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敬聲不敢吱聲,老老實實的退出去了。公孫賀揪着濃密的鬍鬚,眯着眼睛半天沒有說話。丞相是百官之長沒錯,可是千不該萬不該攤上當今陛下這麼一雄才大略的主,從他即位起來,就沒一個丞相做得舒服的,數來數去,就他的前任石慶是善終,可石慶裝孫子的水平多高啊,他們老石家就沒有一個不是屬烏龜的,就算如此,石慶這丞相做得也夠憋屈的,權利沒有,責任倒是一大堆,純屬御用背黑鍋。
可是憋屈歸憋屈,至少要比李蔡、莊青翟、趙周那樣被殺了好吧,每次想到這些前任,公孫賀的脊梁骨就發寒,他總覺得自己是前面沾了衛家的光,現在到了該還的時候了。不錯,他是因為娶了衛君孺而升遷順利,跟着衛青出擊匈奴立功封侯,可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那個南窌侯也早就沒了。至於現在這個丞相,他倒寧願不干,誰知道哪天命就沒了。這個丞相是要命的啊,要不然他這麼一個在朝堂上混了多少年的老油子,也不會在聽到封他為丞相的時候,嚇得在那麼多人面前痛哭流涕,醜態百出了。
願意當也好,不願意當也好,反正他已經是丞相了,沒有其他的退路。他現在沒有其他想法,只是小心翼翼的過,爭取能熬到太子登基。太子仁慈,他如果登了基,一定不會象當今陛下這樣誅功臣如除草。太子登了基,做了皇帝,那么小姨子衛子夫就是皇太后,衛家的重興是意料之中的事,而他公孫家也可以再次跟着沾光。衛家沒什麼人才,到時候一定會倚重他公孫賀,雖然不能再升官了,可是至少能把丞相做得舒服些。
也正因為如此,公孫賀可以不給衛家面子,不給長公主面子,卻不能不給太子面子。
但是現在也有個問題,太子雖然還是太子,但是陛下先是兩年前題趙倢伃宮門為堯母門,後是前兩天撅了太子的面子,他心裏是不是有了廢立的打算?公孫賀還是把握不定。這個陛下的心思如大海一樣深,一般人猜不透。前年他題堯母門,很多人以為看到了機會,一個個按捺不住,蠢蠢欲動,直到小黃門常融誣告太子在陛下病時面有喜色,反被陛下察覺,白白送了性命,那些想反太子的人才算安份了些。可是話雖如此,天知道陛下的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呢。現在又出了迎駕被放鴿子這件事,公孫賀就更糊塗了,要說陛下沒有廢太子的打算,他為什麼要這麼幹?當真老糊塗了,成了老小孩了?如果說陛下有廢太子的打算,那麼再跟太子攪在一起,就比做丞相還危險了。
他本來打算敬太子而遠之,靜觀其變,沒想到太子卻主動給他寫了手札,僅僅因為衛風的婚事嗎?公孫賀覺得沒有這麼簡單,太子也許是在試探自己的心意,看看他公孫賀眼裏還有沒有他這個太子。
糾結啊,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這老劉家父子兩個不合,搞得他公孫家也不得安生。
衛風跟着衛伉進了府,一路小步急行到後院,來到公孫賀的面前,衛伉一見公孫賀,立刻趕上兩步,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施了大禮:「太子中庶子衛伉拜見丞相大人。」
衛風見了,也連忙跟着跪倒,大禮參拜:「侄兒衛風,拜見姑父丞相大人。」
衛伉大汗,衛風這個稱號不倫不類的,又是姑父又是丞相大人的,公私不分,摻雜不清,自己也是在門口的時候只顧感慨了,居然忘了提醒他這事,結果就出了丑。
公孫賀沒理衛伉,倒是盯着衛風看了好幾眼。這小子果然是個打架的好材料,體格健壯,肩寬臂長,特別是這兩隻手臂,很有點當年飛將軍李廣的樣子,將來如果學射,一定是把好手。可惜現在大漢國不是三十年前的時候那麼強盛,沒什麼實力再頻繁的發動對匈奴的戰爭,要不然這小子還真是個人才,完全有可能在戰爭中脫穎而出,就象當年的票騎將軍霍去病一樣。
公孫賀出了一會神,差點忘了衛伉他們還跪在地上,衛伉在門口時就憋了一肚子火,現在又被公孫賀晾在這裏,更是惱火,他咳嗽了一聲,提高了音量:「太子中庶子衛伉,拜見丞相大人。」
「噢——」公孫賀一驚,連忙堆出一臉的笑容:「何必多禮,快快請起。伯高啊,你這就不對了,到了這裏,還說什麼太子中庶子、丞相大人,咱們是一家人啊,不要稱官職了。來,快快起來。」
你現在這麼客氣,早幹嘛去了?衛伉心裏鬱悶,臉上卻不好表現出來,只得陪着笑說:「姑父說得有理,不過小侄不敢放肆,這應有的禮節還是要遵從的,咱們也是先公後私嘛。」
公孫賀乾笑了幾聲,皮笑肉不笑的撫着鬍子,乾咳了兩聲,擺出一副官腔:「說得對,說得對,先公後私。伯高啊,你在博望苑做事,做得可順心?」
聽公孫賀問起公事,衛伉連忙拱了拱手:「回丞相,下屬在博望苑不過是一中庶子,唯以勤勉,方能不出差錯,有太子關照和眾同僚支持,還算過得去。」
「這就好,太子是一國儲君,他的博望苑人才濟濟,你在那裏鍛煉,對你大有裨益。這幾年,你越發的沉穩了,進步喜人啊。」公孫賀讚許的點點頭,又轉向一直好奇的打量着他的衛風:「我看風兒天資不錯,如果也能進博望苑去歷練歷練,將來也是一個棟樑之才啊。」
衛伉淡淡的笑了一聲,公孫賀這個老東西,一開口就把衛風推得遠遠的,生怕沾上他的邊,你這麼想歷練衛風,何不把他徵召進丞相府,反而要把他推到太子的博望苑去?他也不動聲色,看了一眼衛風笑道:「姑父好眼力,風弟的確是我們兄弟之中最有潛質的一個,他已經十九了,母親正請示陛下,請陛下安排他一個事情做。姑父身為百官之長,為官經驗豐富,有閒暇時也要指點指點侄兒們才是。」
公孫賀挑了挑嘴角笑了,他瞟了一眼衛伉,仍然把眼光看着衛風,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衛風見公孫賀打量他,更是挺直了身子,眼睛直視着公孫賀這個准岳父大人,板着臉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風兒,還沒有字嗎?」公孫賀被衛風直勾勾的眼睛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閃了一下,又覺得這樣有些示弱,重新又看着衛風,和藹的笑着,放下了丞相的架子,說起了家事。
「回姑父。」衛風一拱手,朗聲應道:「小侄年方十九,還未行冠禮,故而無字。」
「哦。」公孫賀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低下頭看了一眼案上的書札,又抬起頭問衛風:「你母親為你請見陛下的事,陛下那邊可有回音?」
衛風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他頓了一下,接着很自信的說道:「不過,我想皇帝舅舅一定會喜歡我的。」
衛伉被衛風那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差點氣得笑出聲來,連忙低下了頭掩飾的掩住了嘴。
「是嗎?」公孫賀很意外的看着衛風:「你這麼有信心?」
「當然。」衛風一點也不害羞,他曲起了手臂,展示了一下自己強健的肱二頭肌:「我這麼健壯,在皇帝舅舅身邊做個郎中,保護他的安全,還不是綽綽有餘。」
衛伉氣得苦了臉,公孫賀卻差點笑出聲來,他饒有趣味的打量着無知者無畏的衛風,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孩子,有志氣,那咱們爺兒倆就說定了,你什麼時候在陛下身邊做了郎中,我什麼時候把三娘嫁給你。如何?」
衛伉大驚,連忙用目光阻止衛風。郎中是三郎之一,駐紮中宮裏殿外,負責天子的貼身侍衛,雖然沒有中郎親近,也是很親近天子的。能做郎中的人,都是功臣之子或者是有特異本領的良家子。衛家雖然也是功臣之後,滿足選郎的蔭任要求,但是陛下對衛家早就不待見了,他們兄弟三個被找藉口剝奪了侯爵不說,選郎更是一個都沒中。父親衛青在的時候陛下都沒給機會,現在能給?這次借着太子的面子來提親,沒想到公孫賀還是老奸巨滑,三繞兩繞的,眼看着就把衛風繞進去了,他能不急嗎,衛風一旦應了這口,將來又做不了中郎,那這門親事豈不是黃了?黃了還不能怪公孫賀,是衛風自己應的。
他拼命的用眼神示意衛風,衛風卻壓根兒沒看見,他大大咧咧的應道:「那就和姑父一言為定,等我做了郎中,馬上來娶三娘。」
「一言為定。」公孫賀根本不給衛伉說話的機會,抬起手掌對衛風說道:「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衛風哈哈一笑,舉起手掌就迎了上去,衛伉急得嘴巴大張,話還沒出口,「啪啪啪」三聲脆響,衛風已經和公孫賀擊掌為誓了。
衛伉張口結舌,懊喪異常,公孫賀搓着被衛風拍得生疼的手掌,暗自得意。衛風卻樂得開心不已,伏在地上行了一禮:「岳父大人,我先給你行禮了,我這就去見三娘,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省得她着急。」
說完,他也不等公孫賀答應,起身跑了。
公孫賀一瞪眼睛,剛要阻止,衛風早就沒影了。
快要暈倒的衛伉笑了,笑得很苦澀,不過看着公孫賀那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又有些幸災樂禍。衛風雖然也是衛家的人,可是他又有些特別,他是長公主的兒子,是陛下的親生外甥,說不定陛下真會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給衛風一個官做。至於是不是郎中,他可就說不準了,一切得看衛風進宮面聖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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