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
八個大太監齊聲惶恐作答,紛紛取出了一模一樣的血字布帛,高舉過頭,腦袋直接貼在地上。
「聖上明察,段圭叛上作亂,罪不容誅!」
這些大太監個頂個兒的都是人精。
傳言中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永元帝,此時正好端端的坐在他們的面前。
再加上昨夜宮裏的動靜,只怕那段圭已經是沒了。
既然如此,在場的這八個大太監誰還敢和段圭扯上關係?
當然是一個個爭先恐後的和那亂臣賊子劃清界線。
永元帝看着一眾大太監的反應,冷冷一笑。
魏成吉也跪在其中,腦門上不斷有冷汗淌下。
他之前收到這份血字布帛,才剛看清上面寫的什麼,就被帶到了甘露殿。
到了甘露殿,見到其他幾個大太監,但卻唯獨不見作為當事人的段圭和趙奉。
魏成吉當即明白,恐怕這當事人中,有一個肯定是回不來了。
他猜,應該是段圭。
不久之後,甘露殿中又有一人覲見,正是趙奉。
此外,趙奉還捧來了一個裝着人頭的木盒。
目光瞥到木盒裏的人頭,跪在地上的八個大太監一個個汗流浹背。
「段圭死了!?」
猜測是一回事,親眼見證又是一回事。
「趙奉,查得如何了?」
永元帝開口問道。
其他大太監們的心也是跟着提了起來。
「逆賊段圭已認罪伏誅。」
「此外還供出同黨七人。」
「段圭認罪供詞在此,請陛下過目。」
趙奉送上了一份所謂的「供詞」。
而其他的大太監聽了趙奉的話,不禁沉默了片刻,以為是他們聽錯了。
他們這裏總共就有八個人,趙奉一口氣就要吃了七個。
「好大的胃口!」
其他的大太監一個個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趙奉,嘴上趕緊駁斥道:
「聖上,奴婢冤枉啊!」
「趙奉藉機發言,剪除異己,其心可誅!」
「望聖上務必還吾等一個公道啊!」
大太監們一個個急得哭爹喊娘起來。
段圭這事是謀反,可不是他們平日裏的勾心鬥角。
若真是叫趙奉誣陷成功,他們幾個可就真的都要腦袋搬家了。
「肅靜!」
甘露殿內亂鬨鬨起來,一道威嚴的聲音,淡淡的響起。
眾人頓時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全身,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永元帝的掌燈太監王喜站在一旁,目光掃視着一眾大太監。
可誰都不敢和王喜的目光對上,趕忙低下頭。
王喜那並不高大的身形,此時在他們眼中如山嶽一般不可撼動。
王喜上前接過了趙奉手上的供詞,然後呈給永元帝查看。
永元帝看着這份供詞,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你們都說你們是冤枉的。」
「趙奉送上來的這份供詞裏,有七人是段圭的同謀,還有一人跟此事無關。」
「那麼,朕再問你們一遍。」
永元帝的目光含着戲謔之色。
「你們當真都是『冤枉』的嗎?」
頃刻間,甘露殿內落針可聞。
原本還聒噪不已的八個大太監,此時都不敢吱聲了。
永元帝不說,他們哪裏知道自己到底是那七個同謀之一,還是那唯一的無辜者。
冷汗無聲的滴落在光滑的石磚上。
甘露殿內的沉默持續了片刻,永元帝才重新開口道:
「看來你們也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啊。」
「既然如此,便配合內務府好好調查一番,洗刷各自身上的冤屈吧。」
「趙奉,若有人抗拒配合調查,以段圭同罪處置。」
看着眼前木盒裏的人頭,八個大太監齊齊咽了口吐沫。
「汝等可有異議?」
永元帝很是民主的問道。
「陛下聖明,奴婢感激不盡!」
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八個大太監齊聲高呼。
「好了,都下去吧。」
永元帝揮揮手,沒有了繼續談論此事的興趣。
九位大太監恭敬的退出了甘露殿。
到了外邊,他們便涇渭分明的站成兩邊。
「趙總管屢建奇功,當真是可喜可賀了。」
幾個大太監陰陽怪氣了幾句之後,便直接拂袖離去。
他們都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不好過了。
現在給趙奉好臉,祈求他手下留情,那是伸出臉去接人家的巴掌。
趙奉是什麼人,他們同為大太監自然是最為清楚的。
「幾位,慢走。」
「這些時日,趙某可要多叨擾了。」
趙奉笑呵呵的說道。
就在其他大太監離開時,趙奉有突然喊住了魏成吉。
「阿吉。」
魏成吉站住了腳步。
其他大太監們雖然仍舊在往外走,但腳步卻齊齊慢了下來,留意着身後的動靜。
魏成吉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趙奉,等待他的下文。
趙奉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用不輕不重的聲音說道:
「那一個名額可是我專門為你留下的,務必要把握住啊。」
魏成吉當即面色一變。
他驟然轉身,感到那幾道離去的身影都衝着自己傳來了清晰的殺意。
「你他娘的!」
魏成吉氣得直咬牙,瞪着趙奉直罵娘。
「殿前肅靜,不要驚擾了陛下。」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還是宮中的大太監,別總是這麼沒素質。」
趙奉教訓魏成吉兩句,背着手悠哉離去。
魏成吉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好容易才重新恢復平靜。
之前,他勾搭上趙奉的事情就在宮裏謠傳許久,而今天算是徹底坐實了。
魏成吉知道,趙奉絕對不只是說說而已。
這一次調查中,肯定會故意無視自己,然後重壓其他七人。
到時候,魏成吉說什麼也不好使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魏成吉現在也沒得選。
剛出了段圭的事情,魏成吉除了和趙奉配合以外,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保全自身。
趙奉雖說是內務府總管,而且還有陛下聖諭,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搞掉這麼多大太監。
段圭的同謀可能會有,但絕不可能是七個。
算上已死的段圭,若真有七個同謀,那就是十個大太監里反了整整八個。
真反了這麼多個,恐怕昨晚就真的變天了。
誰都知道,這是趙奉的憑空捏造的話語,為的就是藉此調查其他大太監。
能查到段圭的同謀,那自然是最好,還能接着立功。
查不到的話,那趙奉就有操作的空間了。
至於永元帝會縱容到何種程度,那就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唉——」
魏成吉長嘆一聲。
「沒想到年輕時被他壓了一頭不說,老了都快要被收下當狗了。」
另一邊。
李玄先是帶着鄧為先去了一趟景陽宮,讓鄧為先給玉兒報個平安。
姐弟倆見了面,玉兒總算將一顆懸着的心放了。
可擔心了一天,玉兒的眼淚卻是一時半會兒的止不住,抱着弟弟上上下下的檢查好幾回,生怕他哪裏磕着碰着了。
鄧為先沒有將他今天差點被人殺死的經歷說出來,只是說自己萬事都好,只是因為昨晚的事情,也無法離開伴月院太久,匆匆跟玉兒報個平安,然後對安康公主行禮之後,就馬上離開了景陽宮。
李玄自然是得把他送回去。
雖說有一隊花衣太監保護鄧為先,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直到把鄧為先送回了伴月院,李玄才放下心來。
因為此時的伴月院被嚴密的封鎖住了,除了禁軍守護以外,還有不少花衣太監。
看來是趙奉又把人手派了回來。
估摸着是昨晚對付段圭一脈的人時,內務府人手不夠,這才臨時撤走了伴月院的守衛力量。
而那兩個玄衣太監正是抓住了這個空隙,才把鄧為先從裏面騙了出來。
「不知道那兩個玄衣太監的底細查出來沒有?」
景陽宮的守備力量倒是一直沒有動,這也是李玄敢出來溜達的原因。
否則,現在宮裏這麼亂,李玄還真有些不太放心只留兩個丫頭在家裏。
可現在的景陽宮有三隊花衣太監守護,尋常人應該是無法突破這樣的守衛力量。
更主要的是,兩個丫頭跟昨夜的事情也扯不上關係。
而眼下的當務之急,還是儘快找到宮裏藏着的另外的老鼠。
鄧為先被追殺,應該也是為了殺人滅口。
只不過如今那兩個玄衣太監被抓,只怕對方也提起了警惕,不容易被查到了。
李玄徑直奔着內務府而去,很快就循着氣息找到了尚總管。
尚總管昨晚似乎忙了許久,此時正在大廳坐着閉目養神。
他察覺到李玄的到來,這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阿玄,小鄧子送回去了?」
李玄點點頭,接着問起了自己關心的問題:
「那兩個玄衣太監的底細查到了嗎?」
尚總管搖搖頭,有些遺憾的說道:「已經都死了。」
李玄一驚:「怎麼會?」
「他們提前服下了毒藥,沒有按時回去,直接毒發在內務府的監牢裏。」
「他們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他們自己的,身份倒是查出來了,都是剛出侍監院不到一年的小黃衣,一個在段圭手下任職,一個在延趣殿任職。」
「在宮裏無親無故,存在感低的異常,顯然是帶着任務入宮的。」
尚總管搖搖頭,顯然對這些調查結果並不滿意。
「延趣殿?跟魏成吉有關係?」
李玄好奇的問道。
尚總管不禁笑着說道:「魏成吉那小子腦子雖然不大靈光,但還沒傻到這個地步。」
接着,尚總管的表情認真一分,繼續說道:「我原以為另外的那隻老鼠一定是宮裏的人,可現在看來就有些不一定了。」
「那兩個玄衣太監的安排,宮外的人也可以做到,而且更加方便。」
李玄聽到尚總管的一番分析,不禁感到為難起來。
「那這另外一隻老鼠的線索豈不是斷了?」
「阿玄不必擔心,還有很多可查的細節。這偷來的衣服,服下的毒藥,兩個人入宮一年期間接觸的人,都是切入點,只不過這些都需要時間去查。」尚總管不緊不慢的說道。
被他老人家這麼一說,李玄原本急躁的心情頓時安心不少。
「對了,阿玄。」
「我這正好有一個適合伱的任務。」
「你看有沒有興趣?」
尚總管說着,讓李玄附耳過來。
李玄認真聆聽一番,之後便點了點頭。
這事兒對李玄來說不難,只是有一件事他還沒來得及跟尚總管說:
「對了,那個必勒格有點東西的。」
李玄接着把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還將自己的猜測附上。
「能感知到你的注視?」
尚總管眉頭一皺。
「阿玄,你的陰陽真氣,從氣息上是絕對無法感知的。」
「因為陰陽真氣本就是組成天地五行的基本力量,任何人感知你的偽裝,都和感知天地無異。」
「我想,你的猜測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這世上總有各種能人異士,必勒格能感知你的目光也不是不可能。」
「這種人一般來說,都是天資不俗之輩。」
「必勒格,倒是一個有趣的人。」
尚總管微微眯眼,重視起了必勒格的存在。
原本,尚總管對於這個大漠使節團的領隊並沒有太多的印象。
此人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但現在看,必勒格恐怕是有真才實幹的。
至少,修為上應該不會太差。
跟尚總管匯報完了情況,李玄就告辭離開,出了皇宮重新回到大漠館。
大漠館內,李玄感知不到必勒格的存在,巴特爾和蒙恩的氣息也是如此。
「記得昨晚他們說要準備第一輪和談來着。」
「大早上出門,現在都還沒回來嗎?」
李玄看了看天色,再過一個時辰太陽可就要下山了。
「聚會那麼嗨,真有心思好好工作?」
而且大漠使節團這一次本就不是為了和談來的,他們的真實目的,李玄很清楚。
等到日暮時分,李玄才遠遠的察覺到了必勒格的氣息,在他的身旁,巴特爾和蒙恩也都在。
李玄立即閉上眼睛,改為用感知去「看」。
必勒格等人回來時心情不錯,似乎「假和談」取得了不小的進度。
今晚,大漠館內沒有再開宴會,難得安靜了起來。
必勒格帶着巴特爾和蒙恩兩人,在之前招待王宗宇的房間內用膳,竟是談論起了昨晚皇宮裏的騷亂。
李玄原本以為能聽到什麼機密,結果這三個傢伙竟然不知情一般互相談論着,言辭中還關心起了永元帝的安危,希望他沒有事,不要耽誤了兩國此次的和談。
聽到這裏,李玄哪還不清楚這些話都是專門說給他聽的。
「這王八犢子,是之前察覺到有人監視,現在還在小心謹慎的演戲是嗎?」
李玄感覺到自己的智商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見三個人胡扯個沒完,李玄也失去了耐性。
「既然小心到這個程度,也就沒有必要再等了。」
李玄當即按照尚總管的要求,從帝鴻骨戒內拿出了一枚響箭,接着毫不避諱的在必勒格等人頭頂的屋檐上拉響。
咻——
響箭帶着刺耳的銳響升入空中。
李玄腳下的房間內,對話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在李玄的感知範圍內,四方館內湧進了無數官差,其中還有花衣太監帶隊。
不一會兒的功夫,大漠館四周就被團團圍住,圍了個水泄不通。
必勒格等人走出了房間,已然是聽到了外界的騷亂。
但三人都是抬頭看天,表情輕鬆。
必勒格的臉上更是噙着淡淡的笑容。
可就在此時,遠處的李玄突然眼睛一瞪。
必勒格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
蒙恩察覺到必勒格的表情異常,當即問道:
「師父,您怎麼了?」
必勒格面色凝重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李玄看到必勒格的反應和尚總管所預料的一樣,便點點頭離開。
他雖然不明白尚總管讓他這麼做的原因,但看起來必勒格的臉色倒是難看了不少。
李玄的心思倒也簡單。
必勒格不爽,他就爽了。
李玄腳步輕快的回去復命。
而還在大漠館的必勒格環視四周,終究是無奈的嘆了口氣。
「無時無刻都在盯着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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