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人』
這玩意可是有講究,有借有還那就是借,有借無還,那就是賠本買賣。
川省哪個單位這麼大能耐,李峰不知道,但駕校的吸金能力,確實讓京城很多家開了眼。
兩百多塊的學費,讓人望而卻步,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只要家裏有一個正常上班的人員,也是能供出來一個會開車的。
方向盤一轉,給個縣長都不換,人們思想上的老傳統,還是在把駕駛員當成了高收入人群,扎破腦袋,都想往這個行當里鑽。
光顧着卡車廠的事情,還沒想到後續,已經着手到考慮駕駛員了。
厲害,厲害,簡直比自己的想法,還要快,川蜀這是要小步快跑了,長嘆了一口氣。
該走的總會走,該留的總會留,創辦駕校的初心,不就是為了擴大司機的隊伍,早遲的事兒。
用駕校的名義,也是李峰的託詞。
畢竟自己年齡比剛才的蘇世亮還顯得小了許多,承認自己是副廠長,未免有些托大,在李峰看來,出門在外,沒必要,保持低調非常重要。
真要是哪天碰巧蘇世亮真去了京城,找到平安駕校,想找到自己,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行李留給他去照看,李峰則是放心大膽的在車廂內穿行,到達餐車後,打量了一番,沒有多做停留,就往下一節車廂而去。
過了餐車,車廂內的變化宛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臥鋪車廂內,人本就不多,過年時間,出差的幹部,正如蘇世亮所說,並不多,都做到幹部了,至少也知道知書達理,不喧譁,不鬧騰,看書看報保持着安安靜靜的氛圍,唯恐影響到別人。
硬座車廂內,可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哎,熱水,熱水,同志們麻煩讓一下,別被燙着~!」
拎着熱水壺的列車員,燒着煤炭的水爐子,座位底下不時撲騰翅膀的雞,以及伸長了脖子,偶爾「嘎嘎」兩聲的鴨子,都讓李峰有一種夢回當初的既視感。
火車軌道碾壓導軌發出的「哐當哐當」聲,配上這幅畫面,絕了。
「同志,沒有必要,最好不要走動,火車剛出站,餐車也得等一會兒,菜才能出鍋,先別急,等會兒會通知的~!」
守在餐車跟前乘務室里的列車員,一抬頭看李峰從餐車裏出來,還以為去吃飯的,直接開口說道。
「哦~我不是來吃飯的,我坐臥鋪,剛才看到了熟人,過來找一下~!」
看着李峰文質彬彬的樣子,說是臥鋪車廂過來的,列車員點了點頭,再次抬頭時已經一副笑臉。
「我先去看看,等下,還要來麻煩一下你~!」
說完,沒等列車員回應,李峰就往前穿行而去,小心翼翼避開走道擺放的東西。
沒辦法,巴蜀地的老鄉們,東西帶的都比較多,背簍,挑子比比皆是,沒有放過一絲角落。
這要是再往後,別說賣盒飯的推車,就是賣零食瓜子花生的,到了這,也得傻眼。(具體情況,可以搜一下5634次列車看看)
一節節車廂擠了過去,腦袋不停的左右觀看乘客的容貌,要不是身體面的衣服,李峰搞不好都得被人當賊給舉報了。
直到中間部位,這才找到了正主。
「李學武~!」
一聲輕喝,坐在位置上的人,身子骨眼見的顫抖了一下,緩慢的抬起了那張,略顯青澀,成熟,猙獰,十分複雜的一張臉頰。
一年多前,平安駕校順利畢業,隨後順利入伍的那位年輕人,軋鋼廠保衛科科長的弟弟,多重身份疊加在身上,其實才十幾歲的半大孩子。
讓李家牽腸掛肚的老二,此時竟然真的和自己乘坐了一班列車。
最主要的,是那張當初還十分青澀的額頭,此時竟然如同一個電影中的大反派一般,有了一道猙獰的縫合傷口。
看樣子,傷口已經癒合了一段時間,像是一條蜈蚣,在他的額頭扭動着身子。
黃綠色的軍帽遮擋了一部分,李峰確認是他後,伸手想要把帽檐扒一扒,結果,伸出的右手,直接被李學武凌厲的手掌,一把捏住。
手勁很大,好像對於腦袋上的帽子,看的很緊,很是害怕自己的傷疤,被別人所注意。
周圍的乘客,剛才還用着巴蜀語言議論紛紛的,此時都安靜了下來,靜靜的看着這一幕。
這位年輕的小戰士,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但太冷淡了,加上可能是疤痕的存在,增加了威懾感,周圍人不敢同他進行着交流。
「你,你是誰,你認識我?」
捏住了李峰的手,像是觸電一樣,立馬又鬆開,手足無措的李學武,看着站在過道邊上的李峰,一雙眼睛,裏面充滿着茫然之色。
「你的臉?」
看着李學武空蕩蕩領口,還有肩膀,早已被卸下了軍銜,李峰捏緊了拳頭,最後又無奈的鬆開,嘴唇緊緊的抿在了一起,眼睛裏,真的是難以置信。
他並不在意李學武下意識的激烈動作,只是這樣一個年輕人,一年多前,從駕校離開時,還拍着胸脯,賭咒發誓要在部隊闖出一番事業,現今再見面,宛如變了一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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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充滿青澀的臉頰,因為額頭的這道疤痕,徹底,改變成另一個樣子。
「前線受傷了,彈片取出來了,但,我記不住東西了,大夫說我失憶了~!」
這句話說出口後,一旁的人都驚訝的捂住了嘴巴,目光從李峰身上,緊緊的鎖定到了這個穿着軍裝的小戰士。
去年,住在西南的他們,可是親身見證過,處於中轉站的蓉城,當時的氣氛,可是什麼樣子的。
「我是你的老師,也是你哥哥的同事,李峰~!」
李峰苦笑了一下,是真的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命里會遭受這樣的磨難,毀容,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得是多大的晴天霹靂。
再加上失憶這個負面BUFF,部隊,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李峰?」
「李峰~!」
李學武嘴裏不停重複念叨着李峰的名字,開始的茫然,到後面的難過,額頭上的「蜈蚣」,像是活過來一樣,兇殘的張牙舞爪。
「好熟悉的名字,我想想,我想想,可我想不起來啊,我頭好疼,我真的想不起來~!」
雙手按壓着頭頂,整個人蜷縮了起來,李學武此時非常的痛苦,像是拼命回憶,但始終找不到關於李峰的影子,腦殼都要裂開。
看到這一幕的人,臉上無不帶着同情的目光。
「可憐滴娃娃哦~!」
「就是,這才多大撒,這好端端的一個人,家裏得多難受~!」
「來,吃個雞蛋,熱乎的~!」
聽到了這位小戰士的遭遇,有人議論,有人把自己準備的吃食拿出來,唯獨,沒有再害怕的了。
這是為了保家衛國,才落得如此結果,他們,其實,自己還是個孩子。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你跟我走,我帶你回家~!」
李峰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感覺酸酸的,眼淚都快掉了出來,拍打着他的後背,兩個年輕人的再次見面,誰都沒想到,會是抱頭痛哭的場景。
「我的家~!」
「你的家在京城,不近,走吧,我帶你去臥鋪,男子漢大丈夫,受點傷,那是軍功章~!」
捧着學武的腦袋,把他的頭捧了起來,李峰仔細的看了一下手術的疤口,有些失望,跟自己肚子上的縫合處比,簡直是赤腳大夫縫合的。
知道戰地醫院條件差,時間緊迫,但這樣對一個還未結婚的年輕人來說,未免有些太殘忍了。
「你在?」
「2號臥鋪,沒事,我帶你過去給你安排一下,我也回京城,一千多公里,不近呢~~!」
聽到李峰這麼說,而且,憑空的記憶里確實對這個名字很熟悉,李學武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從行李架上取下了自己的行李,跟在了李峰身後。
看着周圍人注意自己的目光,這個受了老大罪的年輕人,此時腦子裏,真的是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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