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彼此相互吹捧一番後,我對林師傅問道:「您說您可能回不來了,是怎麼回事?」林師傅面色凝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墨子閣 m.mozige.com「唉!那還得從六、七年前的事說起。那會兒全國都處在自然災害中,人們除了那點定量的吃食外,沒有什麼別的吃的,那會兒開盤時客人就會給我們拿一些麵包和肉罐頭什麼的,可外事紀律規定不許收呀!我們就讓客人帶回酒店。人心都是肉長的,接觸時間長了,和熟客們都有感情了,客人都知道我們國家除了港澳台,全國人民都在挨餓,更何況大家還是相互依靠做生意的夥伴!於是客人們就在看貨的時間裏,把麵包撕開包裝,打開罐頭的蓋,那時沒出息的我們聞着那個味,那叫一個香呀!等到了中午客人回南方大廈吃飯,剩下這些麵包和罐頭就放在談判間等着領導來處理,罐頭已經打開了,麵包也撕開包裝了,上交是不可能的了,領導指示和樓下的同事一起分了吧!就在那些日子裏,我們沒少吃這種嗟來之食。但在這段時間裏也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首先是你的高師傅,他那個時候是外銷員,負責售賣的貨被人掉包,也就是說客人將價值高的東西放在標價低的紙包里,然後在這些低價的紙包上簽字,等到我們盤點覆核時,前後共有6塊戒面被客人拿走;而我則捅了更大的簍子,為了能夠多銷售,超額完成任務,給一個客人配了30包c字頭的貨,沒有按照正規的開盤流程,未經外銷員直接遞給客戶,等到收盤時,外銷員沒拿回這30包貨,我趕忙問,他卻回答:我知道你出去,但我不知道你把貨給客人了呀!我趕緊出去找那位客人,但客人不承認。於是組長命令全體客人都不許走,分批到小談判間扒衣互搜,所有業務也都暫停了,但結果當然是令人失望的。這件事情過後,那位客人再也沒來過。1962年小三反運動展開,我和你高師傅被關進小談判間,在那裏支了兩張床,抽走了我們的腰帶,解掉了鞋帶,讓我倆交代是如何和外商互相勾連,侵吞國家財產,還吃了人家的麵包和罐頭,所謂吃人家的嘴短,所以構成此事。我倆真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呀!我們就這麼一天一天被關着,來來回回就問我們一句話:你們是怎麼和外商勾結的?拿了多少好處?」我聽到這忍不住問道:「後來怎麼着了?」林師傅說道:「運動結束了,結果查無實據,就把問題掛起來,繼續工作。事後你的高師傅發了憤地練習基本功,看東西都看到了骨子裏,只要瞟一眼就能知道價格,看過的貨過目不忘。聽說在北京還沒遇到過什麼麻煩。」我心說「怎麼會有麻煩?高師傅在北京看翡翠可是no.1.」我慢慢明白了這個道理:孔子厄而做《春秋》、孫臏受刖刑而做《兵法十三篇》、司馬遷受宮刑而做《史記》,看來有出息的人都是受過大難的呀!林師傅繼續說道:「我對你的過分嚴格要求,甚至是不講情面,只注重簽字,都是源於我對那件事,一想到就不寒而慄,你剛剛參加工作,一定要養成雷厲風行、遵章守紀、一絲不苟、不講情面的工作作風。如果我當時能夠做到這些,而不是為了着急賣貨,堅持讓外銷員簽了字再拿給客人,拿回庫房時我再簽個字,哪會有這麼一檔子事呢!想露臉,壞規矩,活該遭罪!」話說到此,林師傅的眼神從平日的憂鬱變成了暴怒、悔恨和自責。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他平時那麼謹小慎微,工作上要求嚴格,並不是對我不放心或是不滿意,而是他整日背着這麼大的一個思想包袱在工作着。高師傅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用刻苦地學習、優異的成績在舔舐着自己心中流血的傷口。
我一邊想着一邊看着林師傅噙着眼淚的雙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幾句,但我想我能陪着他,聽着他的宣洩,讀懂他內心的憤懣與不甘,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安慰吧!
林師傅又說道:「最近看見上海的來信,兩派又拿這件事互相攻擊,主要是不能讓有這樣嫌疑的人還工作在外貿第一線。還聽說上海那邊說時代變了,男女平等,可能改派女同事來常駐。」我一聽林師傅可能不再回來了,心裏酸酸的,再一聽可能是女同志來接替林師傅,更覺得彆扭了,怎麼還得和女同志打交道呀(果然後來沒再見到林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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