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陽關在大胤朝之前,名為陽關。」
「薔薇皇帝為了打通這道雄關,他麾下嫡系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在陽關重建之後,在前面給其加了一個字『殤』字。」
「那是一座巨大的墳墓。」
「諸侯們以為那是為贏無翳準備的墳墓,但偌大的殤陽關足以埋葬進去無數的東陸名將。」
夜色漸深。
歸鴻館北館的側廳里。
陸澤輕聲開口,跟面前的爺爺講述着他制定的計劃。
在他的計劃當中,辰月跟天驅的靈魂人物都會在殤陽關隕落,東陸四大名將率軍擊潰贏無翳所率領的離國大軍,但同時他們也會葬身其中。
「公山虛不愧是獅牙會的絕對靈魂。」
「他可能是整個東陸唯一看出來我此番南下東陸的真正目的,草原的豹子巡視着它心儀的領地,當然是為了下次可以直接佔領這裏。」
「跟下唐結盟?」
「能夠用刀鋒跟鐵騎搶到的東西,為什麼不直接去搶呢。」
陸澤這番話,跟宮羽衣之前跟百里景洪說的一模一樣。
所以,百里景洪才下定決心想要將陸澤給殺死。
因為下唐更想要跟個純粹的蠻族大君結盟,而不是陸澤這種,心機、城府、野心、手腕乃至個人武力都極度強大的北陸之主。
呂戈嗓音沙啞道:
「那你還要跟晉北結盟?」
陸澤點頭:
「是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夠讓東陸四州剩下的那些諸侯們不絕望,讓他們明白,我們蠻族人並不是要將所有人都殺死。」
「只有看見有活着的機會,便不會再去生起拼死的心。」
「而且我對晉北那頭白虎的印象還不錯,這次雷千葉可以說是豁出全部身家來助我們,親弟弟雷千木、年輕統帥古月衣,外加全部的出雲騎兵。」
呂戈而後詢問起來盟約的具體內容。
陸澤起身伸了個懶腰,對着爺爺露出略顯無奈的笑容:
「還能是什麼盟約?」
「當然是結下兩國之姻親的盟約,雷千葉的獨女雷心月,會嫁到草原王庭,成為我的大閼室。」
政治聯姻,屢見不鮮。
陸澤並不喜歡這樣的聯姻,但他卻不得不得尊重盟友晉北國的付出,草原大君只能稍稍的『委屈』下自己,接受這門親事。
呂戈忽然笑了出來。
他之前在車廂里的時候,便跟陸澤談論過大閼室的人選,恐怕那時候的阿蘇勒就已經決定是秋葉山城晉北侯的獨女。
呂戈看向陸澤的眼神裏帶着感慨,他這個孫子對於很多事情的看法以及決定都要遠勝過他,哪怕是在個人情感這一方面。
老人身上籠罩的死意有些消退。
這時的欽達翰王,真正生起爭取再活下去一兩年的念頭,他覺得可以看見年輕的孫子成為整個九州的主人,創下無數草原先烈王者們都沒有觸及過的無上功業。
「阿欽莫圖,你再等等我。」
......
殤陽關。
在諸侯國的聯軍正式開啟對於這位雄關攻伐的前一夜。
關內離國的大帳內,威武王贏無翳正在與三鐵駒之一的謝玄對弈,離公下棋風格跟他用兵風格一致,棋如人,快似風,棋風兇悍。
「明日就是我們跟白毅約定好的對壘之日。」
「是,但是根據斥候回報,諸侯國聯軍始終安若磐石,沒有絲毫打算攻城的跡象。」
贏無翳笑了笑:
「謝玄,你說白毅真的會在明日攻城嗎?」
「肯定會,東陸第一名將的稱號是他用無數場硬仗打出來的,此人在楚衛國里的軍威,絕對不亞於侯爺在離國的軍威。」
贏無翳再度有力的落子於棋盤。
他的棋力並不算好,只憑藉着那股衝殺贏盤,最開始跟謝玄相識,贏無翳還能夠跟他五五之分,可這些年被謝玄摸清棋路後,輸多贏少。
「殤陽關,這個名字並不好聽。」
「當年薔薇皇帝白胤為了攻破這一雄關,嫡系大軍全軍覆沒,以至於創立大胤後,他無法獨自統治偌大的東陸,從而使胤朝不得不採用和賁朝一樣的分封制。」
謝玄微微頷首,跟着侯爺的話,往下說道:
「這是白胤在歷史上為數不多被後人詬病的地方。」
「都說那時候的白胤,為了能讓病重的薔薇公主能見到他一統東陸,遂率十萬親兵日夜不停地向着殤陽關發起衝鋒。」
「但大胤建朝七百年,王朝延綿已是極長時間。」
棋盤前的兩人,話題很快轉移到了大胤開國君主白胤身上。
謝玄忽然笑道:
「侯爺可知,薔薇皇帝的軍旗,侯爺的軍旗,白毅的軍旗,你們三者之間的差別如何?」
贏無翳沒有猶豫,直接便開口回答道:
「我是雄主,離國雷烈之花旗下,追隨我的人是因為我的壯志和勇氣,我可以帶着他們衝鋒陷陣;薔薇皇帝白胤是人主,他的屬下加入他的軍隊是為了這個人,他是亂世里的希望之主;至於白毅,他更像是純粹的軍主,是軍中不會犯錯的神話。」
「謝玄。」
「我倒是更想聽你談一談呂歸塵的蠻族豹雲旗。」
謝玄聞言,直接苦笑起來:
「那侯爺是在難為我。」
「世人皆知蠻族鐵騎天下無雙,但年輕的長生王指揮大戰能力如何,謝玄並不知曉,只能等着蠻族鐵騎跨入東陸那天,或者是侯爺率領離國的大軍兵臨瀚州那天。」
贏無翳低頭看着棋盤上他的黑子越來越少,但他卻沒有投子認負的打算,反而要在絕境當中硬生生開闢出條新的道路來。
威武王頭也不抬的說道:
「我的雷烈之花旗,白胤的火焰薔薇旗,白毅的箭碎薔薇旗...」
「我感覺呂歸塵的戰風,可能是我們三人的平均...不對,應該是我們三個人的總和。」
「人主的魅力、雄主的驍勇、軍主的算無遺策。」
謝玄的眉頭緊緊皺起:
「侯爺對於蠻族大君的評價過高了吧?」
「以後你就會知曉並不高。」
謝玄話語剛落,只見有位赤色皮甲的赤旅百夫長直衝入帳,男人甚至已經等不及通報,直接道:
「公爺!將軍!出事了!」
謝玄猛然起身:
「何事如此驚慌?」
「赤旅二衛、四衛、五衛都有人中毒,軍醫官正在分析是什麼毒,目前軍中已有二十餘人殞命。」
贏無翳目光森冷:
「去叫軍醫官來。」
「白毅不愧是軍神,大戰之前的算計終於是來了。」
「現在需要確認的是毒的源頭在哪裏,白毅又是如何下的毒。」
謝玄眉頭緊緊皺起,額頭已經有着汗漬浮現。
剛剛他還能夠坐着暢談那位楚衛軍神,但是當對方真正在棋盤上落子出招的時候,謝玄不可避免的感受到無盡壓力駛來。
因為戰爭並不是下棋。
在他們身邊跟隨着的,是有血有肉的離國軍士,不是冰冷的棋子。
謝玄快速開口道:
「侯爺。」
「殤陽關的泉脈是兩山的泉水,泉脈深埋在地下,白毅若是想探明泉脈,至少也要勘探一年時間。」
贏無翳輕聲道:
「也許,白毅真的勘探了一年時間。」
「據說他府中宗卷近十萬,全是諸侯軍隊和九州地理的資料,若是說他早早便探明殤陽關的水源泉脈,我也相信他能夠做到。」
「他等着我,已經有很多年了。」
「這一戰,是我過於自負了些。」
很快,中毒的士兵被統計出來。
離軍里大約三千人中毒頗深、不能走動,身體不適的不下兩萬人,這已經不是細作下毒能夠造成的結果,只能夠是整個殤陽關的水都有問題。
「公爺,公爺!」
「諸侯聯軍那邊有情況!」
三鐵駒之一的張博赤着上身,直接便沖入了嬴無翳的大帳。
這天晚上是張博負責在城頭上值守,在入夜前夕還沒有任何的異常,但在進入深夜後,諸侯的大軍全部聚積在城外列陣。
贏無翳在近衛的侍候下披上紅色鎧甲。
他的神情鎮定:
「大戰要開始了。」
這時,有位個頭高挑的少女快步走入大帳。
她扎束的極其整齊,身着最小號的雷膽營黑鎧,那頭漆黑的長髮編成辮子束在頭頂,露出玉一般細緻白淨的脖頸,好似英武的貴族少年。
「父親。」
「是要跟白毅開戰了嗎?」
「女兒也要上馬殺敵!」
威武王臉上泛起慈愛之色,他的手指輕輕刮過女兒嬌嫩的臉蛋。
而後便轉頭對張博吩咐下去,雷騎全軍餵馬備戰。
「餵馬?!」
張博大吃一驚。
現在敵軍都已經準備攻城,侯爺沒有趕快下令佈置守城的方略,反而是命令騎兵去餵馬備戰,哪怕是跟隨威武王多年的三鐵駒都一時沒反應過來。
贏玉替父親回答道:
「我軍只要固守殤陽關,哪怕我們的人數再少一半,白毅大軍攻城都不會有任何勝算,這座雄關曾是薔薇皇帝的傷心地。」
「他定然會有更多的後手,那是在常理之外的計謀。」
「所以,決戰必然會是在關外。」
贏無翳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小玉兒。」
「不愧是我贏無翳的女兒!」
「我倒是要看看,關外的四大名將究竟能不能摘下我的人頭。」
......
南淮城。
陸澤品着杯里的熱茶。
這天早上,在客棧的羽然找到了歸鴻館來,在看見陸澤後,羽族少女鬆了口氣,拍着她那並不明顯的胸脯,道:
「阿蘇勒。」
「我爺爺說讓我來找你,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人影。」
「我這幾天就住你家了啊!」
羽然就這麼心安理得的決定要在北館住下去,看起來半點不擔心翼天瞻的安危,甚至還帶着蘇瑪跟西門一道出門遊玩賞春,說是要去打春棗子。
陸澤無奈的笑了笑。
茶桌對面的是負責給陸澤斟茶的蘇瞬卿。
鮮紅的茶水裏帶着絲絲沉澱物,這是下唐南淮城最富盛名的春玫紅茶,濃郁的茶香里還有玫瑰香味,頗受下唐貴族們的喜愛。
於煌小口品嘗着紅茶,不時會對蘇瞬卿露出笑容。
「大君。」
「斥候傳來消息,殤陽關的大戰已經爆發。」
「楚衛國的白毅將軍無愧東陸第一,竟是早早便尋到了殤陽關的地底水源所在,離軍在大戰未開始前就已經折損戰力。」
陸澤微微頷首:
「戰爭,其實比拼的不單單是雙方大軍的戰力,還有情報跟信息的先手,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足以左右一場戰爭的勝負。」
這恰恰是陸澤在成為蠻族之主後,極其強調蠻族鐵騎的地方。
那就是紀律性。
陸澤看向衣着一襲白裙的蘇瞬卿,笑道:
「天羅山堂這些年之所以在九州令人畏懼,不單單是山堂里的那些天羅殺手們,更多還是天羅介入的產業數不勝數。」
「瀾州的林木到夜北的馬匹,從中州的牲畜到越州的石礦,甚至南淮城的青樓、淮安城的當鋪、帝都天啟的茶館...幾乎所有能賺錢的行當里都有天羅的參與。」
「情報跟金錢兩把利刃在前面開路,想殺誰不能殺?」
蘇瞬卿認真的煮着熱茶,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可是天羅這一代最優秀的傳人,還是死在了大君手上。」
「你可別瞎說,那人不是我殺的。」
蘇瞬卿抬起頭,神色里閃爍着異彩,對陸澤詢問道:
「大君。」
「那位蒙眼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陸澤開口回道:
「他姓五,單名一個竹字。」
「蘇瞬卿,我勸你還是不要對他動什麼心思,他只是個瞎子,而且心裏還有位死去多年的女人影子。」
蘇瞬卿沒有說話,只是在心裏默念着兩遍五竹的名字。
陸澤品着熱茶,繼續道:
「天羅的人,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我吧?」
「當天羅殺手的刀沒有了作用以後,便是雙方真正洽談合作的時候,天羅是殺手,更是商人,應該知曉只有合作才能夠共贏。」
「蘇瞬卿。」
「我給你的任務就是去跟天羅來的人接觸。」
女人思緒回到現實,眼眸里泛着疑惑:
「我嗎?」
「是的,就是你。」
陸澤輕聲道:
「我晚上會給你份清單。」
「到時候,你就轉交給天羅管事的人。」
「記得告訴他們,上面的東西,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當蘇瞬卿接過那一張長長清單以後,女人直接震驚愣在原地,上面的東西無一不是東陸四州的珍貴之物,最平常的可能還是糧食,但那糧食後面的數字卻令蘇瞬卿眼皮跳了起來。
「這些東西...」
「天羅山堂不可能接受白送給大君的,這清單上的東西加起來,價值恐怕都要超過四、五百萬金株了吧?天羅哪怕掙錢,也不會白送出去的。」
陸澤擺了擺手:
「如果有人來找你,你儘管交給他們就是。」
「百里景洪為了跟楚衛國結親同盟,直接就送了四十萬金株出去,我這個蠻族大君,怎麼都值十個、十五個的白舟月吧?」
「天羅山堂裏面肯定有聰明人,他們應該就知曉要破財免災。」
「我在北都城的時候,有個叫做龍籬的男人刺殺我;在天啟城的時候,四重天羅又來殺我;在西陵山,是那個叫做龍襄的年輕殺手。」
「天羅山堂,真以為他們能夠藏的沒有任何蹤影?!」
陸澤輕笑出聲。
蘇瞬卿卻在陸澤話語裏聽到了更多意味,這位蠻族大君好似真的有辦法找到天羅山堂的總部所在一樣。
女人只能點頭應下。
「我會將所有的話告知給天羅來人。」
......
這天晚上。
陸澤在宮外看見了九州故事裏的另一位主角。
姬野。
這是個有着雙漆黑瞳孔的年輕人,他的面容消瘦,整個人散發着的氣勢是生人勿進,在人們跟他對視的時候,很容易厭惡他那雙眼睛。
「你來找人?」
「我找羽然。」
翼天瞻來到南淮城後,第一時間便來到孫女去到了姬家,當看見姬家家主姬謙正已經完全沒有天驅意氣之後,翼天瞻打算了斷對方的性命,卻沒有想到遇上了姬野。
這位原着里的燮羽烈王,擁有着他的曾祖父姬揚的魂,繼承了那把猛虎嘯牙槍,有着成為天驅的潛質。
羽然跟姬野認識下來。
羽族少女的跳脫心性如原着里那樣,成功撩動了少年的心。
陸澤對着他笑了笑:
「羽然不在,她早上出去打棗子,現在還沒回來。」
「你如果想要從軍的話,可以來歸鴻館。」
當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姬野本能的感覺到股莫名威嚴跟氣勢,他只愣愣的看着陸澤離去的背影,漆黑眸子裏閃爍着某種難言的野望。
陸澤沒有更多去理會南淮城鐵三角里的這一角。
他畢竟不是原着里的阿蘇勒,現在的陸澤是瀚州草原的君王,他要帶領蠻族鐵騎以及自己的盟友完成空前絕後的大業,對於還沒有成長起來的姬野並沒有什麼興趣。
陸澤也願意給予姬野發揮的空間。
前提當然是對面願意成為鞍前馬後的將軍,而不是如贏無翳那樣的王。
陸澤獨自行走在南淮城的街巷裏。
遠處傳來古鐘悠悠的鳴響,代表着正式入夜,下唐國都開啟繁華的夜生活,秦樓楚館的樓上站立着衣裳各色的美貌女子。
「年輕的俊客官。」
「上來坐一坐呀。」
陸澤抬頭,而後笑着拒絕:
「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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