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晉 第四一七章 新亭(十一)

    「秦人若滅我大晉,難道我陳郡謝氏要俯首為胡賊之臣不成?那是莫大的羞辱。樂筆趣 www.lebiqu.com我等中原士族若是肯向胡賊俯首,當初又何必南渡?所有人都在大晉這口鼎中吃飯,有人要砸了這口鼎,逼着所有人都要去乞食,打碎這口鼎的人豈非成了眾矢之的?還希望得到眾人的擁戴?豈非是天大的笑話。」

    桓溫吁了口氣,他知道謝安是什麼意思。謝安其實是說自己的行為是在破壞大局,令王謝大族和天下士族有失去一切的風險,有淪為胡賊之虜的危險。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拼命的反對自己。

    這言外之意其實令桓溫甚為興奮。謝安說的很清楚,只要不損害大家族的利益,其實誰當皇帝他們並不在乎。那已經是在隱晦的表達什麼了。

    「倘若這一次大司馬不是領軍來京城,而是即刻解決梁州益州被秦人侵佔之事,率軍擊退秦人,奪回梁益二州,那是何等挽回聲望的大好機會。上上下下正憂心秦人南下之時,大司馬能站出來的話,豈非令上上下下都敬佩欽服?可大司馬不但沒有這麼做,反倒率大軍逼近京城。是哪個蠢貨給大司馬出謀劃策的?這番舉動,比之當初大司馬未挽回坊頭之敗而兵臨京城,廢先帝司馬奕一樣愚蠢,有過之而無不及。大司馬的德望口碑,便是在這一次次的不合時宜的行動之中損毀殆盡。為大司馬謀劃之人這是包藏禍心之舉。」謝安又道。

    桓溫緊皺眉頭,他有些相信謝安的話,但又覺得謝安詭計多端,是在欺騙自己。一方面覺得謝安說的有道理,另一方面卻又深懷戒備之心。

    「安石今日說話很是奇怪,老夫還從未見安石如此。一會罵的老夫狗血淋頭,一會似乎又向着老夫說話。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桓溫沉聲道。

    桓溫縱橫這麼多年,可不是隨便幾句話便能欺騙的。謝安明白這一點。但謝安的目的並非讓桓溫相信自己,而是要讓桓溫心中動搖便可。起碼讓桓溫打消進攻京城的念頭,讓他知道想要強行行事是絕對不會得到認可的。

    「罷了,這些話倒也不必說了。桓大司馬,你要安石前來,安石也來了。你問遺詔之事,安石也解釋了。不但如此,此次安石前來,還帶來了一萬萬錢和十萬匹布帛,一些金銀器物前來犒軍。雖然不多,但也是朝廷的態度。算的上誠意了吧。今日安石之言,無論大司馬能否聽得進去也好,安石做了自己能做的。現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便是。」謝安緩緩道。

    桓溫撫須皺眉思索。按照事前的計劃,他要謝安和王坦之來見自己,便是要興師問罪,以遺詔之事發難的。他之前其實已經準備採納郗超的建議,將謝安和王坦之扣押,脅迫二人從命。一旦謝安和王坦之控制在自己手中,那麼京城必亂。若兩人願意合作最好,即便不願意合作,京城混亂之下,攻破也非難事。

    但此刻,桓溫卻頗為猶豫了。

    一則謝安今日的話頗有些打動自己,自己似乎確實操之過急了。謝安的話似乎給了自己希望。若是如謝安所言的那般,能得到王謝大族的支持,兵不血刃的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話,那豈非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

    二則,謝安之前可是透露了京城之中兵馬數量。他說加在一起京城有五萬多兵馬。這個消息和桓溫掌握的其實差不多。因為城中的桓秘已經飛鴿傳書連續稟報了京城的情形。桓秘的一萬多兵馬此刻被困在西軍營之中,城中確實有許多其他兵馬。包括一些民團和郡兵兵馬。

    進攻京城,即便有桓秘的一萬兵馬做內應,恐怕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了。若強行進攻,豈非又要陷入沒有把握的攻城之戰?那豈非又是自己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然而,若就此罷手的話,桓溫又覺得自己什麼也沒撈到手,大費周章的行動,豈非成了個笑話?去年自己還廢了個皇帝,難道今日什麼也不做?

    若謝安是詭辯欺騙自己的話,這件事豈非又成了王謝取笑自己的另外一個把柄麼?

    想到這裏,桓溫咬了咬牙。他不能什麼也得不到便就此罷手。

    「安石,你同老夫推心置腹,老夫也同你推心置腹一番。你說的這一切,老夫並非不知。老夫也絕非不顧大局之人。若老夫當真不管不顧,你我也不可能坐在這裏談論這些事了。你也當明白,以老夫的實力,足以做出驚天動地之事。而老夫的脾性,安石你也當明白。老夫可不在乎什麼身後之名,那些對老夫毫無意義。」桓溫沉聲開口道。

    謝安苦笑道:「桓公當真是要踐行『不能流芳干古,何妨遺臭萬年』之言麼?」

    桓溫呵呵而笑道:「那當然是戲謔之言,誰不希望身後有個好名聲。老夫的意思是,當真不能流芳干古,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老夫不在乎。」

    頓了頓,桓溫沉聲繼續道:「老夫也並非有什麼勃勃野心,只是容不得他人對老夫的輕慢,容不得一幫人享受着老夫為他們提供的安全屏障,背地裏卻對老夫指指點點,詆毀攻訐。老夫要的是尊重,明白麼?庾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乃至朝中其餘士族人等,自命清高,一事無成,卻來對老夫這個率軍同胡賊浴血拼殺,保障了他們錦衣玉食閒談清飲的生活的人指點嘲笑,毫無尊重。老夫豈能容忍?這些人不給老夫尊重,老夫便來教他們什麼叫尊重。」

    桓溫語氣冷冽,目光中露出兇悍之色。

    謝安皺眉道:「可是威脅得來的尊重,那能叫尊重麼?那叫恐懼和害怕,甚至是痛恨。」

    桓溫擺手道:「老夫管不了這麼多,那也是他們自找的。」

    謝安嘆了口氣,緩緩道:「其實,朝廷上下對大司馬還是很尊重的。」

    桓溫冷笑道:「哦?當真如此麼?老夫為何感受不到?安石,你聽着,老夫可不聽你那些陳詞濫調。這一次,老夫必要有個說話。你來見老夫,老夫很高興。你在此多住幾日便是。明日老夫派人去京城,請王彪之王坦之也來,請文武百官都來,咱們再一起評評理,論清楚是非曲直。或者,請太后和陛下也來。當然,他們可以不來,那麼老夫便進京城,親自去見他們,總要論個是非曲直才成。」


    謝安皺眉沉默不語。看來桓溫是不肯輕易放手的,只憑三寸不爛之舌,是無法打發桓溫的。他是個實際的人,只在乎真正的得失。自己的勸說其實已經失敗了。

    而聽他的意思,是要將自己困在營中,不打算放自己離開了。他要王坦之王彪之等人來,那豈非是要一網打盡?他們不來,便威脅要進京去,那豈非是一場火拼?

    謝安沉默了片刻,終於伸手入懷,取出一卷詔書來。那正是臨行之前,崇德太后托王彪之等人帶給謝安的那份太后懿旨,說是在關鍵時候給謝安保命之用。

    在來時的路上,謝安便已經看了這份懿旨了。那確實是一份可以讓謝安保命的懿旨,只是謝安之前並不想拿出來,因為懿旨的內容並非謝安所希望給予桓溫的東西。

    但此刻,謝安認為需要動用這份懿旨了。很顯然,不讓桓溫嘗到甜頭,他是不肯罷手了。

    「大司馬,這是一份太后的懿旨,是太后命我攜來向大司馬頒佈的懿旨。大司馬想要接受這份懿旨麼?」謝安沉聲道。

    桓溫盯着謝安手中那捲懿旨,沉聲道:「既是太后給老夫的,為何不給老夫?為何此刻才拿出來?」

    謝安道:「那是因為,太后說的很清楚。若大司馬接受這份懿旨,則必須數日內撤兵回姑塾駐地。這便是頒佈這封懿旨的條件。」

    桓溫呵呵大笑起來,撫須道:「撤兵?老夫說了,是非曲直沒有論清楚之前,道理沒有講清楚之前,老夫絕不撤兵。」

    謝安皺眉道:「大司馬,這封懿旨對你很重要,因為這懿旨之中,給了你想要的尊重。你當真不願接受?」

    桓溫一愣,沉聲道:「怎樣的尊重?」

    謝安緩緩道:「九錫!」

    「啊!」桓溫身子劇震,雙目之中發出熾熱的光芒來。

    所謂九錫,便是一種殊禮。具體而言,便是給予功勳之臣的一種極為尊榮的禮遇。通過賞賜九種物品來實現這種至高的尊重。

    其一為車馬,那可不是普通的車馬,而是金車大輅,八匹黑馬拉車的豪華車駕,類同天子之駕。

    其二為袞冕赤鞋衣冠一套。

    其三為樂縣,即具有定音效用的樂器,意思具有校準天下禮樂的象徵意義。

    其四為朱戶。便是紅漆大門,寓意門戶高深,地位尊崇。

    其五為納陛。便是一種登車的專用通道。

    其六為虎賁三百。

    其七為彤玄二色弓箭。寓意射殺不義者之權。

    其八位金瓜斧鉞。

    其九為秬鬯,便是祭祀用酒。

    這些東西其實算不得什麼好東西。僅從價值上而言也不算珍貴值錢。但九錫之禮的象徵意義遠遠大於這些所賜之物的價值。這些儀仗護衛禮儀用品,衣服車馬的規制等等,都象徵着一個個特權。是天子才有的特權。

    被授九錫者,其實便等同於受命於天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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