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你是錦衣衛嗎?」
侯珏依舊記得在那個風柔日和的下午,那個年輕人冷着臉對自己問出的話語。
被奪去官職,貶為白身的侯珏很平靜,他就站在陽光下,開口,聲音平靜。
「我覺得我是。」
說完,侯珏直接將身上的錦衣脫去,帶着繡春刀一併扔給了對方,隨後轉身離去。
侯珏早就知道錦衣衛容不下自己,可能是自己能力太過出眾,也可能是自己這張屢立奇功的破嘴。早在很久之前,他在和千戶大人的聚會上說出那句「給你吃點細糠,老登」時,侯珏就知道自己這錦衣衛干不長遠了。
可侯珏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渾身傲氣誰也看不起的千戶沒有因為自己的話語而憤怒,反而是那個新上任的小百戶給自己下了套,讓自己無意間說出了那句著名的「飛將軍就是吹勾八,除了迷路什麼也不是」,最後在黑着臉的飛將軍示意下把自己一擼到底。
但是,侯珏沒有放棄自己的理想。
作為一個被剝奪了官身,失去龍虎氣的錦衣衛,侯珏並沒有一路頹廢下去,找一個山頭墮落成盜匪打手。他選擇的,是他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教化江湖。
是的,侯珏的夢想是很遠大的,也是很抽象的。他的父親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雷光刀客」侯德光,在一次劫鏢中遇見「棍嫂」李甘後金盆洗手,歸隱山林。
在恩恩愛愛好幾年,得到了侯珏這個兒子後,侯德光和李苷各自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傳授給侯珏,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雞鳴狗盜,好不快活。
然後,他們就被之前被劫鏢的官人尋了仇家,用自己的命給侯珏生動形象地上了一課。
江湖事,很難了。
自那以後,原本準備加入順天鏢局行走江湖的侯珏改變了想法,他覺得江湖中人都是一幫啥比,一群理直氣壯不講道理的低能。
因此,侯珏加入了錦衣衛,想要通過官府的力量去糾正江湖。
結果到了後來他才發現,錦衣衛比江湖更爛。
他明明早就查到了南方的馬匪要來靈鷲山作亂,也將這個消息遞給了自己之前的上司,也就是設套的百戶大人。可面對着言之鑿鑿的情報,那百戶只是冷嘲一句,便不再有了下文。
當然,侯珏早就有預料,或者說他找百戶,只是為了斬斷自己的念想。現在,他不再奢求依靠他人的力量來糾正這個紊亂的世道。
靈鷲山,北峰。
俯瞰着山下絕景,侯珏左手持長棍,右手壓斷刀,站在凸起的怪石上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作為一個四品境的刀客,即使龍虎氣被剝奪,侯珏也有足夠的信心在林間這種險要的地形中和十三個馬匪較量較量,畢竟如此高的地帶,這群愛馬如命的匪徒絕對不會冒險把馬匹帶到山頂上來,因此,侯珏只需要在此靜靜等候即可。
呼。
很多人都說,風是江湖的呼吸聲,當風響起的剎那,那股粗糙的酒色氣息便順着遠方鑽入侯珏的嗅覺里。他緩緩睜開雙眼,流光閃過,異彩紛飛。
嗯?
然後,他就看到了十三愛馬仕。
嗯??????
看着背着馬匹一步一個腳印的馬匪,侯珏凹了半天的氣勢頓時一凝,隨後消散殆盡,就連手中的精鋼長刀都差點沒握穩掉了下去。
慌張的侯珏一個踉蹌,從石頭上翻身落地,也不顧被另一塊銳利的石頭戳破的左屁股,連忙躲在一旁的密林中滿臉震撼地看着那道路上艱難前行的馬匪們。
不是,你們玩的這麼變態?
馬匪所修煉的一般都是【適馬靈法】,一本下三品的普通靈法。修煉此靈法可以加深馬與主人之間的情感,讓一人一馬能夠心意相通。
同時,修煉者也會將自己得來的一部分靈炁交給戰馬,加強其體魄能力,修煉到極致,甚至能讓「馬如飛舟,永不停歇」成為現實。
但這都不是最關鍵的,這本靈法的強大之處就在於,這種靈炁加持是相互的。也就是說,只要有馬在身旁,馬匪就能夠發揮出超過平常三四分的實力。
如果是沒有馬的馬匪,侯珏是完全有信心一打十三的,畢竟他好歹也是一個四品棍叟,修煉的還是上乘靈法【大雷電棍】。
要知道,在江湖中,像是大雷電棍這種可以引導自然力量來攻擊敵人的靈法都是千金難換的存在,更何況侯珏還有一手短刀的技藝。
可問題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群愛馬仕直接把心愛的戰馬背着上了山。這樣的話,即使這些馬匪無法上馬作戰,但戰馬反哺給他們的靈炁可是無法忽視的。更何況···
看着一身紅衣,騎着一匹青頭高馬的俊秀男子,侯珏眼中閃過一絲詫然。他曾在官府的【南匪冊】上見過此人,其名為徐子義,是馬匪幫六堂口的二當家,一個三品槍修。
可當侯珏看到真人後,他卻發現,對方的實力似乎已經和自己有的一拼了。
四品槍修···
一時間,侯珏有些猶豫,他不是蠢貨,自己的實力如何他自己清楚。雖然說他有自信在平級以內絕無敵手,可現在是一個四品槍修帶着十三個被戰馬騎的馬匪,自己如果真的硬碰硬,估計明天就可以去見自己的爹媽了。
先跟着再看看吧···
侯珏在片刻的疑慮後,選擇了先跟在這些人身後看看情況,如果能抓到對方的漏洞給對面來上那麼一棍也好,因此,在隱秘行動的徐子義身後,又有一個人開始潛伏跟蹤了起來。
是的,又有一個。
「這玩意你找的?」
單手抓住樹杈,以一個神奇姿勢半懸在樹葉中的周離低下頭,看着水中蹲伏的少女,一臉茫然道:「這怎麼還帶根棍子跟蹤呢?」
視線落在前方草叢裏背着根棍子鬼鬼祟祟的男人,周離摩挲着下頜,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片刻,隨後得出了結論。
「像是東廠太監。」
「東廠?」
唐莞一愣,茫然道:「怎麼事兒?」
周離嘿嘿一樂,倒也不含糊,輕飄飄地翻身落地,隨後指着侯珏那怪異的走姿,對一旁的唐莞說道:
「這小子蹲着走的時候下意識分着兩胯,走路右偏,這典型的太監走姿。再看看他這跟蹤手法,不用說,一定是那種官府中人天天踹門查水錶的官老爺,屬於是只會光明正大的跟蹤。」
說完,周離揚了揚下巴,理所當然地說道:「你想想,給官府工作的太監,還天天查水錶的,除了東廠太監還能有誰?」
「哦~~~」
唐莞恍然大悟,頓時被周離縝密的邏輯折服,「原來如此,受教了。」
「可是這東廠的太監來是要幹什麼呢?」
周離此時來了興致,作為當今天子的左右臂,錦衣衛不入朝政,沒有品級,但卻享有與武將相同數量的龍虎氣。
東廠則直屬天子,雖然他們也是不入朝政,沒有品級,但東廠的太監是無法獲得龍虎氣,他們只能修煉靈炁。所以,私人性質東廠太監此時出現在這個地方,實屬耐人尋味。
「當今天子要死了?」
唐莞語不驚人死不休,上來就是一句九族消消樂。就連一旁的周離都一個踉蹌,差點摔了一下。
「伱還真敢說啊。」
周離倒也不是敬愛天子聽不得壞話,畢竟他好歹也是一個穿越的,但凡這個明成了清他早就找個機會「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了。
主要是他實在是沒想到,這唐莞還真是口無遮攔,他之前以為是她情商低,現在看來是她壓根嘴上沒閥門。
「主要是可能性就這麼多啊。」
唐莞理所當然道:「你看,往生泉就這麼一個治病的效果,東廠是皇帝的鷹犬,聯繫一下就是皇帝得了往生泉才能治的病,所以派東廠的人來取泉水,很合理啊。」
「不不不,有一點不合理。」
周離搖搖頭,一邊展現着極高水平的跟蹤技巧,一邊頭頭是道地分析了起來:
「你想想,皇帝是九五之尊,九五之尊如果生了病需要用往生泉來治療,他會就派這麼一個菜逼太監來跟蹤一幫馬匪嗎?你不覺得這太掉價了嗎?所以,其實大概率,皇帝是得了見不得人的病。」
「見不得人?」
唐莞似乎在水中行走,但卻沒有半分的聲音和水花,甚至在水霧中抹去了蹤影,她看着前方那像是撅着個屁股棍子插了的侯珏,思索片刻後皺眉道:
「痔瘡?」
「差不多。「
周離點點頭,但又搖搖頭,「但不夠私隱。」
「我懷疑是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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