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胡塗嗎?
他不糊塗,因為糊塗的人,就會說出大人物。
那他真的糊塗嗎?
他糊塗,因為他不能不糊塗,他必須糊塗。
繞吧?
對,就是繞。
漢王要繞,是因為他發現周離已經有些超出了他的掌控,他開始擺脫了棋子的身份。所以,漢王要將周離繞進去,繞進他的陣營之中,讓周離成為他的人。
而周離也要繞,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和漢王正面對抗,可他也知道自己並不是那麼脆弱。無論是唐莞代表的唐門,劉宮背後的勢力,諸葛清的威懾,還有自己手中的夜不收、不良人與錦衣衛三大機關,都是他的底牌。
也都是漢王所忌憚的因素。
漢王想下棋,想把周離當成棋子廝殺個痛快,可周離卻又不想當他的棋子。這顆棋子上長了刺,漢王就想把刺拔下來,讓周離溫順地替他去吃掉別的棋子。
周離呢?
他來赴宴,可不是來心甘情願地將身上的刺拔下來,給漢王當棋子的。就像劉邦從一開始就知道鴻門宴代表着什麼,但他也要毅然赴宴。
因為,他也要得到些什麼。
「來,喝。」
漢王衝着周離一抬酒杯,周離也十分懂事,酒杯杯沿低了些許,向着漢王致意。他沒有擔心酒里有毒,或者說,有唐莞在身邊,除非漢王準備撕破臉皮給酒裏面下了兩斤砒霜,否則根本毒不死周離。
一杯熱酒下肚,周離放下酒杯,在心中默念。
第二回合。
是的,第二回合來了。
第一回合是試探,漢王試探周離對金蛇幫的了解有多少,試探周離到底探查到了什麼地步。他也想知道,周離到底想不想加入他。
而答案也很明了。
周離裝傻充愣說他不清楚金蛇幫,也總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更不肯說出大人物是誰。
第一回合,沒有贏家,但卻開啟了第二回合。
「周公子現居何處啊?」
漢王看向周離,笑眯眯地問道:「還在太學否?」
「自然是在太學。」
周離點點頭,恭敬道:「在下是劉公的學生,現居於上京太學之中。」
「太學好啊,太學人傑地靈。」
漢王轉着手裏的杯子,饒有興趣地看向周離說道:「所以,周公子現在是太學生?二十七歲的太學生?」
「學無止境。」
周離正色道:「在下深耕學習之道,因此在太學久居,也並無差錯。」
「那以後不準備謀一些生路?」
漢王問道。
「在下準備當男妓。」
周離眼神一凜,正色道。
漢王沉默了。
一旁的漢王妃神色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哈哈,我說的當然是男技,也就是男性技術人員,漢王大人想到哪裏去了?」
周離咧嘴一笑,空氣中頓時彌散起了快活的空氣。
「啊,我想的也是這個。」
漢王乾笑道。
還挺聰明。
漢王眯起眼,看着假裝夾菜的周離,心中暗暗吃驚。
這小子的一句話直接把自己接下來的話茬全部截斷了,本來漢王準備以劉宮女婿的身份招攬周離,可周離這一打岔直接搞死了這個話題。
那我還能怎麼說?
我看你骨骼清奇,不如來我這裏當男妓?
你媽的,真會玩。
「我們還是說回來吧。」
漢王夾了一口老虎菜,吃了一口,隨後說道:「周公子,不知你現在有幾境靈炁?」
「唯有四境。」
周離毫無羞恥,甚至引以為豪:「整整四境。」
看你這架勢我還以為你有四十境呢。
漢王差點被氣笑了,他看向周離,揶揄道:「周公子曾是赫赫有名的天才,為何現在只有四境的水準?要知道,淺雲這丫頭現在都五境了,莫非周公子還不如淺雲?」
這話一出來,一旁的漢王妃頓時杏目一瞪。畢竟在以武為尊的世道里,這種話語的嘲諷力度是極高的,但凡有點心氣,都不會善罷甘休。
「肯定不如啊。」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周離放下酒杯,理所當然道:「在下還準備以後投靠淺雲,成為淺雲門下忠實走狗,我要是超過淺雲,我還吃什麼軟飯啊?」
不是,你這話說的也太理所當然了吧。
漢王妃表情頓時一僵,她下意識地看向朱淺雲和唐莞,驚愕地發現這倆人的表情非但沒有任何詫異,反而還寫滿了理所應當。
你們不反駁一下嗎?
「那你的意思是,你想投入我漢王麾下?」
漢王眯起眼,開口問道。而淺雲則神色一怔,不知該說些什麼。
「哈哈,不敢不敢。」
周離一摸腦袋,燦爛地笑道:「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哪能入的了漢王眼?」
「我只想當淺雲的狗。」
唐莞補充道。而淺雲也肉眼可見的開心了起來,看着這一幕的漢王妃欲言又止,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但漢王卻很開心,喜悅道:
「淺雲麾下,不就是我的麾下?」
「那可不一樣。」
周離正色,開口道:「淺雲是淺雲,您是您。您是尊貴的漢王,淺雲是我們班裏赫赫有名的小富婆。我圖財不圖權,沾權了,我就不乾淨了。」
「有了權,就會滋生貪念。貪念一多,就止不住了。」
唐莞搖搖頭,點評道。
「錢沒有權,能長久?」
漢王也不惱,而是平靜地問道:「北環十三城內,若有富商不肯納稅,我第二天就可以帶領三千營將其全部財富充入漢王府庫。可若是他有官身,我就要上報朝廷,讓皇帝斷絕。」
「我就說大人物不是皇帝陛下!」
突然,周離拍案而起,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大笑道:
「您看,即使漢王殿下手握三千營,北環十三層盡在囊中,錢財和權都在手中。可面對朝廷的規章制度也會下意識地遵守,也會下意識地拜服天子!誰是大明忠臣?!大明忠臣非漢王殿下莫屬!誰若是再說漢王殿下有謀反之心,不軌之心,我周某第一個不答應!」
「我也不應!」
唐莞大聲道。
漢王愣住了。
他看着周離,眼中也從一開始的驚愕,逐漸變成了興致。
不錯,不錯。
「我自然是大明忠臣!」
漢王舉起酒杯,大笑道:「大明誰不知道,我漢王忠心耿耿,別無二心?誰不知道,我漢王朱高熙孝順於太宗皇帝,一生都在為大明鞠躬盡瘁?!」
隨即,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漢王搖了搖頭,意猶未盡地咂咂嘴,眼裏卻滿是異彩。
「在下也是大明忠誠,也效忠於大明天子,若是對大明有益,在下必然費心費力。」
周離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像極了大明忠臣。
「我也一樣!」
唐莞站起身,舉起酒杯,大聲道。
「周公子,忠!」
漢王再次斟酒,舉杯而立,豪氣沖天道:「唐小姐,孝。」
「漢王殿下,又忠又孝!」
周離舉起酒杯,大聲道。
漢王府很是奢華,奢華的建築之中,各懷鬼胎之人相互揣摩,相互猜測。
劉宮的府邸並不算奢華,相對於他在上京太學裏的院落,在太營的府邸更加簡單樸素。除了佔地面積大一點,有十六正堂三十二偏屋七十二格局外,都還好,都還好。
「所以我上廁所迷路不是我的問題。」
徐特大無力地辯解道:「誰讓這裏的茅廁有六條分叉路,我也沒有辦法。」
「你不會算?」
徐玄的尾巴甩了甩,她蹲伏在雲白白肩頭,嫌棄地瞥了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
「姐姐,我只會迎接厄運,又不會迎接好運。」
趴在木板上的徐特大欲哭無淚地說道。
至於他為什麼趴在木板上···
「你這箭傷怎麼能是屁股呢?」
千戶納悶地撓了撓頭,不解地嘟囔道。
徐特大乾笑了一聲,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當時被瓦剌的鐵蒺藜王襲擊時,朱淺雲其實本不應該躲開那一箭,那一箭應該正好刺入她的心口,奪走她的性命。但誰讓徐特大這塊巨型吸鐵石就在旁邊,用自己的屁股替朱淺雲擋了災。
徐特大能說什麼?他也很絕望。
那箭矢就好像長眼睛一樣直接插了進去,再偏二寸,就是順進去了。
鼠鼠我啊,差點就重開了捏。
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這一箭並不算重,只是堪堪擦了過去,徐特大當時太過緊張甚至都沒發現。結果就在剛剛,徐特大去了廁所,在迷路半天,找到茅廁,直接用力蹲下去後,他體驗到了岩漿爆發。
最後還是路過的千戶看到了這慘烈的一幕,趕緊幫徐特大止血,不然徐特大的鼠命大概率交代在廁所里了。
在給徐特大上完藥,囑咐他少吃辣多趴着後,千戶洗了手,將自己的錦衣穿了回去。
「千戶大人何時到的?」
作為這些人里和千戶比較熟的,一旁的諸葛清也走了上前,開口問道。
「前些日子吧。」
千戶摸了摸下巴,開口道:「周公子之前囑咐我,讓我早些前往太營。正好小郭和棍兒都想來,我們就提前出發了。」
「棍兒?」
諸葛清愣住了,顯然,對於這個超前的稱呼,她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昂。」
點點頭,千戶憨厚道:「之前我叫侯珏好大兒,他不喜歡這個稱呼。後來我換了個侯兒,他覺得我在罵他。然後我就想到小郭一直叫他棍哥,我就叫他棍兒了,他勉強接受的了。」
你們這仨錦衣衛一天到晚的生活還挺豐富多彩啊。
諸葛清嘴角扯動了一下,還是沒有違心地笑了出來。但她此時也有些警惕,畢竟太營除了漢王外,還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最大敵人。
金蛇夫人。
諸葛清可沒有忘記,此時的千戶這副光明磊落,有些憨傻的模樣可不是他的本性,而是陰差陽錯下失去記憶的他。一旦金蛇夫人解除金蛇蠱,千戶極大概率會直接反水。
周公子···
想到之前周離囑咐過她的話語,諸葛清下意識地輕輕碰了碰腰間的布袋。她看向千戶,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道:「千戶大人,你們在太營也是在錦衣衛營中居住嗎?」
「啊,自然不是。」
擺擺手,千戶笑道:「我算是出差太營,本應該居住衛所,但我不想打擾這兒的同僚,就和小郭還有棍兒尋了個小院住上一段時間。」
「千戶大人錢財可充盈?」
諸葛清下意識地問道。然後她突然有些驚詫,因為諸葛清發現,自己竟然開始關心錢財,並不像是往常那樣百無所謂了。
「自然充盈。」
千戶樂呵呵地說道:「之前那個狐妖姑娘不知為何給了我好多銀兩,我退也不要,留給她還哭。後來我受不了了,給她的店裏劈了幾千斤的柴火,也算是還給她了。」
好···好樸實無華啊。
一旁的雲白白只感覺面前的這位千戶大人有些奇怪,畢竟錦衣衛這仨字在大明都可以讓小兒止啼了,現在多出了個如此具有人性的千戶,實屬令人驚訝。
而徐玄想的則是比較簡單。
她看着千戶身上一坨黑色的濃線,還有一大坨五顏六色帶點呼吸燈特效的巨濃線,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人到底怎麼一回事?
然而就在交談之際,一直一言不發,似乎在打量些什麼的貞德突然動了動耳朵。她猛地抬起頭,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嗯。」
諸葛清的手也搭在了腰間,她衝着千戶點點頭,開口道:「有人。」
「不是人。」
千戶背對着別院大門,手搭在刀柄上,淡漠道:「是妖怪。」
「很多。」
徐玄打了個哈欠,提醒道:「還有一個很厲害的。」
「自然是厲害。」
高挑豐盈的女子半椅在門旁,金色細紗如流雲殘陽。她微垂眼眸,含笑而立,輕聲道:「北環十三城,應該見不到比我還要厲害的妖怪了。」
諸葛清背對着漸落的夕陽,身上似乎鍍了一層柔光,但青色的道衣卻依然帶着冷冽與淡漠。她凝視着那門口的女子,輕聲道:
「沒想到,你會先找上門來。」
「金蛇夫人···」(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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