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一點點的沒於西山,夜色逐漸降臨,一輪朦朧的鈎月垂掛在天穹上。
快入夜了,而張濟還沒有歸來,也沒有一丁點消息。
本該早早歸營的張濟沒有歸來,事情異乎尋常,就說明長安城內八成有什麼變故。
只是這變故是好是壞,張繡不得而知。
諸多猜想升起和落下,張繡憂心忡忡,心中的憂愁袒露在面色上,一張臉拉的老長,秀氣的雙眉緊皺着,他的身體也被焦躁不安的情緒所支配,做不到安靜的坐着,只得來回踱步,卸去一二心中的不安。
『李傕為人狡黠,心性於涼州諸將中最為精細,雖是胡車兒能一時間蒙蔽李傕,但李傕後面轉頭思索起來,必然會發現胡車兒的一二破綻,升起一股子疑心來。』
「現下劉益州屯兵五丈原,並宣言誅殺李傕、郭汜二人,目前是一個緊要的關頭,李傕對胡車兒生出了疑心,必然會懷疑起驃騎(張濟),驃騎入城後,對答上只要有一個不妥當,李傕為了自家性命,十九八九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所以我才說驃騎危矣!!!』
『驃騎此番入城,恐是凶多吉少,要是驃騎今日在太陽落山前沒有歸來,只怕是』
念起賈詡前面講過的話,張繡的心中越發的躁鬱了起來,他走到一張案幾面前,忽的攥緊砂鍋大的拳頭,一拳向着案几上猛的打去。
『嘭』
但聽見一聲清脆的木裂之聲後,四四方方的案幾化作了幾塊不規則的木塊,於張繡的鐵拳衝擊之下,向着四周紛飛而去,更有木屑飛揚而起。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拳擊碎了案幾,案幾是四分五裂,可張繡的拳頭也不好受,他的拳頭上劃開了幾道血痕,猩紅的血滴自傷口滴下。
這種情況下,張繡本該升騰起一陣疼痛感,但他卻是罔若未聞,隨意甩掉手上冒出的血液,就繼續負着手不停的繼續踱步,對叔父張濟的擔憂,讓他忽略掉了身體上的疼痛。
張濟,不僅僅是張繡的叔叔,更是張繡的從父,平日裏,張濟對張繡視若親子,軍中大小事務,若是張濟不在,張繡皆可代庖,一以決之。
血緣上的關係,生活中的親待,讓張繡不能再繼續等待下去,他抽起武器架上的長槍,牢牢的握緊長槍,目光堅決的瞟向了帳口。
「賈先生,你且在此稍待,我領五百騎去城內接回我叔父。」
賈詡輕撫起鬍鬚,他的語氣平靜如水:「小將軍,驃騎若是無事,早晚必然歸來,你去不去都不打緊驃騎若是有事,恐是為李傕、郭汜所執矣,而你現在領着五百騎入城,是寡不敵眾的局面,到時候你叔侄二人皆陷入城中,生死皆操於李傕、郭汜之手。」
「你尚在營中的話,士卒還知道該聽的誰的,李傕、郭汜就算囚住了驃騎,或許還有所顧忌,不敢痛下殺手,但你不在營中的話,營寨中的部曲失去了主持之人,群龍無首,李傕、郭汜沒了顧忌,莫要說是驃騎的性命,就是你張氏一族也斷乎沒有了生機。」
「這」聞言張繡猶豫了起來,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那也總不能在這裏枯等吧,我們對城內的情形一概不知,該如何應對呢?」
「只能等。」賈詡斬釘截鐵的說道。
實際上依着賈詡的念頭,這個時辰張濟還沒有歸來,他們暗地裏歸降益州牧劉璋的事情必然泄露出去了,局勢很危殆,當是走為上策,趁着李傕、郭汜還沒有發難,早早的離開此地,向五丈原而去。
畢竟張濟所立的營寨離長安城不遠,李傕、郭汜若是囚住了張濟,引精騎來攻,不過是一二刻鐘的時間就能抵達營寨外,到時候事情就危急了。
可現下主持大局的張繡,斷然是不會拋棄張濟而去,在沒有得到城內張濟確切消息的情況下,張繡是怎麼都不會走的。
這一點,作為涼州人的賈詡是可以肯定的,因為他了解張濟張繡,這對叔侄感情還是深的,雖說二人不是父子,但也近乎父子了。
「雖是坐等,但也不能枯等。」賈詡見着張繡急切萬分,他給出了一個主意:「小將軍,可遣人至長安城下,就言軍中有緊急事務,需要驃騎主持解決,試探下城內的反應。」
「好,好。」張繡忙不迭的點頭應下,他看向胡車兒,胡車兒會意的點頭,而後胡車兒一拱手,就要出帳向長安而去。
然而就在胡車兒出帳的時候,一名旗令官和胡車兒撞了個滿懷,胡車兒身形魁梧不凡,健碩無比,旗令官自然不是胡車兒的敵手,就要仰面倒下。
只是旗令官仰面倒到一半,就被身形穩當的胡車兒一把拽住,在拽起旗令官的同時,胡車兒開口問道:「可是有什麼情況?」
旗令官不待行禮,就忙不迭的開口通稟道:「小將軍,營外有一行騎至。」
「叔父回來了?」張繡憂愁散盡,面露欣喜,想當然的道了一句,語氣中儘是歡快。
「不是,為首者是郭汜帳下夏育、高碩,非是驃騎。」旗令官坦誠的回了一句。
聽得旗令官的話,張繡的面色不由峰迴路轉,心緒從高山之上跌入谷底。
張繡面帶不善,猶疑的說道:「夏育、高碩來此作甚?」
旗令官只道不知,言是夏育、高碩二人不願同他們這些校官士卒交談,只要張繡前去對答。
張繡點頭,他提起長槍,就要出帳而去,走了幾步後,他忽的想起了一人,他轉頭看向賈詡:「賈先生,還請與我同去,為我察知一二夏育、高碩的來意。」
「理當的。」賈詡起身,跟在了張繡身側,幾人一起向着帳外走去。
不多時,張繡來到了營門口,此刻落日完全沒於西山,夜色降臨關中大地,月色雖是皎潔明亮,卻是不如輝陽之十一,是故張繡只得借着火把的光亮,向着營外望去。
但見營寨之外,夏育、高碩,這兩名郭汜麾下的勇將,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領着數百名軍士,在離着營寨不遠之處駐足。
「夏校尉、高校尉,不知所來何事?」張繡朗聲問上了一句,在這寂靜的初夜,他脆亮的聲音傳遍了四野,傳到了夏育、高碩的耳中去。
「我叔父早些時候入了城,緣何現在還未歸來?」不待夏育、高碩答話,張繡繼續追問了一句,他急切的想知道張濟的情況。
「是這樣的,張驃騎今日興致不錯,只是飲酒有些多了,不便乘馬,因是留在了城內。」夏育回答了張繡的問題。
只是聽得夏育的回答,張繡心知不詳,他的叔父張濟入城之前,有意同賈詡一起商議軍務,只是礙於李傕、郭汜的邀請,不得已放下,走之前言明早歸,怎麼會在城內飲酒無度,乃至酩酊大醉。
張繡和賈詡對上了一眼,只見賈詡微微搖了搖頭,張繡會意,他也不點破夏育的謊言,只應和道:「原是如此,即是我叔父留宿城中,遣人通告之事,只需一名使者便可,何須兩位校尉親自來通告。」
這次營寨外,換做高碩答話:「張驃騎有些醉了,說是喝了這麼好的酒,卻是不得與小將軍痛飲,着實有些可惜,於宴席耍了些小酒勁,硬是要我等來請小將軍,我等勸告不得,只得前來相請小將軍。」
「對了,張驃騎還說夜間需要鄒氏服侍,沒有鄒氏服侍,他是睡不安穩的。」夏育補了一句,他打趣的說道。
『呵。』張繡面色不變,可心頭卻是一把無名火起,有如翻江倒海一般,夏育、高碩二人的話,以及二人的打算,只怕是想將他和嬸嬸鄒氏一起拘禁到城中去。
「二位校尉,你們也是說了,我叔父醉了,說的是醉話,當不得真,況且我叔父宿在城中,城外營寨無人主持,我勉力支撐,如何輕易離得營寨。」
張繡的話一脫口,營寨外的夏育和高碩不由對上了一眼,二人皆是露出了不悅色神色。
只是當夏育和高碩將臉轉到正面時,二人的臉上是堆滿了笑意。
夏育殷勤的勸說道:「這便是我和高校尉來此的原故,小將軍入得城去,同張驃騎一起痛飲,城外營寨的事務,我和高校尉暫時監管,等到明日張驃騎酒醒,能騎馬回到營中,我等便自行離去。」
「對對對,小將軍不要擔憂,有我和夏校尉在,這城外的營寨出不了什麼亂子的,小將軍可儘管放心,就此攜嬸嬸入城,飲酒為樂,豈不美哉。」
這邊夏育在勸說,那邊高碩在誘惑。
只是夏育和高碩卻是白費口舌,張繡全然不為所動,他但拱手道:「夜色深了,二位校尉請回吧,繡受叔父所託,擔着營中之事,未得叔父親口下令,是斷然不敢輕易離去的。」
到了此刻,張繡心緒有些晦暗,他明了,事情恐怕正如身側賈詡,這位涼州智者所推測的一樣,他的叔父歸降益州牧劉璋一事,怕是為李傕、郭汜所偵知了。
是故李傕、郭汜先是將他叔父拘在城中,又派夏育、高碩來招他,想將他叔侄二人一網打盡,使張氏部曲沒有了蛇頭,張氏就土崩瓦解了。
聽得張繡連番拒絕,夏育壓低聲音吐槽了一句:「這個豎子真是油鹽不進。」
而夏育身側的高碩,則是不願意再同張繡虛與委蛇,他先是朝夏育說道:「要我說,區區張繡小兒,如何擋得住我們,我們不如就此打進營寨,也好過浪費什麼口水。」
「別」知曉高碩性情急躁,夏育正欲開口阻止高碩,但高碩的口舌更快。
但聽見高碩向着張繡朗聲威脅道:「張繡小兒,速速打開營門,迎我等進入營寨,不然再遲疑個一時半刻,你就別想再見到你叔父張濟了。」
「你…誒…」夏育道了個『你』字後,頓然止住了話頭,他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了,就剛才高碩那一句,已是同張繡撕破了臉皮,兩邊沒有了繼續溝通的條件。
也正如夏育所料定的一樣,營寨口的張繡在事情水破石出,情形明朗的情況下,他是勃然大怒,一雙眼睛瞪得溜圓:「爾等敢,若是我叔父有什麼差池,我教爾等死無葬生之地爾等速去告知李郭,放我叔父回營,不然明日我便點齊將士,攻打長安。」
「哦呦,我好怕。」高碩見張繡情急,他反倒快意了起來,更是諷刺了一句。
說罷,高碩自馬鞍側扯下一個包裹,大力甩動幾下後,向着張繡處拋去。
他口中更是不饒的說道:「你不是想要你叔父嗎,那就接好了。」
張繡直勾勾的盯着高碩拋出的包裹,那一個人頭大小的包裹,在空中翻滾的包裹,此刻他心中不詳之意大盛,擔憂、驚懼、不敢置信,紛紛湧上他的心頭。
高碩作為涼州勇將,臂力是出了名的,區區一個包裹,在的大力投擲下,越過營寨的柵欄,落在了張繡的身前。
『一步走錯,竟至於斯。』賈詡嘆了口氣,他不用解開包裹,就知曉包裹中的東西。
張繡俯下身去,他顫顫巍巍的雙手捧起高碩投擲過來的包裹,包裹的封口在前面一通翻滾下,略微出現鬆動的情況,張繡只一扯,外層的布帛就被解開,包裹里的東西露出了真容。
沒有意外,包裹中的東西,就是張濟的人頭,血淋淋,瞪大雙眼,死不瞑目的人頭。
「啊」張繡大叫一聲,他不願意去相信,相信雙手捧着的就是他叔父張濟的人頭,他更不願意相信,只不過幾個時辰,就和叔父張濟天人相隔。
張繡身形一軟,似是要就此倒下,但見他身側的賈詡輕輕嘆了口氣,伸出強有力的臂膀,將張繡扶住,不使張繡當着將士的面倒下。
如今張濟已死,瞧着周圍的將士,本就是人心惶惶,人人臉上皆有慌色,若是張繡再倒下,局勢就無法挽回了。
「小將軍,還請暫且擱下痛楚,如今張氏一族的性命,皆繫於你一人之身,你若是倒下,以李傕、郭汜的殘虐,張氏當無遺類了。」
賈詡的語氣很平靜,但也很有力量,在他的這番話下,張繡站直了身子,不再出現癱軟的模樣。
張繡先是將張濟的人頭重新包裹好,而後鄭重其事的問起了賈詡:「賈先生,我等現下當如何行事。」
「如今之計,唯有投五丈原而去,方可得一線生機。」賈詡道。(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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