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長安 月明星稀 第二百四十六章 陳進爵的小秘密

    「哎呀呀——」

    陳進爵尖銳的聲音聲極具穿透力,經他這嗓子一叫喚,只怕連守在宮門的侍衛都聽見了他的咋呼聲。

    「聖上您...您...您怎麼...怎麼了這是?」

    「怎麼了?哈,這不挺好的麼?」

    見陳進爵雙眼瞪得銅鈴一般,英平不以為意地笑道。

    「這還『挺好』?哎呦我的主子啊——您這模樣要是讓太后知道了,奴才這小命可就要沒啦!」

    「這有啥?又沒少胳膊少腿的,太后怎會責怪?」

    「您是天子,是皇家的象徵,這...這...都怪奴才沒留個心眼,早知道會這樣,奴才就讓裴家兄弟暗暗跟在您身邊了,都怪奴才——都怪奴才——」

    說罷,陳進爵左右開弓,用手不停地扇自己耳光。

    英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裝模作樣,也不點破。

    陳進爵見英平沒有出言阻止自己的意思,便也停下『自罰』的行為。他眼睛左右一掃,見葉長衫面帶笑意地站在一旁,便帶着怨念陰陽怪氣地說道:「葉大人!您還笑吶!」

    「啊?」葉長衫不知為何陳進爵會突然向他發難。

    「葉大人,莫要怪咱家說你,你好歹也是個天璣強者,見了聖上吃虧也不出手護主,這要是讓那些大臣瞧見了,還不參你幾條...幾條不忠、失職之罪?」

    「吃虧?他...聖上他沒吃虧,佔了大便宜呢——」

    「你——」陳進爵被嗆了回來,心中氣急,連忙改口說道:「就算聖上沒吃虧,可...可萬一有個閃失,你擔待得起嘛!?聖上的龍體何其金貴?若是——」

    「好啦好啦——小進子也是擔憂朕的安危,朕心裏明白着吶!」英平見陳進爵這麼糾纏下去怕是沒個完,便開口阻止道:「好啦,你們都退下吧,玩了一天朕也累了,留下葉大人陪朕就行了,其餘的都下去吧——」

    陳進爵還要說些什麼,可見英平眉宇之間忽然閃出一絲不悅之色,他便硬生生的把話咽了回去,悻悻地吆喝着身後的宮女太監離去。

    可當陳進爵退到門口時,英平忽然想到什麼事情一般,又將其叫住——

    「回來!」

    陳進爵一個激靈,連忙屁顛屁顛地來到英平身前,媚笑道:「主子有什麼事兒您儘管吩咐——」

    見陳進爵諂媚的模樣,英平對他神秘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湊過身子來。

    陳進爵一見,心中如吃了蜜一般好不開心,心想任憑你葉大人與聖上關係再鐵,這不還是有你也不能聽的秘密?

    陳進爵將屁股撅得老高,而後把耳朵小小心心地湊了上去。

    英平故意將用手掌遮擋住,小小聲聲地說道:「今兒這事你記住咯,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尤其是底下那幾個喜歡嚼舌根的小太監,若是讓母后知道了,朕就別想再出宮門了,聽到沒?」

    陳進爵將身子收回,忙不迭地點起了腦袋,如同小雞啄米一般。

    見陳進爵答應得如此爽快,英平似乎還覺得不放心,他板着臉嚴肅地說道:「記住了啊!若是讓...若是被朕發現了...那朕就賞你們每人一頓板子!」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

    陳進爵點頭哈腰應承着,全然沒有方才的擔憂與焦急,不一會兒,他便領着其他奴才退了出去。

    沒了外人,英平便開始拾掇起自己來。

    見英平的衣袍上拉扯出大大小小的口子,葉長衫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英平也不以為意,笑着問道:「笑啥?」

    「你說,你堂堂一國之君像個市井潑皮一樣與人打架,傳出去會不會被魏國那個女人笑話?」

    英平一愣,而後無奈地搖頭一笑。

    「她笑話?她要是能笑話我,我求之不得勒。」

    「哦?為何?」

    「因為她越是取笑我,就證明我對她越構不成威脅,如果她都是這麼認為,那太后那個老妖婆也一定這麼認為,這樣一來,我的處境就安全不少。」英平脫下靴子,隨意至極地說道。

    見英平處之泰然的模樣,葉長衫有些不甘,在他心中英平絕不是『樂不思蜀』的主兒。

    感受到葉長衫情緒的變化,英平收起笑容,他靜靜地看着葉長衫,忽然說道:「我越安全,就能活得越久,想必這種局面…...也是師父最願意看到的吧。」

    葉長衫一怔,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英平,這是二師兄逝去之後英平第一次提及他的名字,這怎能不讓葉長衫感到震驚?

    「你是說......」

    看着葉長衫吃驚的模樣,英平立馬又換回了玩世不恭的笑臉,搖着頭說道:「我什麼都沒說。」

    說罷,他將靴子往旁邊隨意一扔,躺在榻上閉上雙眼,看樣子竟是隨時可能睡過去。

    葉長衫看着英平不喜怒於表的模樣,心中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眼前的英平竟然些......陌生?如果說先前他還能做出些許猜測,可此時的英平他完全無法捉摸,就像竹筒里的骰子一樣,你根本不知道裏面點數是幾。

    英平也沒有再開聲,他只是默默地躺在那兒,好像葉長衫的去與留都與他無關。

    看着不知是否入睡的英平,葉長衫亦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思索片刻後,葉長衫輕輕地走到英平身邊,他拉起被子為英平蓋好,而後又輕手輕腳地退到門口,再望了英平一眼後小心地掩好門,隨後便向宮外走去。


    陳進爵跪在大殿下面,他的頭頂上方是母儀天下的王太后,與太后並排而坐的則是她那位權傾朝野的兄長。

    這些年以來,王家兄妹已漸漸地不再避諱與陳進爵的面見,陳進爵進入立政殿也無需躲躲藏藏,至於理由則美其名曰:子不教、母之過。現如今先帝、文君臣以及尹敬廷不在朝中,教育天子身為母后的太后責無旁貸。而陳進爵就充當了這個傳訊官,但凡英平有什麼異常,他便會跑來立政殿稟明太后。

    雖說聖上耳提面命地囑咐他不要將此事告訴太后,但如今宮中誰是主宰陳進爵心中清楚得很,是以他轉頭便來到太后這兒,將英平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稟報太后。

    太后高高在上地坐着,看不出喜怒哀樂,陳進爵額頭緊緊地貼在地面上,連抬都不敢抬起。

    時光一點一滴地流逝,此時的陳進爵如同跪在針氈上一樣。太后在聽了他的匯報之後便一直沒開口,陳進爵心中不免有些犯怵,因為他不知道聖上的這幅模樣在太后眼裏意味着什麼,太后到底是喜還是怒他更無法得知,此時的他只能一動不動地等,哪怕他的膝蓋已經紅了、大腿已經酸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陳進爵心中的煎熬,太后終於有了動靜,只見她忽然展顏一笑,殿內原本凝固的氣氛也隨之輕鬆不少。

    「如此說來,聖上還真的是年少輕狂啊——」太后略帶笑意地說道。

    「呵呵,是啊,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王延慶捋了捋夾雜了幾根白絲的鬍鬚附和道。

    陳進爵在下面聽得雲裏霧裏,不知兄妹二人在說什麼。

    「你下去吧。」王延慶揮揮手道。

    「是!」陳進爵如蒙大赦,伏在地上不停地往後退着。

    「哦,對了!」王延慶復而開口喚住陳進爵,道:「你父親與兄長一家,老夫已經命人將其接到長安,若有時間你可出宮去看看他們。」

    聽到『兄長一家』,陳進爵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動一下,而後他猛地抬起頭看着王延慶——

    難道自己與兄長說的那事兒讓這隻老狐狸知道了!?

    陳進爵第一反應便是自己那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泄露了,那件事他與自己兄長說了很久才徵得他的同意,只有他與兄長、嫂嫂三人知道,按理說不應該有其他人知道,可怪就怪在為什麼偏偏此時自己兄長一家會被王延慶接來京城。

    陳進爵雖然腦海閃過許多種可能,但他絲毫不敢表露出。

    王延慶此刻正一臉平和地笑着,仿佛他在等待陳進爵的反應。

    不過眨眼的功夫,陳進爵立馬回過神來,一股難以自抑的喜悅之情浮現於臉上,他欣喜而又激動地說道:「尚書大人之恩!小人...小人粉身碎骨無以為報!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大人的恩情啊!」

    說罷,竟重重地磕起頭來,其態度之誠懇,叫任何人看了都為之動容。

    「呵呵,老夫知曉你的父親雖是與你兄長同住,但卻一直是在由你贍養,」,王延慶隨和地笑着,如同慈祥的老人一般,道:「你我本是同鄉,這些年你又忠心耿耿,這些...就當是對你的獎賞吧。」

    「小人...小人多謝尚書大人再造之恩!」

    「行啦,快去吧——」

    得到王延慶的允諾後,陳進爵也不再停留,趕忙爬起身退了出去,只不過就在他退出立政殿的那一剎那,方才感激涕零的表情立馬換成了一股凝重,一絲複雜在他眼中閃過。

    王延慶自然沒有在意到陳進爵神色的變化,見他離開,王延慶便轉身端起桌上香茗,笑着說道:「看來大全所言不假,聖上的確是在坊中與人打了一架。」

    太后無奈地嘆了口氣,似乎此時她真是一位無力管教兒子的慈母。

    王延慶補充說道:「這聖上真是越來越愛胡鬧了。」

    太后依然搖頭不語。

    「你說咱們要不要提醒提醒大全?」王延慶仍覺得有些不放心。

    「提醒?」太后忽然冷冷地說道:「為何要提醒?」

    「蘭秋坊倒是個日進斗金的好地方,也得虧大全這些年苦心經營,若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太大,萬一聖上胡來......」

    「如果聖上真要胡來,那哀家倒要看看他是怎麼個『胡來』法!」

    看着妹妹眼中冒出的寒光,王延慶不禁一怔。

    在他眼裏蘭秋坊的確是個會下金蛋的母雞,這些年不但從中得了不少銀子,更重要的是這裏漸漸的成了拉攏其他官員的好地方。不說其他,早些年唐帝在位的時候總有一些頑固不化的御史大夫不顧一切要參他,好說歹說試了各種法子都無法將他們擺平。到了後面呢?還是以賞樂聽曲為由將這些道貌岸然之士邀至蘭秋坊,最後在酒色的猛烈攻勢下將其一一擊破。如今王延慶知曉英平在蘭秋坊因為一個女子與蘇家公子大打出手,非但如此還將蘇家公子給打了個半殘。那位女子王延慶倒是知道,因為這事兒還是他交代這位妻侄的,說是讓坊中挑選一個才貌雙全的姑娘,最好將她打造成聞名長安的才女,如此一來若是遇到什麼難啃的骨頭時,則能將其獻上——他相信,男人總是難過美人關的。

    可此時王延慶有些疑惑,他疑惑為何太后選擇放之任之。

    見兄長仍沒有領會其中關鍵,太后也不賣關子,道:「蘭秋坊的確不錯,但你就真信了聖上?」

    「你是說......」

    「哼,聖上如果真是安心當個二世祖倒也罷了。」

    「這些年以聖上的表現來看,難道你還有顧慮?」

    「有些東西是不能『看』出來的,在這人心深似海的皇宮,光眼睛明亮可遠遠不夠。」

    王延慶不再接話,他默默地接受了太后的說法。

    「血脈——」太后口中忽然蹦出這兩個字,她不顧兄長略帶驚訝的眼神,自言自語地說道:「血脈這東西總是這麼神奇,它看不見、摸不着,但冥冥之中又將血脈相連的兩人聯繫在一起......雖說聖上不在先帝身邊長大,但他畢竟是擁有貨真價實的先帝血脈,所以僅憑此點,咱就不得不防啊——」

    王延慶點點頭,雖然唐帝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很久,但這個男人給他帶來的影響卻太大——與其說是影響,倒不如說在唐帝『偉岸』身軀下的陰影太大。

    唐帝其人,或許你第一眼會被他虛弱的身體所迷惑,但當你接觸他後,你會發現這位君主的內在與他的外表恰恰相反,他絕不是表面所展現出的那般柔弱。唐帝的可怕,在於他琢磨不透的心思、深不見底的心機以及那狠厲得讓所有人都不寒而慄的手段,一位能夠平定『六王之亂』、實現新唐中興且又能讓朝中所有大臣又敬又畏的人,怎能是庸庸之輩?更何況這些『大臣』之中還包括尹敬廷、自己以及常之山、公孫錯等赫赫有名的人在內。

    知子莫如父,知唐帝者,莫過於自己這位妹妹了吧!

    王延慶心中嘆道,二人同床共枕這麼多年,雖說後面二人出現了裂隙,但又有誰能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枕邊人?她曾經愛過他、敬過他、恨過他、怕過他,對於那個男人的一切她是那麼的明了,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才讓她總是對他保持這一種警惕吧,直到如今這種警惕竟然延續到了他的骨肉身上。

    這種『懷疑』正如太后所說,靠『看』是無法『看』出的,它不需要任何理由,唯有靠着直覺去感受、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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