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你認為自己和等離子團對抗的活動進行得非常隱秘,不過,我等從很早以前,大概從夢境研究所那次吧,就已經開始關注你這位身世不凡的雨果偵探了。」
魁奇思在陽光下單手翻動着刀柄,明晃晃的刀刃將反光投射在病患蒼白的臉上。
「曾有不少追隨者向我諫言,像雨果偵探你這樣能力出眾、還天然站在聯盟一側的危險分子,應該早點剷除為妙。這確實是很有說服力的見解,不過,考慮到閣下的聰明才智,以及身上那種會自動造成各種意外事故的詭異能力,我最終還是認為那樣的處理方式太草率了,於是壓制了那些聲音。」
「大概是因為風險和收益無法均衡吧。」
儘管偵探一臉病容,卻並沒有因這來自等離子團的死亡威脅而緊張,只是壓抑着咳嗽,一語揭穿對手心底的賬目表。
「相當敏銳嘛,不過閣下的這種特質,也是我等早就得到的信息就是了。若是把暗殺失敗帶來的負面影響,與閣下的危險等級放在天平兩端衡量的話,不得不說,還是前者更加沉重一些——然而此一時彼一時,身為私家偵探的你應該最能明白時移世易的道理,你說是嗎?」
雨果只是艱難地搖頭。
「如果閣下來這裏的目的就是殺死我,那麼你應該早就動手了。」
「的確,這同樣也是極度簡單的推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去做多餘的事,尤其是你我這樣的智者。我手中的這把鋒利的武器,也只不過是個幫助閣下冷靜下來,安安靜靜地開展談判的工具而已。說到底,放眼整個合眾,像偵探先生你這樣的危險分子還有許多許多,若是非要一個一個對付過去,我等就無法繼續推進自己的偉大事業了。」
「解放精靈的事業?」
「收攏人心的事業。」
魁奇思沒有理會雨果語帶挑釁的反問,揚起拿着刀的左手繼續說道——
「眾之所助,雖弱必強;眾之所去,雖大必亡。合眾地區之所以用『合眾』為名,就是因為這片大地上匯聚了古老王國的各個部族,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各路移民者。無數截然相反又彼此矛盾的文化在這片地區上共存,就像本土獨樹一幟的寶可夢生態一樣,維繫着怪異而又微妙的平衡。所謂越是缺少什麼,就越是呼喚什麼。正是因為合眾是個這般萬民紛爭的世界,所以,才分外渴望着聯合與團結。」
不對勁,很不對勁。
一邊強撐着自己不至於顯露出軟弱的病態,雨果依舊習慣性地陷入思索。
魁奇思此時對着自己這個新任冠軍,一個勁發表有關團結的長篇大論,到底有什麼目的?
「換而言之,能夠在合眾掌握住這股合眾之力的人,才能夠成為合眾地區真正意義上的統治者。所謂的精靈解放,抑或復興古代王國的說法,也僅僅是一時所需。人類與寶可夢之間的不平等,就像在房屋中沉睡的巨人一般,只要能引動這個巨人抬抬手指,動動腳腕,房屋裏的其他人就會驚恐地擠作一團,實現所謂的『合眾』,而在這時若有人挺身而出,他便會變成王和英雄不過是手段而已,既然是手段——自然越多越好。」
原來如此。
偵探心中瞭然了。
「與其讓一個自己培養的國王成為冠軍,不如直接讓一個現成的冠軍成為傀儡,才更加方便麼?」
有所需的合作者比有所求的傀儡更容易操縱。
「你很聰明。我就喜歡和頭腦聰明的人交流。」
幕後黑手臉上露出異樣誠摯的微笑。笑容之下,長袍金色紋理間的紅色斑紋猶如三首惡龍的赤瞳般擇人而噬——
「你手中那個頭銜的前任持有者太老,也太頑固了。他無法理解『合作共贏』這種奠定現代社會基礎的基本常識,拒絕交涉,拒絕妥協。縱然用幾十年的時間積累了人望,卻在不斷放任着這股力量毫無作為。然而,權力這種東西,一旦從當權者的手中滑落,就會被其他人迅速拾起來。從某種意義上看,他的那隻火神蛾之所以會滿身傷病地『英年早逝』,也正是拜這位前冠軍放任敵人不斷增長的政策所致。」
「如此看來,咳咳你似乎是對我寄予厚望呢。」
「事實也正是如此。」魁奇思並沒有反駁。「甚至相比起我的養子,我等尊貴的國王,我反而更加青睞你這個因為意外奪得頭銜的新任冠軍。」
「哦,為什麼呢?」
「因為你外鄉人的身份,除開厄運別無所長的力量,一旦公開就必然會遭到抨擊的奪冠經過——想必你自己應該也清楚吧?合眾地區的人心民望,永遠不可能匯聚在你這樣一個習慣於冷眼旁觀的偵探身上。不論是真實還是理想,黑色的雷霆還是白色的火焰,那些超脫一切的力量,也永遠都不可能加諸於你這樣一個連勝利之星都會為之黯淡的訓練家。」
承認吧,你需要我們——魁奇思走向病床,用如同匕首劃破玻璃般的虛無聲音,不容置疑地如此說道。
若是不想被現實吞沒,不想被理想壓垮的話,就握住這隻從地獄伸出的墮落之手吧。
「唉,這可不是請人辦事的態度啊。」
渾身虛弱雨果輕輕搖頭,採取了拖延戰術——
「我可不認為在感冒病人面前拿着小刀比劃,揭露對方的弱點,就可以簽訂下什麼『合作共贏』的協定。如果這就是等離子團對待未來合作者的禮儀的話,也難怪你們會在阿戴克那裏遭受冷遇了。」
「想用話術拖延時間嗎?在我看來,冠軍先生還是早點了斷這種念頭為妙。」
身穿華麗長袍的年長者抬起握着匕首的左手,將指節上的黃金戒指展示給偵探。
「好好見證吧。這枚戒指,是哈爾孟尼亞家族代代相傳的信物,是這個家族在失去了王座,失去了名譽與財富,失去了皇室的矜持之後,在世間唯一留下的遺產。而它那微不足道的作用則是」
魁奇思用拇指撥轉指環,而下一刻——
既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也沒有引動可疑的光效,唯一的異狀只有
魁奇思的身影驟然消失無蹤了。
氣息、輪廓、形體、樣貌、面容、身高、體積、反光、陰影、存在構成「魁奇思」這個實體在空間中的一切表徵,在那一刻完全消失。
「就把你眼前的這份情報,當做我給予合作者的初步誠意吧。」
虛空中,傳來幕後黑手飄忽不定的聲音,如同一個隱形人正在病房內踱步一般,發出仿佛純粹由回聲交疊而成的聲音。即便是雨果,也無法根據聲音的大小來判斷說話之人的具體位置——
「這既不是科技造物的光學迷彩,也不是超能力者的神隱能力,在閣下面前,我更不可能使用寶可夢的手段來隱蔽身形,所以這是貨真價實的奇蹟。正是借用了這份奇蹟,我才能不知不覺地獲取信息,接連不斷地拉攏人才,不動聲色地煽動詭計,一路將等離子團壯大到如今的地步;也正是因此,我才會在最近的距離,欣賞到閣下與前任冠軍之間的精彩對決,並且身穿着這樣一身顏色鮮艷的長袍,大搖大擺地踏入這間封閉的密室之中。」
「咳咳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算我喊來了幫手,也沒辦法抓住你這位等離子團的頭號賢者呢。」
「閣下所言極是。」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語,以幾乎附耳的距離,在偵探的臉頰邊響起。
雨果寒毛立起,為了驅逐病毒而過分運轉的免疫系統,仿佛在這一刻驟然停止了工作。
「而且你們不僅絕無可能在這裏將我魁奇思繩之以法。在我離開之前,閣下更是必死無疑呢。」
說完這句,魁奇思便解除了隱身,將不知不覺抵在偵探頸動脈上的匕首重新拿開。這才不緊不慢地站回到安全的社交距離,重新開始話題——
「說起來,閣下此時能找來的幫手其實也已經屈指可數了。在能對我造成威脅的人中,阿戴克已經心灰意冷地返回了算木鎮。他麾下的四天王里,那個超能力女孩為你看護了半天,也返回了自己的住處休整,連武和越橘被我泄露的情報牽制,去往了城市另一邊的吹寄高中,唯一負責留下來看守的婉龍則因為日常的睡眠不足前往醫院的休息室午睡,她大概覺得自己在那裏隨時待命就可以萬無一失了吧。」
「咳咳,真是算無遺策呢。不過我很好奇,你是用什麼情報牽制了兩位天王的呢?」
吹寄高中,似乎是個很耳熟的學校啊要是雨果此時狀態萬全,大概可以立刻反應過來吧。
「這件事告訴閣下也無妨。」魁奇思露出嘲諷的笑容。
「在那所學校里,有一名女學生曾經作為交換生前往七寶道館,打算在那裏鍛煉普通系精靈的戰鬥技巧。不過後來,由於那家道館陷入自顧不暇的危機,交換學習的計劃也便取消了,女學生自然返回原校。不過,有趣的是,這名學生似乎在旅途中和惡系天王曾有過交集,返回高中之後,她聽到了後者背叛聯盟的傳言,便立刻發聲為其辯護,結果就這樣遭到了同學的排擠,據說還引發了令人惋惜的霸凌事件而我,只不過是不經意地,讓這則流言傳到了這附近的精靈中心罷了。」
結果一聽到那個消息,聯盟的越橘天王便拉上同伴連武,興致勃勃地趕往吹寄高中去了呢——幕後黑手在落單的病號面前搖着頭,幸災樂禍地補充道。
「原來如此,想要徹底粉碎流言,也只能帶上如今已經幾乎是聯盟象徵的連武咳咳咳竟然把惡系天王的善良當做弱點痛擊,真不愧是那位煽動起飛雲市搶劫案的陰謀家啊。」
對於偵探的說辭,賢者不置可否,只是擺了擺握着匕首戴着指環的手掌,辛辣地發出評論:「實在是愚蠢至極。一想到維奧是被這樣的角色擊敗,我就不禁替這位朋友感到惋惜呢。」
「且不說有關目前處境的話題,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魁奇思先生?」雨果問。
「請講。考慮到我灑在醫院休息室枕套里的「催眠粉」,你我的時間都很寬裕。在太陽落山之前,我們還可以慢慢協商合作之中的各項內容。」
「不,我想問的並不是那方面的問題。而是關於你的這枚戒指。」
「哦?」魁奇思挑起半邊眉毛。
「根據我過去的調查,咳咳,哈爾孟尼亞家族在閣下發掘出海底遺蹟的寶藏之前,一直面臨着相對貴族而言相當不體面的落魄狀態。可是,你此前又說,自己這枚黃金戒指是家族代代相傳的信物,這讓我有些不解。」
「呵呵,自相矛盾嗎?既然擁有了可以隨意隱身的奇蹟之物,到底為什麼會淪落於平庸呢?會不會是因為自詡高貴,而不屑於利用戒指牟利呢?」
王族的末裔充滿諷刺地故作反問,完全沒有展開解答的意思。
「不。」雨果說。
「就算某代人可能因為這種理由而不使用戒指,面對繼承遺產的誘惑,他們的後代也未必會遵循長輩的教誨。我認為,那更可能是因為某種強制性的原因。」
更何況,能高尚到為了榮譽捨棄財富的家族,絕對不可能養育出魁奇思這樣,宛如權力欲望集合體般的子嗣——雨果並沒有把這部分的解釋說出口。
「哦,那麼偵探閣下是什麼看法?」
魁奇思端詳着左手指節上的戒指,謹慎地、緩緩地開口問道。
「讓我想想咳咳咳咳,是哪一種環境條件,是哈爾孟尼亞家族自古代王國時期就曾擁有,到了現代卻慢慢消失,但在魁奇思先生您這一代,卻重新獲得的呢?」
雨果留意到魁奇思的面孔一瞬間流露出幾分怒意,握着匕首的手掌更加用力。可見,自己即將說出口的真相,乃是這位慣於隱忍的野心家,也依然無法忍受的事實。這讓他更加確定了心中的那個答案。
「血脈。」
不等身穿長袍的賢者做出回應,病弱的偵探強撐起身體,用乾涸的嗓子滔滔不絕地解答起來——
「你手中的這枚戒指,只有純正的哈爾孟尼亞王族血統的繼承者才有能力使用。而這個血脈,在漫長的歷史傳承之中已經由於各種原因被逐漸稀釋。於是,為了對抗這種幾乎無法逆轉的歷史趨勢,又或者僅僅是為了維持自祖上傳承的那搖搖欲墜的尊嚴——家族瀕臨沒落,已經不得不放手一搏的哈爾孟尼亞王族,最終選擇了一種在今天看來有違常理的極端做法」
「一派胡言,夠了。」
傳入耳中的話語仿佛刺耳的「金屬音」一般,魁奇思揮手甩動華麗的衣袖,從喉嚨深處發出低吼,想要打斷雨果條理分明的敘述。
但偵探卻置若罔聞——
「近親婚姻。」
雨果加重語氣,蓋過賢者的聒噪,在病床上無力地抬起食指。
「一般而言,根據現代的科學常識,血緣相近、基因相似性越高的配偶,生育出缺陷兒童的可能性越大。但為了讓古老的信物重新綻放光輝,為了恢復古老王族的高貴血脈,哈爾孟尼亞家族開始了一代又一代的近親婚配。遠房納入本家,堂兄迎娶表妹,外甥婚配侄女,乃甚至更加讓人不忍耳聞的配對方式這樣的畸形婚姻在古老王族的末代不斷上演——直到你的血脈純度最終達到了受戒指認可的標準,這才讓古王國的血脈得以復興咳咳咳」
咳嗽聲終於打斷了偵探的解答,當他抬起頭來,只看到了魁奇思充滿憤怒的紅色瞳孔。
雨果沒有理會對方手中已經舉起的小刀,繼續冷靜地說道——
「推理出如上信息後,許多之前懸而未決的謎團便順理成章地得到了答案。比如,為什麼你提到戒指的時候,會使用那種輕蔑的口吻;為什麼閣下從頭到尾只使用過左手對我發出動作威脅;為什麼你的右眼上蒙着一個眼罩;以及最後,身為古王國直系血脈的魁奇思先生,為什麼會選定N這個毫無血緣的養子作為教團的繼承人之所以如此這般,是因為你這個王族血脈的繼承人,同時也是深受血統束縛的被害人。你充滿野心,卻又無比厭惡着自己渾身流淌着的血液,所以才期盼着成為那個站在世界的黑幕背後操縱一切的傀儡師。」
偵探的推理到此為止,但他沒有說出口的那後半部分事實才更加令人感到諷刺——即便是傳承到至今為止最為純正的哈爾孟尼亞血脈的魁奇思,如今依舊需要擁立一個與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養子,作為新時代的傀儡皇帝。
這何嘗不是說明,整個家族那綿延數百年的扭曲和苦難,所凝結出的成果,僅僅只是一個能讓人變得透明無蹤的戒指而已。
古王國的光輝,不管是黑色的雷霆還是白色的火焰,都完全沒有因為身負血統之人的降臨而重新現世——在這場獻祭儀式之中,他魁奇思,只不過一份被空耗的貢品,連成為傀儡都達不到資格的贗品罷了。
憤怒到了極點,這時的魁奇思反而冷靜了下來。他看向偵探——
「難道你不擔心我現在殺死你嗎?」
「我被殺死之後,這個世界會發生什麼,想必你在踏進這間病房前就已經考慮過了。如果把一時的憤怒與談判破裂的損失與代價一起,放在天平的左右兩端秤量,孰輕孰重我想閣下應該分得清楚。」
「更何況——」
偵探豎起第二根手指,言語卻有氣無力地虛弱補充。
「論及在密室里憑空消失的能力,我還不至於輸給一個,因為遺傳病而右手截癱,右眼視神經萎縮的可憐傢伙」
與其說話音未落,不如說那斷斷續續的話語根本就還沒說完的時候,病床上的白色床單便被偵探猛然提起,一把甩至半空,覆蓋在魁奇思戴着單邊紅色眼罩的臉龐上。
驟然的黑暗之中,以等離子團頭號賢者的身份聞名合眾,被黑暗世界譽為『愚眾狂歡』的陰謀大師,艱難地揮舞着左臂,卻只能茫然地聽到合眾地區新任冠軍沙啞但卻居高臨下的聲音——
「一個月內,我會給你關於合作的最終答覆。在此之前,我允許你派一個下屬來監視我的所作所為。」
白幕落下,病房內除了魁奇思之外,已空無一人。
房門與窗戶均未發出開鎖的響動,此刻也依然處於反鎖的狀態。床底衣櫃,各處能藏人的地方俱皆空無一物,房間內也不存在任何的視線死角。
病痛纏身的偵探就這樣,如同煙霧一般,如同使用了隱身戒指一般,從密室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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