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潛在陋巷中踱步,腦中回溯的卻是他父親姜雪松告別時的所有細節。
事故爆發時一切是混亂的,雖然混亂,但並不失真,每個人的反應都恰如其分,包括他自己。
整段記憶提取自「心魔低語」的死亡試煉,超物種力量越過他的意識深掘了被深埋的記憶影像,讓他得以憑此依據檢驗酒神提供的真相。
姜潛就這樣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核對」過去,直到生死邊緣,他被父親拋出湍流!
記憶中最深刻的部分上演:當時,他跌落在湍流的邊沿,父親在湍流的另一邊,兇險的情形阻斷了父親的生路,但阻止不了父親最後的呼喊:
「保護好媽媽」
如果父親的「死」完全在他自己的意料之中,甚至說就是他本人親手設計實施的,那麼這句話——這句唯獨對他的囑託又代表着什麼意義呢?
難道他母親的身份也同樣非同小可,必須依靠自身之外的力量方能保全?
亦或是父子之間有什麼來不及交代的要事,需要借母親之口言傳?
也許都不是。
根本沒有特別的意義,純粹是他在小題大做。
記憶中父母的感情很深,為了配合生死訣別的時刻,用這樣一句舉重若輕又不失柔情的呼喊作為人生句點,又何嘗不可?
也許
要揭曉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直接去問。
不簡單的是:姜潛沒有他媽的聯繫方式。
是的,這很不簡單。
母子倆從小疏遠,以至於互相不聞不問,大概世界上沒有第二對母子能做到像他倆這麼絕。
姜潛的母親溫晗若是問候家裏的情況,一般會選擇打給他姑媽或他姐,從不主動要求與自己的親生兒子通話,哪怕是「僅剩」的一個。
所以,對這種於情於理都「無解」的問題,姜潛只有暫時將它擱置一旁。
於是回過頭來,以觀察者的身份咀嚼這段記憶,哪怕他看不到任何漏洞或問題。
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以父親當時的身份和實力,想做瞞天過海的事大概也易如反掌,自己看不出,只能說明自己的水平有限。
姜潛無聲輕嘆。
其實今天他還有些其他事情想問酒神,父親之外的,和龍神有關,可惜情況不允許。
一陣勁風拂面,揚起姜潛額前的碎發
姜潛倏然駐足。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瀕臨溺亡的窒息感!
瞬間,仿佛有無形的液體擁擠在自己身體周圍、緊貼面龐,將維持生機的氣體一點一滴抽離,痛苦的體驗像巨大的陰影籠罩而來,而在這陰影下,靈魂輕飄飄的,一寸一寸與僵冷的肉身剝離,仿佛隨時會被風吹走
這種感覺,竟似曾相識。
姜潛嘗試提取這段曾相識的記憶,卻發現突然沒了線索。
他睜開眼,視線聚焦於身旁的景致,兩旁的陋巷並不陌生,他又轉回到了巷子起始的地方
擬態道具。
擬的是京城陋巷。
顯然,他已被道具兼容並包,而非行走在現實中的街巷。
「看來不是車丟了,是我『迷路』了啊。」
姜潛先是高聲說了這麼一句,又壓低的聲音以很快的速度對着頸間的紐扣說了句什麼,然後轉身面向背後。
這時,他的視野中恰如其分地出現了一道身影,就像在恭候他的驀然回首。
身影的主人擁有一雙異瞳,左邊是橙色,右邊是藍色,在夜幕的烘托下尤為突出。
此人的容貌和身份,姜潛也都不陌生。
——黎明,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人,自稱是自由組織「起源國度」的創始元老,曾在晉升儀式中主動向他拋來橄欖枝,勸他棄舊圖新。
有趣的是,黎明所經營的「起源國度」也是個崇尚自由的組織
「我們又見面啦,潛龍勿用!真不好意思,通過這種方式與你重逢。」
異瞳者黎明十分灑脫地跟姜潛打起了招呼。
姜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他很清楚對方「不好意思」的原因,尾隨被揭穿,當然算不得什麼光彩的行徑。
於是開門見山道:「有事嗎?」
「誒,別這麼冷漠嘛!大家都是同一批通過晉升的超物種新貴,說起來也有同袍之情,叫一聲『兄弟』不為過吧?」
黎明邊說邊熱絡大方地朝姜潛走來,他火紅的頭髮在昏黃路燈下反射出廉價的色澤。
如果換做是經歷「豪賭」副本之前,姜潛或許還會跟對方客氣幾句,但現在,視野和感知如此清晰的局面下,連這點客套都可以省卻了。
登臨五態·綜合體的姜潛,不僅是多出了兩種高妙兇險的「自然力」,他的其他能力也隨着位階的躍升而得到了應有的強化。
現在的姜潛,正迫切驗證自己的水準。
既然是民間組織的「創始元老」,就算達不到龍神、酒神那樣的高度,也至少是個高分畢業的權貴精英吧姜潛這麼想着,如獲至寶地錨定了他的獵物:
「沒問題,那你讓所有『兄弟』們都別躲躲藏藏了,大家現身說話,這樣才不見外。」
此言一出,身為新興派「起源國度」的一代青年元老,黎明終於有些掛不住了。
大概還是太年輕,沉默中,他稍顯討好的表情漸漸收斂,面色越發沉凝,隨之扭曲為乖張:
「兄弟,你突然這樣說,讓我很難做啊」
顯然,這次不是盛情邀約,是來掀桌的。
頃刻間,有六道身影從暗處現身!
恰是從六個方向將姜潛團團圍住,落腳的同時,攻防道具蓄勢待發,真正做到了密不透風。
姜潛靈視洞開,不動聲色地將七人及其裝備一覽而過。
算上為首的黎明,七人都是四態完全體的戰力,武器道具精良,明顯的有備而來。
可惜的是,這志在必得的七人尚不知悉姜潛當前的「段位」。
「如果當初你答應我的條件,可能今天就沒這許多事了你真不該寄希望於守序官方!」
黎明自以為是地對着姜潛慨嘆道:
「我了解你,我敢肯定我們是同一種人!天賦異稟,特立獨行,你這樣的怪物只能誕生於自由,秩序是你的牢籠,真正的猛獸是無法在籠中安然度日的一頭被困於籠中的猛獸,還不如死了!」
他說到最後,迥異的雙眼中猝然閃現精光,有如奸計即將得逞的迫切——六根細如毛髮的暗器從六個方向迫近姜潛,到達了觸手可及的位置。
與此同時,現身的六人同時發難,朝姜潛搶攻而去!
他們的戰術很顯然,賭的是目標的分心乏術:聽黎明的言說是分了一心,抵明處的進攻又是一心,防暗處的偷襲還是一心。
一心三用,怎麼可能周全?
但姜潛不是普通的目標。
這「三心二意」的戰術在他眼裏宛若一場兒戲表演,他解得輕而易舉:
迫在眉睫的暗器倏然定格,像是被卡在了姜潛身體周圍!緊接着發生了奇異的翻轉,針尖對準明攻而來的六人「嗖」地射了出去——
它們的速度比之先前更快了數倍,以至於六人中有半數是來不及反應的,直接被己方暗器命中!
另外三人則消耗了防禦道具,並迫不得已地走亂了陣型。
於是,那種無形莫名的「力量」再次湧現,將六人幾乎同時狠狠地甩了出去!
巧合而殘忍的是,六人先被甩落出去的兵器恰巧戳刺入了他們的要害,造成極小概率的疊加傷害!
一時間,慘叫聲接二連三。
倒下的人甚至來不及釋放出獸王,便不可自持地「五體投地」!以毫無體面的跪拜方式緊貼地面,使掙扎變成了摩擦
那樣子看起來,同樣像是有無形的手把他們牢牢摁在地上,使他們完全喪失了反抗能力。
除此之外,六張「人臉」形狀的布袋漂浮在了六人頭頂,其口齒開合的樣子就像在拼命從六人身上吸食着什麼
這一幕完全看呆了黎明。
他的神經像被烈火灼燒般地敏感起來,一雙異瞳驚詫而悚然地緊盯着寸步未移的姜潛:
「潛龍勿用,你!」
話未說完,黎明感到一股泰山壓頂的力道從天而降,幾乎貫穿他的脊樑!
下一秒,他便與六名暗殺者同樣被碾壓在地。
「咳、你,已經」
黎明艱難地開口,血絲爬滿他迥異的眼珠,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快要斷裂、粉碎,就像即將要被碾成碎片,與大地土壤融為一體!
姜潛邁步朝黎明走去,期間偶有攻擊性道具朝他飛射,但都無一例外地被彈開。
攜帶回彈之力的道具形成可怖的反噬,令道具驅動者再遭重創。
直至他來到黎明身前,黎明終於含着鮮血,喊出了自己未說完的話:
「第五態自然力!」
無需承認,也無需否認。
這不僅僅是五態自然力,更是非常規·五態·自然力!
姜潛居高臨下地抬起手,瞳孔收緊的剎那,手中的鋼筆瞄中對方脊背某處,撕開衣襟,直取其背後閃現的七鰓鰻烙印!
異瞳者滿眼難以置信地發出哀嚎,喉嚨間鼓動着令人牙酸的聲響,並隨之抽搐掙紮起來。
這讓姜潛想起戴醫生臨死前的狀態
幾秒之後,一塊鮮活的肉團被封裝進一組透明格子裏,收入他的道具儲物櫃。
接着,姜潛蹲下身,按住異瞳者僵挺的頭顱,再抬起手時,一張若隱若現的「牌」便已夾在姜潛兩指之間。
來到第五態之後,他不再需要諸如「魔術師手套」這樣的道具加持,也能憑藉他不同凡響的自然力完成人牌分離。
姜潛打量着這張完全由他自己完成分離的身份牌。
那是一隻異瞳貓頭鷹的牌面。
只可惜,牌面大部分已被污染,隱隱能看到七鰓鰻大張其口的烙印。
但見姜潛手掌一揮,六個「人臉」布袋一併收回。
隨即,他身影倏閃,再定格時,手上又多了六張身份牌!
算上黎明的那張,七張牌,從牌面看,無一例外都遭到了污染。
姜潛就這樣將七張牌都「擺」在了空中,使它們穩穩懸浮在他面前,然後雙手掌心相對,展開在七張牌兩側,將它們包裹在兩掌中間。
利用他收穫的「第一種自然力」——磁力,嘗試將污染從身份牌中分離。
隨着姜潛的手指關節由放鬆到收緊,脫離人體的七張身份牌開始發生不同程度的震顫!染在牌面的污濁,也肉眼可見地隨着身份牌震顫。
姜潛的手指再度收緊,震顫頻率拉升,高頻的震顫使牌面的紋路形成重影,影影綽綽,視之令人目眩。
但姜潛卻始終聚精會神。
震頻再變,激增的過程中,姜潛眼中靈光一現——污濁開始鬆動!
潰勢一旦冒頭,便接二連三,接踵而至。
那些被從身份牌上剝離出的詭異污染物在高頻震動中愈發猙獰,像掉入陷阱的困獸拼了命想要掙脫掌控,以至於姜潛必須全力以赴。
而就在姜潛全力對付七鰓鰻的烙印之際,他的背後,忽然掀起一陣陰風。
陰風卷裹着凌錐狀的利器拔地席捲,猶如地獄爬出的餓鬼!卻在靠近姜潛十數米的距離時被從天而降驚濤橫推出去——
幽深的水體凌空拋落,不僅風被打散,連風中暗藏的殺器也被蓄力驚人的浪濤盡數碾碎!
「這次來的是五態·綜合體,還是灰燼的人。」
熟悉的聲音響在姜潛耳畔,正是剛一起經歷過「豪賭」副本的諦聽萬界。
可姜潛卻不領情,收攏七張身份牌,蹙眉道:「不是叫你們別出手麼?」
「沒辦法,情況有變!」諦聽萬界嘆氣。
另一個聲音緊隨其後,音質冷艷但語氣低沉:「緊急通知,酒神出事了。」
站在波濤環繞中心的姜潛眉心一凝:「酒神?」
「酒神沒了。」
「!」
姜潛怔在原地。
這是今天聽到的最壞消息。
「喋血長老通知我們立刻返回總部,有重要情報商議。事發後,酒神的後人提交了一份密信,與特遣行動部的任務密切相關。」
狂風與波濤對撞,擬態道具已搖搖欲墜。
但姜潛的關注點仍停留在上一個消息:
「什麼人做的?」
若不是發覺有人在監視,不想擾了老人家的清淨,他一定陪完那桌酒,與酒神徹夜長談聊到天明。
「永夜重明在親自追查此事。」
小龍女像是輕嘆了一聲,道:
「是灰燼,南派的——毀滅神君」
她的話音被呼呼的陰風、狂涌的濤聲淹沒。
姜潛低頭看向掌中被「提純」的七鰓鰻污染源,那困獸般震顫游離的離奇狀態仿佛在對他發出嘲笑!
毀滅神君,灰燼殘黨剩餘的四神之一默念中,激增的磁力從四面八方無死角朝七鰓鰻污染源碾壓!在其瘋狂的掙動下,將其固着在區區的一個「點」位。
姜潛的眼神忽然深得可怕,猶如吞噬一切的黑洞。
側目揚手之間,這個攜帶着高頻詭異污染源的「點」狀物,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道衝破層疊浪濤構築的高牆,破風而出,頃刻間擊穿了整個擬態道具!
它所包含的所有能量在擊穿道具的剎那間灰飛煙滅,就像從不曾存在。
接着,諦聽萬界驚疑的聲音響起:
「那傢伙,能調動寒流的五態·綜合體死了?!」
姜潛置若罔聞地佇立原地,巨浪收斂,街巷變換,恢復了最初的寧靜。
諦聽萬界和小龍女依次出現在姜潛身旁,兩人看向他的目光難掩驚異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進化為五態·綜合體的潛龍勿用出手,第一次親見其使用五態自然力擊殺同級別的高位權貴。
他們似乎剛剛明白,對付前面七人的動作僅僅是熱身運動、是牛刀小試!
相比之下,舉手之勞秒殺同級別高手的驚人之舉,於當下的潛龍勿用而言,似乎也已不再是什麼了不起的絕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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