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晉 第三四三章 夜宴(九)

    郗超果然名不虛傳,前一首倒也罷了,後一首《短歌行》之作寫的可謂工整精妙。墨子閣 m.mozige.com以春燕為意向,寫的卻是為人處世,人生報復。雖遠遠比不上最著名的曹孟德的《短歌行》,但也頗有文采和韻味。

    郗超起身行禮,臉上帶着得意的微笑。他就是要扳回一城,要奪回眾人的目光。否則今晚,這場宴會他輸的太慘,實在下不了台。

    他本來可以見好就收,此刻獲得掌聲和認可之後便該告辭離去的。可是,郗超還是想貪心的打壓一下李徽。他要拉李徽出來出個丑,好一泄心頭之憤,醜化李徽的形象。

    於是他看向了李徽,微笑道:「李內史,聽說你文采出眾,可否也作一首詩文,讓我們品鑑品鑑?」

    謝玄皺眉道:「你這人沒完沒了麼?寫詩怎不找我阿姐?」

    郗超笑道:「謝小姐是才女,詩文自然不在話下。但我只想品鑑品鑑李內史的詩文。怎麼?李內史不肯賞臉麼?不肯為我們在座眾人助助興?」

    李徽皺眉不說話,謝玄低聲道:「別受他激將,這廝是要找回場子。」

    謝道韞也覺得李徽不該理會。李徽的詩文確實不錯,自己讀過他的中正之作,去年第一次見他的宴飲上,李徽也口佔過青竹古韻,覺得甚為精妙。但眼下這是當場口占,恐怕很難有好的詩作,也未必比得過那首《短歌行》。

    但謝道韞也有些期待,想知道李徽到底才學如何。

    就在謝道韞思量的時候,李徽起身了。他沒法不應戰,因為這麼多人都看着他。今日自己打定主意要讓郗超不安生,便不能讓他得逞。

    「好,既然郗大人這麼說,那我便獻醜了。」

    李徽走到桌案旁,提筆笑道:「我也仿古韻寫一首,這一首詩專門贈送給郗大人。」

    郗超呵呵笑道:「送給我?那我可不甚榮幸了。」

    李徽笑道:「不客氣。」

    李徽提筆蘸墨,在紙上刷刷書寫。眾人紛紛圍攏來看。只見李徽寫下了詩題。

    《詩經·彼陽為郗景興而作》

    然後李徽龍飛鳳舞的寫下了數行詩句:

    「彼陽初升,若至東曦。

    緋霧颯蔽,似幕綃綢。

    彼陽篝碧,霧霂澗滁。

    赤石冬溪,似瑪瑙潭。

    彼陽晚意,暖夢似樂。

    寐游浮沐,若雉飛舞。」

    一名大族子弟拿着他寫的詩大聲搖頭晃腦的誦讀起來。

    謝道韞站在人群後方,聽了兩句,忽然啊的一聲叫出聲來。

    「怎麼了?謝小姐,我寫的不夠好麼?」李徽轉頭微笑問道。

    謝道韞的神色有些慌張,臉上一片飛紅。嗔道:「我不知道,我有些不適,四叔,王公,諸位,道蘊告辭了。」

    眾人瞠目之中,謝道韞匆匆離去。

    大族子弟繼續誦讀:「廢物薩比,死母小丑,吃屎東西,死媽腦癱弱智廢物。」

    廳中人也逐漸感覺到了不對勁。郗超一把搶過詩紙,看着上面的詩句,個個字都是認識的,沒有一個髒字。但是他卻面如紫肝,伸手將詩紙拍在桌上。

    「李徽,記住今日。」郗超冷冷出聲,隨後拂袖而走。

    「怎麼了?不寫的挺好的麼?」一名大族子弟道。

    「是啊,很好啊。」有幾人附和道。


    「快別說了,你仔細讀一讀,全是罵人的話啊。」一人低聲提醒道。

    經過這麼一提醒,眾人終於在字裏行間感受到了滿紙的粗鄙辱罵和惡意。眾人錯愕片刻,掩藏不住的笑聲響徹大廳。

    客人散盡,李徽卻沒有走,他和謝玄被謝安叫到了書房之中。

    謝安面色嚴峻,負手在書房之中踱步。李徽和謝玄站在一旁,目光跟隨着謝安轉動。

    「四叔,這不能怪李徽。郗超那狗東西他」謝玄開口道。

    「住口!今晚老夫設宴的目的,難道你們不知?老夫是要緩和局面,而非是惡化局面。李徽,你讓老夫失望了。無論如何,你不該辱罵郗超。郗超羞怒而走,這之後將會如何,難以預料。老夫本以為你能沉得住氣,誰知,你竟如此輕佻行事。」謝安沉聲道。

    李徽道:「四叔息怒。」

    謝安皺眉道:「怎麼?看你這意思,是否覺得心中不服氣?」

    李徽拱手道:「在下豈敢。還請四叔息怒。」

    謝玄在旁大聲道:「四叔,那郗超今晚囂張跋扈,罵他一頓又如何?況且,今晚王凝之那蠢貨說的那些話四叔難道沒聽到。四叔,你可知道王凝之出爾反爾之事便是那郗超所為?定是郗超慫恿王凝之纏着阿姐不放的。其目的便是要讓琅琊王氏內部不和,進而挑撥他們和我們的關係。郗超這狗賊陰狠毒辣之極,跟他還有什麼好妥協的?」

    謝安瞪着謝玄道:「你們都能看出來的事,老夫豈能不知?你當老夫是什麼人?」

    謝玄訝異道:「原來四叔知道,那為何還怪責李徽?」

    謝安沉聲道:「正因為知道郗超在背後搗鬼,才不能衝動,而是要穩住他。那王凝之明顯受其蠱惑,若事情弄僵,王凝之很可能會被他蠱惑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穩住郗超,讓他不至於狗急跳牆,我們便有更多的時間去應對此事。可是李徽這麼一罵,老夫苦心盡廢。」

    謝玄皺眉道:「為什麼要容忍他們?王凝之這麼做,王公便不管麼?王公動家法便是了,為何縱容他這麼做?今晚王凝之何等的無禮,阿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叫我看,四叔,乾脆你同王公攤牌。要求他處置王凝之那蠢貨,做主解除了婚約。」

    謝安冷聲道:「然後呢?王凝之徹底倒向郗超?令所有的事情變得不可收拾?」

    「那便連王凝之的左將軍一併免了便是。陛下下旨免了他的官職,一了百了便是。我們也不必顧及什麼名聲,這種時候,何必計較一些虛名?」謝玄道。

    謝安喝道:「蠢材。你能想到的,老夫想不到?王凝之的左將軍已經沒法免職了。老夫昨日和王公進宮,同陛下商談免王凝之左將軍之職,另任他人之事,陛下沒有同意,將我們的建議駁回了。你知道麼?」

    「什麼?四叔已經去見了陛下了?陛下居然駁回了?那是為什麼?」謝玄驚訝道。

    一旁的李徽聞言也甚為驚訝。

    謝安嘆了口氣,輕聲道:「那還用問麼?陛下怕了。郗超定然威脅了陛下,陛下怕自己經歷和先皇一樣的遭遇,所以才如此。」

    書房中一片沉默。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現在的情形甚為嚴峻。司馬昱不肯下旨免王凝之的左將軍之職,那顯然是郗超預料到了謝安會免王凝之的職務這個舉動。也就是說,郗超保住了王凝之的官職,王凝之豈不是更加的死心塌地?

    「王公怎麼說?他難道不能下狠心,整頓琅琊王家的秩序麼?難怪王凝之今晚如此囂張,當着王公的面言語無禮,原來是有恃無恐。」謝玄皺眉道。

    謝安沉聲道:「謝玄啊,你莫忘了,王彪之雖是琅琊王氏之主,但琅琊王氏一脈,王逸少的幾個兒子他也不能隨意處置啊。他也要考慮琅琊王氏的家族利益不是麼?若他的行事激起王逸少一脈的反感,琅琊王氏內部不和,那是王彪之願意看到的麼?王逸少有七個兒子,為王氏中堅,若他們和王凝之一條心,王公當如何處置?再者,婚約在先,那確實是老夫和逸少當年定下的婚事,若違背婚約,出爾反爾的是我謝家啊。說出去,我們並不佔理啊。」

    書房中更是一片死寂。謝安說的也不無道理,王彪之不可能冒着琅琊王氏分崩離析的危險去強行解除婚約,處置王凝之。任何一個豪門大閥,不可能置家族利益於不顧,王彪之甚為琅琊王氏家主,更不可能這麼做。

    「這可如何是好?難道眼睜睜的看着郗超使壞?王凝之可是領着中軍左軍兵馬的啊。要是被郗超利用了,京城中軍實力對比將失衡,甚至顛倒過來。那將是極為危險的事。四叔,你有辦法應對麼?」謝玄皺眉道。

    謝安緩緩歸座,沉思半晌道:「王凝之倒未必完全已經倒向郗超,他只是不忿和道蘊的婚事罷了。如果此事能解決,或可令他回心轉意。所以」

    謝玄色變,上前躬身道:「四叔,莫非你要逼着阿姐嫁給他不成?」

    謝安怒道:「什麼叫逼着她嫁人?琅琊王氏,豪門大族。王凝之又是逸少之子,名門大族之後,精通書法,對道蘊又一往情深。這難道不是門當戶對?」

    謝玄道:「可是」

    謝安擺手道:「沒什麼可是。十年前,這門婚事便該完成了。更何況是現在的情形。」

    李徽實在忍不住了,沉聲道:「四叔,王凝之人品卑劣,已然顯露無疑。你當真要讓阿姐嫁給他麼?阿姐為躲這門婚事,蹉跎十年花樣年華,如今還要被迫嫁給他?那豈不是人間之大悲?四叔豁達明理之人,怎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當真令人難以接受。」

    謝安赫然起身,怒道:「放肆!李徽,你太放肆了,怎敢跟老夫這般說話?這件事有你說話的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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