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刮着瀚州的土地。
在蠻族大君回到草原之後,瀚州終於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距離陸澤南下東陸不過才一年的時間,但這一年對很多人來說卻格外漫長,因為在這一年裏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人總是會在日復一日的日子裏逐漸忘卻時間的流逝,感嘆時間飛逝如電,卻在大事頻發的年月里,清晰感覺到時間線被不受控制的拉長。
瀚州草原,最南部的崧槐城。
因為毗鄰天拓海峽,這裏已然是瀚州十五城裏商貿最發達的城池之一,大胤朝的禁貿條例早已名存實亡,跟實打實的真金白銀比起來,律法毫無疑問成為了能夠隨便被踐踏的東西。
大胤朝難以維持着對於東陸這片土地的統治。
陸澤將車駕的帘子給掀開,外面的風雪開始侵襲進來,崧槐城的輪廓已經漸漸在眼裏浮現出來,草原特有的味道令陸澤感覺熟悉而放鬆。
「終於回家了。」
但是,草原的一切對於車廂里的白舟月來說,卻顯得格外陌生。
這一路上的小舟公主似乎已經認了命,少女再沒有了剛開始時候的羞憤,面對着蠻族大君的『魔爪』蹂躪,她只是閉上眼睛、緊咬着牙關,只是身體還是會不受控制的產生各種反應。
陸澤沒有再去調戲白舟月。
他只安靜的看向窗外,看着屬於他的這片土地。
只見一望無際的瀚州草原被白雪所覆蓋,放眼望去只有落單的雄鷹偶爾會在高空之上展翅翱翔,風雪將天地染成純白色彩,遼闊而又寂寥。
這裏是瀚州,沒有東陸的瓊樓玉宇,只有最原始的一切。
東陸的人認為這裏是未被開化的野蠻之地,所以稱呼瀚州人為北蠻。
在陸澤看向簾外的時候,車廂里裹緊衣裳的白舟月卻在看着他。
公主悄然間打量着陸澤的側臉,哪怕是現在,她還是難以將面前這個年輕的男人,跟統治草原的蠻族大君聯繫起來。
白舟月抿着嘴,不發一言。
直到被寒風吹得她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噴嚏。
陸澤這才將帘子給合上,而後轉頭看向身體有些顫抖着的華貴女人,他輕輕的笑了笑,道:
「真是個嬌貴的美人兒啊。」
陸澤直接就將他的黑色大袍披在了白舟月身上。
白舟月能夠聞到黑袍上面獨屬於陸澤的那種味道,那並沒有蠻族人身上的磐膻味,只有股淡淡的桂花清香,白舟月知曉這是那個叫做蘇瑪的啞女給他洗的衣裳。
那是個渾身帶着香氣的蠻族女人。
於是,莫名的孤單感又籠罩在了小舟公主的身上。
陸澤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
「之後,你會在金帳王城安頓下來。」
「這裏的日子肯定不會像天啟城那樣舒服,但能夠衣食無憂的活着,在這個亂世已經屬於是尋常人期盼無比的生活。」
白舟月終於開口,她抬起頭,看向陸澤,嗓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我是以什麼身份住進金帳王城的呢?」
「大胤朝的小舟公主?楚衛國國主的女兒?還是草原大君的戰利品?」
白舟月的話語裏不帶有任何語氣,好像只是在尋找着問題的答案而已。
陸澤沒有猶豫,直接回答道:
「和親對象。」
「大胤朝跟瀚州草原歷代都有和親的傳統,我的曾祖父、我的祖父都曾迎娶了天啟城裏的貴女...你會是我的側閼室。」
側閼室。
這個稱號,對於遍覽群書的白舟月並不陌生,如皇帝陛下的妃子一樣。
她沒有說話,只默然的點了點頭。
「知道了。」
......
蠻族大君回到了他統治的這片土地。
當那面象徵着大君的九尾大纛在草原上立起來的時候,幾乎所有的蠻族子民都能夠看見那頭九尾大纛,哪怕是在湍急驟雪當中,人們的視線並沒有被風雪阻隔。
在崧槐城的蠻族人,紛紛跪地行禮。
人們口中都在傳頌着長生王的名號。
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奴隸,都用他們那可以握着韁繩、可以打獵生火的右手撫在靠近心臟的左胸口,當大君的車駕經過的時候,所有人都單膝跪地、奉上他們虔誠的心。
白舟月的眼眸里閃爍過幾分駭然之色。
她從來沒有想過陸澤在瀚州草原上的地位這般高,小舟公主本驚嘆着這座高聳巨城在草原上的出現,但在入城後卻看見了令她終生難忘的畫面。
白舟月神色複雜莫名。
她的皇帝兄長如果出現在帝都天啟城的街道里,大胤皇朝的火焰薔薇旗幟同樣可以令無數東陸百姓跪伏,可白舟月清楚,那種情況跟崧槐城這裏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
震顫的不僅僅是白舟月。
還有龍格沁。
這位龍格真煌的長女、真顏部的大公主,時隔多年又回到了瀚州草原。
真顏部落的一切在龍格沁心頭浮現出來,但她心裏所有的仇恨,當在看見蠻族人臉上虔誠之色時,好似如冬日湖泊里的石頭一樣被直接凝固住。
她甚至還看見了真顏部曾經的族人,也虔誠的跪在地上。
龍格沁看向身邊的妹妹,她艱難開口:
「蘇瑪。」
「這...都是他的功勞嗎?」
蘇瑪知曉姐姐所指的並僅僅是那十五座屹立在草原上的巨城,更多還是草原上所有部落的人都生活在了一起,這種壯舉,是遜王、欽達翰王那些草原英雄們都沒能夠做到的。
蘇瑪認真的點了點頭,而後用手擺弄着手勢。
她告知姐姐,真顏部的族人現在都生活的很好,其中很多人都居住在崧槐城裏,姐姐可以去看看族人們。
陸澤一行人,最終入住了崧槐城的城主府,歇息一日後,明日回王城。
蠻族鐵騎在回到草原後,便到他們所屬的各個營寨述職,只留下數千精銳騎兵跟隨大君一道進入了崧槐城。
城主府。
崧槐城城主呼都魯汗單膝跪地,恭聲道:
「儀仗隊今日早些時候已到崧槐城,明日會跟隨大君回王城,諸位城主跟將軍都在王城迎接大君的歸來。」
呼都魯汗很快離開。
陸澤這個舅舅將南部重城打理的相當不錯。
夜裏。
西門在城主府的院落里抬眼看着蒼穹。
自從殤陽關大戰落幕之後,星相師就進入到另一個階段,每天晚上都沉浸在她的小世界當中,白天的時間則是用來睡覺。
陸澤悄然間坐在西門身邊,他看着西門的髮絲如今已經全部轉為了白髮,那雙翠綠色的眼睛裏好似倒映着漫天星辰。
陸澤拽了拽西門的頭髮,把她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在王城裏有個老頭子,星相術平平無奇,你到時候可以教教他,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可以給他留點臉面。」
陸澤聲音裏帶着笑意,他說的當然是大合薩歷長川。
那老頭子雖然是蠻族的大合薩,但所學的星相術都是源自於那捲從蠻族古時流傳下來的石鼓卷,當初遜王跟古風塵因為某些原因將石鼓卷燒毀大半,只剩下殘卷在草原流傳下去。
西門昂了一聲,而後繼續抬頭仰望雪夜裏的黑色蒼穹。
這天晚上,蘇瑪帶着姐姐龍格沁去看望了那些真顏部活下來的人,陸澤並不知曉蘇瑪都對龍格沁說了些什麼,只知道這天之後,獅子王的大女兒沒有再去提及復仇二字。
陸澤從西門的院子裏出來後,帶着項空月在城裏轉悠起來。
詭道軍師的聲音里充斥着讚嘆:
「蠻族十五城。」
「這真是巧奪天工的創造啊。」
「當初草原上的遜王殿下只建造了北都城,便被認為是不祥之城,北都的寓意又為『悖都』,悖逆虛妄的都城。」
「北都建立後不過幾年時間,遜王就死在了城裏,這是北都染上的第一捧血,卻絕非最後一捧。之後的數百年裏,這座城市成為諸部落互相爭奪的權カ象徵,屍骨盈野,泥土裏浸透鮮血。」
陸澤輕笑道:
「那我讓人建了十五座城池,應該死的比遜王更慘才是。」
年輕的白衣公子哥搖了搖頭:
「大君跟歷代蠻族君王都不一樣。」
兩個人一直在崧槐城裏轉了許久,這裏的建築風格跟人文氣息與東陸的城池完全不同,卻完美契合了蠻族人的居住要求,商貿同樣在崧槐城裏真正發展了起來。
「大君。」
「騎兵帶回來的那批物資,其中一部分是天羅山堂那邊送來的,那另外那一部分呢?」
項空月忽然開口詢問起來。
陸澤笑了笑:
「那是明昌侯梁秋頌送來的。」
「也不能說是送,是我讓人把信送到了他的床頭,告訴他,西陵山的刺殺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他得賠點東西來。」
項空月神色古怪,詢問陸澤是找什麼人送的信。
陸澤只說是位蒙着眼睛的黑衣男人。
「梁秋頌是個聰明人,對付這種毒蛇還是不能客客氣氣的,七萬蠻族鐵騎陳兵當陽穀口,再加上那封送到他腦袋上的信,想來明昌侯也不會吝惜掏點小錢出來。」
次日的風雪依舊。
數千騎兵揚着豹雲大旗,護衛着大君的車駕回到朔方原的金帳王城。
陸澤在蘇瑪的伺候下換上了蠻族大君的服飾,白色的錦袍上印着豹的身影,當初那尾豹尾又懸掛在陸澤的左手腕上面,他那頭黑色長髮被蘇瑪認真的編織起來,最終被白玉冠給束起。
「這次南下東陸,倒是沒有找到你二姐。」
「只有兩種情況。要麼是你二姐不在東陸,她跑到了西陸去;要麼就是她在東陸的某個小國里,並不知曉我們的消息。」
蘇瑪整理服飾的手頓時一愣,她瞬間眼眉低垂下去。
陸澤見狀,不由笑道:
「你是覺得還有第三種情況是吧?」
「但我覺得你二姐並沒有死,你二姐的性格跟你大姐不同,她其實才是你們三個姐妹里最聰明的那個,只是平時喜歡看書、又不愛說話。」
陸澤跟蘇瑪輕聲說着閒話,直到車駕的速度逐漸放緩。
騎兵隊長勒明良來到車駕旁,隔着帘子對裏面的大君低聲提醒道:
「還有十里,便到王城。」
「諸位軍主、城主以及將軍、貴族們都來到了王城的南門口。」
陸澤輕聲道:
「知道了。」
數年之前,陸澤從鐵線河草原回到了北都城。
那時候是炎炎夏日,無數的貴族們簇擁着當時的蠻族大君呂嵩,來迎接凱旋而歸的九王呂豹隱。
青陽的世子殿下在那時候並不被人們所注意。
而現在,還是同樣的地方。
城外的場面卻遠比當年更加宏偉,無數的旗幟在寒風當中獵獵作響,遮天蔽日,身份華貴的人們分列紅色大毯的兩側。
沒有人說話,他們只默然注視着遠處地平線。
直到陸澤下了車駕,他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野當中,帶着君王莫名的威嚴,如同狩獵回山的獸王一樣。
無數人齊齊跪地。
人們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齊齊迴蕩在這片寒冬的天地當中。
「恭迎大君!」
「恭迎大君!」
陸澤凌空揮手:
「起身吧。」
王城變得熱鬧起來。
這一年時間,陸澤都不在瀚州草原,雖然這裏的一切還是按照他的預期在進行發展,而且還有呂嵩這個前任大君在,並沒有出現問題。
但所有的人都習慣於年輕大君端坐在金帳宮的王座之上。
只有他在,人們才能夠感覺到切實的安心。
回到王城的第一天。
這座千步金帳宮,久違的圍滿了人,人們一一跟大君匯報着過去一年的情況,從瀚州十五城的發展、兵制的維持推進、全新稅賦體制的進行、草原教育的普及...一直到瀚州蠻族對於殤州夸父、寧州羽族的兵略試探。
無數的事情,都需要得到大君的回饋。
陸澤毫不慌亂的解決着面前出現的每個問題,哪怕離開一年的時間,陸澤還是能夠清楚看見每件事情里藏匿着的諸多東西,同樣透過這些事情,去看着金帳宮內每個人的人心。
屬於帝王的氣度,早早就在潛移默化當中養成。
直至午後,金帳宮才變得空曠起來。
呂嵩跟大合薩來到了這裏,老頭子還是那麼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只有在四下無人之時的歷長川才會保持着他最原本的模樣,就是一糟老頭子。
陸澤抬眼,臉上浮現出笑容。
「父親。」
「大合薩。」
「你們應該等了許久吧?」
陸澤的目光落在呂嵩臉上,清楚看見在他臉上籠罩着的死郁之氣,知曉自己老爹的身體出現了問題。
九州原着里的呂嵩,就是身體忽然出現毛病,他的忽然身亡使得整個強青陽部落都亂成一鍋粥。
你殺我,我殺你。
最終,北都城被狼主樓炎率領白狼團所佔據。
「阿蘇勒回來啦。」
「東陸的戰報,已經被斥候傳入了王城裏,所有的將軍們都雀躍不已,他們知曉不久後便是蠻族鐵蹄真正南下的時候。」
呂嵩看向陸澤的眼神裏帶着說出不來的自豪跟驕傲。
陸澤笑着點了點頭,而後來到父親面前,直接抬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面,開口告訴父親自己從東陸拐來了位頂尖的星相大師。
「父親身體出現了問題。」
「可以讓她過來幫忙給看一看,她是個很厲害的醫師。」
呂嵩含笑點頭,好似並不在意他自己現在的身體情況。
反而是旁邊的大合薩聽到這番話,神色變得狐疑起來:
「誰啊?」
「還大師?別還是個小年輕兒吧?」
跟父親還有大合薩的談話,氣氛便相當輕鬆。
陸澤三人圍着暖爐坐了下來,他詳細講述着自己在東陸這一年的經歷,從淳國畢止城一直講到了殤陽關的大戰落幕,兩個人都聽的聚精會神,好似跟着親身經歷了一樣。
陸澤看向父親,輕聲道:
「爺爺死了。」
呂嵩神色平靜的點了點頭,卻沒有開口多說什麼。
陸澤說,他將爺爺一半骨灰埋在了天啟城城外的高坡之上,讓他在那裏,可以看着蠻族豹雲旗幟插入大胤朝帝都的城頭。
大合薩見金帳宮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快速轉移話題到了女人的身上。
老頭子臉上帶着揶揄的笑容。
只見他對着陸澤嘿嘿的笑道:
「阿蘇勒,聽說你這次帶回來了不少女人啊。」
「貌似還有個大胤皇室公主?」
陸澤點頭:
「對啊。」
「下唐、楚衛、還有天啟城的白氏皇族都想要那位公主殿下,我就想着給拐回瀚州草原,讓她在王城給我當個小媳婦兒。」
話題終於是變得輕鬆起來。
最終,呂嵩看向陸澤,詢問他什麼時候到晉北去求親。
「晉北畢竟位於東陸瀾州,我們還是要按照東陸的規矩去求親,讓你的兄弟帶着蠻族騎兵以及無數禮品去往秋葉山城。」
蠻族君王的大婚,將會是整個瀚州草原的盛日!
大合薩嘀咕道:
「那該讓誰去啊?」
「比莫干跟鐵由都是有勇無謀的...咳咳,總不能讓貴木去吧?雖然貴木在鐵浮屠里磨練了兩年,但感覺也不合適。」
陸澤跟呂嵩對視一眼,兩個人相視一笑。
「當然是讓我三哥去。」
「他在極北之地訓練着白狼團,正好這次出來露露面。」
老頭子神情古怪起來。
他現在嚴重懷疑,當年旭達罕的叛逃,不會也是被設計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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