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之間,衛蘇想到了很多。
被他偷換的這三個字已經暴露,但這並不能說明沈星燭究竟知道了多少。
她尚且還不知道這三個字背後究竟代表着什麼,所以才會來質問他。
但同時,她一定已經知道了這三個字的意義很重要,並且可能關係重大,和李紅綾遲遲不肯結束城外最後之戰的目的有關係。
畢竟李紅綾的可疑舉動,只要是稍微長點心的,仔細一想,都會感覺到不對勁。
衛蘇心裏不由得有些後悔因一時之氣,便引沈星燭入局,企圖讓她為自己所用。
如果換成是旁人,那麼李紅綾和他,多少都會再帶幾分警惕心。
但是對方偏偏是沈星燭。
沈星燭行走人間的道太有名,只要聽過她的名字,便會下意識覺得,只要行事沒有與她的道相悖,她就絕對不會多管閒事。
甚而,就算稍稍觸及一點底線,她大約也不會如何計較,只要你能夠講出道理,為自己辯護。
曾經便有一個極為有名的例子。
說有一凡人,本是那晉陽國來安山下一個普通樵夫,每日砍柴為生。
雖家中清貧,卻也有糟糠妻子,一對兒女,其樂融融,共享天倫,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樵夫不過如尋常那般出門砍柴,回來時卻發現家中妻子皆死於非命,房屋坍塌進一個大洞。
一問才知,原來附近有抱月境修行者爭鬥,鬥法時其中一人不慎被擊落,恰巧便落在了樵夫屋子上。
池魚之禍,無妄之災。
樵夫性情大變,尋仙問道,只為復仇,因此被一魔修看中,收為弟子。
三年之後,依靠魔修功法直入登樓境的樵夫找到了昔日的仇敵,卻發現此人為突破宗師境界選擇了化凡,家中亦有妻子兒女。
當年的凡人與修行者調換了位置,樵夫早已不是當年的樵夫,而是滿手鮮血的魔修。
他一掌劈碎了對方妻子的腦袋,又將那一雙兒女當其面烹煮以泄三年之恨。
正欲斬殺那修行者時,遇見了沈星燭。
修行者連忙求救,魔修亦不敢動作。
此時其兒女尚有一息存活,沈星燭見此情形,先問:「你的兒女可曾修行?」
修行者如實回答:「我雖化凡,卻不忍見兒女受病苦所害,因此教授他們鍊氣之法。」
沈星燭道:「修行者相爭,各憑本事,我不救。」
於是這對兒女死不瞑目。
修行者絕望哀嚎,魔修卻大笑起來:「當年之恨,此刻已解了,我不殺你,我要你悔恨一生。」
沈星燭又問:「你可曾修行?」
修行者道:「化凡之軀,修為盡散矣。」
沈星燭道:「此時你強行蛻凡入道,修為將退至登樓境,你殺不了他。」
修行者忽而大笑一聲,撞在魔修刀上,當場死亡。
魔修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沈星燭說:
「你殺凡人,此為失道,當斬。」
於是,魔修被沈星燭斬殺。
此事若讓旁人來判,多半是囫圇不清,根本不知道誰對誰錯。
但在沈星燭這兒,竟然意外地清楚明白。
她無需知道旁人的對錯,只管己道的得與失。
最終兩人皆死,恩怨輪迴在此休止,竟令人覺得這結局也算不錯。
也曾有人認為,沈星燭當時開口提醒,就是故意讓修行者自戕,好讓魔修犯下錯誤。
但做出決定的是這修行者自己,與沈星燭大抵是沒什麼關係的
由此,
衛蘇知道,在沈星燭找到確鑿的證據之前,是絕對不會輕易殺人的。
但這不代表衛蘇不會怕。
沈星燭的氣勢太咄咄逼人和強勢,他怕的是李紅綾已經壞了規矩,繼而連累自己。
所以他立刻把自己的後台都搬了出來,不惜透露一些信息,也要把自己也摘出去。
說是猶豫,其實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沈星燭若是想動手,他有再多後台也沒有用
衛蘇苦澀一笑,道:
「叾卟叿,便是長生藥的意思。」
沈星燭眯起眼睛凝視他的表情幾息後,收回了手中長劍。
「凡間皇帝,大多熱衷尋找長生藥,每每提及,都不過是痴心妄想,這一回,竟尋到真的了?」
衛蘇謹慎地點了點頭:「沒錯,這蘇煜曾派人遍訪蓬萊仙宗,又設國師府,奉了個招搖撞騙的癩子頭道士當國師,只為尋得一枚長生丹藥。」
他採取了坦誠的態度,將自己所知的事情都講了出來。
「但這長生藥,卻與他這些作為無關,而是一樁詭異怪談。」
沈星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道友身為辟海境修行者,竟也相信鬼狐之說?」
衛蘇訕訕一笑,隨後卻正色道:
「這長生藥來得蹊蹺,也不由得我們不信。」
「傳聞中,那蘇煜一日半夜被敲門動靜吵醒,還以為有刺客行事,猛地嚇醒,卻見厚厚床簾外有一個人影。」
「他嚇壞了,連忙求饒,卻聽見對方說『陛下不必驚慌,我是見你心誠,特來給你送藥的』。」
「人影從懷裏掏出一枚圓滾滾的丹藥遞上前去。」
「蘇煜將信將疑,將手伸出簾外,果真摸到一枚丹藥。」
「他大喜過望,掀開帘子想感謝對方,卻發現外面哪裏有人,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映在床簾上,手上拿着一枚丹藥,與方才所見的人影一模一樣。」
這究竟是蘇煜真得了魍魎獻藥,還是他自己編了個故事,如今已經不得而知。
但東皇聖人親自開卦,證實了這長生藥確實存在。
沈星燭道:「李紅綾便是在找長生藥,才將那樂師關起來的?」
衛蘇點了點頭:「我疑心那樂師手中有線索,李紅綾受其鉗制,沒有元神搜魂手段,又不願意告訴我等,因此才將那樂師關起來拖時間。」
他補充解釋道:
「我雖然起了利用之心,但也是欲救那樂師出水火,並非要以上欺下,沈道友」
沒有回應。
衛蘇抬起頭,才發現沈星燭已經離開。
「呼」
衛蘇這才狠狠地鬆了一口氣,連忙用扇子「刷刷」給自己的額頭扇扇風,降降溫。
他扇了一會兒,看着一片空白的扇子,忽地勾起了嘴角。
被他偷天換日的是長生藥,又不止是長生藥。
而是「永生鎖」啊
只要此事不暴露,就算沈星燭知道長生藥也無所謂。
他目光閃爍:「沈星燭如何得知叾卟叿這三個字?無非就是那樂師所說。」
而這樂師直接說出這個詞,無非也是同他一樣,想利用沈星燭。
但奇怪的是,如果他知道長生藥下落。
只要把位置同時告訴沈星燭和李紅綾,馬上即可挑撥離間,效果立竿見影。
但他沒有這麼做。
是不夠聰明麼?
「不不不此人能和李紅綾談條件,就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衛蘇喃喃道:「要麼,他在撒謊,要麼,他根本拿不出長生藥。」
拿不出,卻知道他心裏仿佛豁然開朗。
猛地站了起來。
他想到了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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