緣巧合之下的小二一劍,才堪堪獲勝。

    當然,後者,也許已經成為了他南島的師侄。

    陸小小和伍大龍十有八九會把上山的楚腰當做寶。

    謝春雪在崖上坐了下來,摩挲着手中陽春劍,輕聲說道:「不用謝我,你要謝你自己當初在南衣城接下了人間之約。」

    南島低着頭,將桃花劍送入走馬鞘中,那柄鸚鵡洲在缺少了劍意之流的牽引之後,亦是緩緩而歸,落在了一旁。

    「其實我當初以為是赴死之局。」

    南島沉聲說道。

    謝春雪笑了笑,說道:「世人要臉的。哪怕你真的打了人間劍宗的臉,我們也不會真的動什麼滔天之怒。那個叫做胡蘆的少年師弟雖然年紀比你小,但是他修行的時間應該比你久,既然不如你,那我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南島沉默了許久,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了一些壓抑在心底的東西。

    「倘若他的錯誤,是為我的一些錯誤而買單呢?」

    謝春雪平靜地說道:「人間劍宗這樣的地方,糊塗賬向來很多。」

    只要人間平穩,不看對錯。

    自然會埋下太多的東西。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

    謝春雪坐在崖上,抬頭看着天色,輕聲說道:「但我希望你能夠握緊你的傘。」

    南島輕聲說道:「我自然明白。」

    謝春雪笑了笑,說道:「這句話不止有你所明白的東西。握緊手中之傘,不止是為了人間十里蒼生。更是為了護住你自己。」

    這個崖上抱劍而坐的女子低頭看向南島。

    「你知道我方才為什麼收劍嗎?」

    南島沉默了少許,說道:「因為這把傘太硬了。」

    謝春雪靜靜地看着南島手中的那把傘,緩緩說道:「是的,我的陽春劍曾經斷過一次,哪怕重鑄過後,亦是不如原本那般堅韌,畢竟後來,我很少出劍,自然磨劍也磨得少了。這柄傘的硬,只是你所見到的表象。」

    「那深層是什麼?」

    謝春雪撫摸着自己的陽春劍劍刃,輕聲說道:「它很鋒利,比你想像得要鋒利得多。這是一柄人間難得的好劍。」

    南島若有所思的坐在那裏。

    在去年三月的時候,秋溪兒便說過,這是一柄好劍。

    「倘若你能夠真正的握緊這柄傘,便是我的陽春劍,都會被它所斬斷。」

    南島皺眉說道:「為何會如此?」

    謝春雪抬頭看向人間南方。

    「或許是東海那個人間最好的鐵匠,曾經從磨劍崖偷走了許多劍意的原因。」

    南島驀然想起了什麼,抬頭看向自己的那柄黑傘,而後伸手觸碰到了傘面之上。

    有數道劍意落向掌心。

    那是來自於秋溪兒的劍意。

    當初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原因,才會導致那些劍意柔軟如絲。

    所以其實是因為這柄傘上有着許多磨劍崖劍意的原因?

    謝春雪挑了挑眉,看着南島手中的那幾道劍意,她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那些劍意極為強橫,哪怕是自己,都未必能夠接得下。

    這樣的劍意,大約也只有磨劍崖才會有。

    而當今磨劍崖。

    好像只有那一個秋溪兒?

    謝春雪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

    心中有些奇癢難耐。

    就像是一個釣魚佬,看着十多條大魚圍着自己的釣餌轉來轉去就是不上鈎一樣。

    然而南島什麼也不說,就是在那裏沉思着。

    謝春雪咳嗽了兩聲,眼巴巴地看着清潭上的那個傘下少年。

    「你這是哪來的劍意?怎麼這麼強?」

    這倒也是事實。

    只是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南島抬起頭狐疑地看着謝春雪。

    「前輩境界這麼高,難道看不出來?」

    「我眼神不太好。」

    「吃魚可以明目的。」

    「那你猜猜我為什麼要吃魚?」

    「......」

    南島無言以對。

    只是十六歲的少年便當真以為謝春雪是對這些劍意感興趣,於是送了一道劍意上崖。

    「可以送一道給前輩觀摩觀摩。」

    e=(′o`*)))唉。

    謝春雪同樣無言以對。

    看着那抹落在了自己陽春劍上,便瞬間凌厲起來的劍意,謝春雪的神色也不由得凝重了少許。

    哪怕人間都知道那個在秋水離開之後登崖的女子,也不過道海九疊浪。

    但是眾所周知。

    磨劍崖的人,不是人間人。

    他們的境界自然也不是一樣的。

    謝春雪雖然也是崖主境,但她是人間崖主境,而非劍崖崖主境。

    嚴格說起來,謝春雪大概也只能算是劍崖青蓮境左右,沒有登過崖,自然便不知道究竟如何。

    當今人間,劍崖崖主境的,也許便只有秋溪兒與叢刃那三劍。

    是以面對這那樣一道劍意,便是謝春雪一時之間倒也忘了方才自己是要做什麼了。

    一身劍意湧出,小心翼翼地將那道劍意引離了陽春劍,落在了平日裏去釣魚的時候拿來砍雜草的劍上,雖然只是一瞬間,那柄劍上便出現了許多裂紋,但是好歹是謝春雪無事蘊養過的劍,倒也沒有真的直接碎裂,堪堪承住了那一道劍意。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將那道劍意挪移開之後,謝春雪再度看向了崖下的南島,琢磨了片刻,而後乾脆單刀直入。

    「這是磨劍崖秋溪兒的劍意!」

    謝春雪故作驚訝地說道,而後順理成章地問道。

    「你是如何得到的?」

    南島自然不會說自己十五歲時乾的那些尷尬事。

    哪怕才始過了一天,世人在面對過往的一些東西的時候,也會大言不慚地說着少不更事這種話。

    南島也是這樣,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看着清潭裏自己的倒影,很是平靜很是沉穩地說道:「因為當初在南衣城懸薜院,她是我的劍道先生。」

    謝春雪大概有些嫌燕國的地圖太長了,直接一咕嚕在地上滾開,而後掏出了裏面的匕首。

    「只是先生?」

    南島大概是被天地元氣嗆到了,不住地咳嗽着,用了許久才平息下來,而後若無其事地說道:「難道前輩不止是我的前輩?」

    「......」

    謝春雪默然無語。

    她謝春雪與秋溪兒自然不是同一種人。

    雖然都是穿着白衣,但是她是哼着曲子扛着魚竿去釣魚的人間快樂釣魚佬。

    而秋溪兒這樣磨劍崖的人,顯然對於世人的態度是淡漠的。

    所以南島越是顧左右而言他,謝春雪自然越覺得可以。

    既然圖窮匕見都不管用,那就直接霸王硬上弓。

    南島尚且已經覺得這件事敷衍過去了的時候。

    便聽見謝春雪冷笑一聲,抬頭看去,只見這個坐在崖上的女子彈指落在陽春劍上。

    而後天地之間劍意再起。

    這一次的劍意,南島毫無還手之力,一如當初和陸小二在草棚里躲雨,轉眼就被她一甩竿,當成魚一樣釣了起來一般。

    南島瞬間上下翻轉。

    身上的東西都在簌簌地往下掉着。

    主要都是一些樂朝天給的錢,落在竹台上嘩啦啦地滾着,而後,便有一封信掉了出來。

    頭下腳上的南島瞬間意識到不妙,正想伸手把那封信撿回來,只是眼神不好的謝春雪顯然是胡謅的。

    那封信瞬間便被劍意帶去了山崖之上。

    「啊,是你先生的親筆信呢!」

    謝春雪笑眯眯地坐在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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