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海淮上小說全文免費閱讀 第86章Chapter 86

    咕咚

    其實是沒有聲音的,    但人剛入水時,冰涼水流衝擊耳膜,還是會有瞬間的眩暈和窒息。書神屋 m.shushenwu.com

    蔡麟在哪裏

    野外陌生水域是非常危險的,更何況是荒野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蔡麟受傷入水、大量失血,這個時候可能已經失去了意識,如果不在兩三分鐘內迅速找到他,    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步重華一個猛子扎進深水,    雙手在能見度極低的水流中四處摸索,突然感覺到身側水流逆行往下,    立刻伸手去抓,果然碰到滑溜溜好似水草一樣的東西,登時反應過來是頭髮

    幸虧步重華上大學時入選過游泳隊,剛畢業還在水上派出所工作過幾年,多少年來的游泳底子在此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一把緊緊抓住那頭髮,也顧不上會不會把蔡麟薅禿了,拽着硬是往上提了幾分,然後雙手從背後抱住他就往河面上蹬。

    嘩啦

    河面水花四濺,    步重華托着人事不省的蔡麟冒出水面,咬牙把他推上岸一看,    月光下只見蔡麟脖頸下被豎割了一刀,雖然避開了喉管,但鮮血汩汩而出,    轉眼洇濕了一片土地。

    「操,    」步重華咬牙低聲罵了句,    迅速脫下自己的上衣用力堵住出血口,發狠拍打蔡麟蒼白的臉「醒醒蔡麟醒醒別睡」

    「咳咳咳哇」

    蔡麟身體一個觸電般蹬直,緊接着幾番痙攣,哇地吐出了滿口血水。步重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只見他開始急促倒氣,雙手雙腳劇烈抽搐,顫抖着抓住步重華的手臂,看樣子是一個勁張嘴想要說什麼。

    「堅持住,你能活下去」步重華用力摁着出血口,在他耳邊低吼「想想你爹媽再堅持一下」

    爹媽。

    仿佛一劑強心針被硬生生推進體內,蔡麟渙散絕望的眼神有瞬間凝固然後視線越過步重華,映出了他身後河岸邊,那道在黑夜中緩緩站起的身影。

    「跑」蔡麟灰敗的嘴唇開闔幾下,終於耗盡全身力氣,擠出撕裂般的聲音「快隊長快跑」

    步重華一回頭,只覺寒風當頭襲來,刀鋒已近在面門

    如果他這時候躲的話,那一刀足以把蔡麟當場穿在地上。千鈞一髮之際根本不容人思考,步重華伸手一擋,刀刃唰過手臂肌肉帶出一潑血光;刺痛中步重華後仰抬腿、發力猛蹬,當胸一腳把向淼踹出了兩三丈

    撲通

    向淼倒地重響,一頭撞上樹根,匕首脫手而出。他咳着血來不及擦,步重華已飛身而至,一把拎起前襟把他推到樹邊,鐵鑄似的拳頭重重砸上腹部,嘭

    嘭

    嘭

    每一記上百公斤級的鐵拳搗下去,步重華手臂上深可見骨的刀傷就迸出一股血,與他全身冰涼河水混在一起,隨着動作一潑一潑灑上地面。向淼在這疾風暴雨般的暴打中根本無法還手,內臟急劇擠壓,胸骨喀嚓一聲,口鼻同時噴出幾股熱血來

    「我艹」

    向淼蹦出兩個字,不愧是訓練有素的專業殺手,肌肉爆發力完全不輸給步重華,咬牙反抱住他就死命往前推,蹬蹬幾步一頭猛撞上樹,碗口粗的樹幹被硬生生撞得一倒

    樹枝樹葉當頭簌簌而下,兩人同時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你殺過多少人」步重華滿頭滿臉是血,單膝把向淼頂在地上,一手拎他衣領一手拽他頭髮,迫使他抬頭與自己對視「高寶康是因為你要奪人骨頭盔,陳元量是因為你要殺他滅口,那年小萍呢她做錯了什麼」

    「她不該在那個時間,跟那個小男孩,出現在那個地點。」向淼狼狽程度跟步重差不多,粗喘着笑出尖利的牙齒「她要怪也只能怪陳元量,姓陳的太貪他太貪。」

    為了賺差價搞死三條人命的掮客三七竟然說陳元量貪,箇中諷刺意味,簡直難以言喻。

    「陳元量早就懷疑我在接觸姓郜的小丫頭,人骨頭盔一失蹤,他就會猜到是我乾的當年他帶我入倒賣文物這一行,我幾個家在哪兒他都知道,絕對會找道上的人一直追下去。我們做掮客這一行的,中飽私囊兩頭騙可以,但鬧大了不行,我不想冒這個險。」

    向淼說着冷笑一聲,毫不掩飾鄙薄「所以我必須想個法子讓他們不敢追查,全能神教就是他們最大的把柄。你知道去年山東招遠麥當勞那案子以後他們有多怕被警察查到嗎他們怕死了。真的怕死了。我故意留下那小男孩去報案,只要這案子一出來,就算陳元量還不甘心想追查,刁建發他們都得死死地攔着他。」

    就因為這個,因為一幫無恥的邪教組織者和一個貪得無厭的掮客,無辜的年小萍被刺死在暴雨荒原上,至死懷裏還揣着她起早貪黑打工剛拿到的、寄託着無限希望無限願景的四十塊錢。

    向淼話音剛落,從未有過的憤怒從步重華心頭躥起,發狠一記重拳打得他偏臉噴出滿嘴血「你這畜生,你」

    向淼作為專業殺手卻也不是吃素的,啪一聲接住步重華的拳頭,含着血咬牙道「你知道個屁,先擔心你自己吧」說着閃電般扭頭一肘狠撞在步重華手臂刀傷上,血肉擠壓發出碾響,頃刻間把他反掀在地

    「有人等着要你的命呢,嗯」他在步重華耳邊獰笑問「知道嗎」

    步重華喘息問「誰」

    他們兩人彼此死死相抵,不遠處河面反光映出向淼半邊臉,神情陰森詭譎「你的那個畫師」

    步重華瞳孔霎時擴張,這時向淼突然鬆手,右手探進懷裏拔出一物

    其實在那種混亂情景下是根本看不清的,然而那一刻步重華似有所感,十多年來一線刑偵的搏殺經驗令他在那瞬間竭力偏過頭。

    這個動作救了他的命,下一秒子彈出膛,貼面而過,槍響直接在耳邊炸開

    那是把土製手槍

    步重華耳朵一蒙,足足好幾秒什麼都聽不見了。但他人相當悍,在這種生死攸關的境地中竟敢不退反進,咬牙扳住向淼的手腕,就死命把槍口往迴轉。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向淼跟步重華一樣身高超過一米八五,殺人經驗豐富,體能素質強悍,扭打中兩人將無數枯枝土塊都硬生生擠壓成齏粉,緊接着土槍猝然走火了

    砰砰砰砰

    火光瘋狂迸濺,彈殼滿地叮噹,步重華竭力埋頭,子彈幾乎是貼着他頭頂和耳朵射向夜空。就在那死亡無限貼近的瞬間,他突然感覺掌心裏滾燙的槍管「咔噠」一下,十多年來玩槍的經驗瞬間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卡彈。

    天賜良機

    只要判斷有一絲失誤,那就是頃刻生死立判。那一刻步重華也是賭了,抬頭正對槍口不要命地去奪,擰掉土槍劈手遠遠一扔,手槍在夜幕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啪嗒掉進了草叢

    向淼失聲「我艹你」

    啪步重華閃電般一手肘,又沉又准又狠,當頭把向淼打得噴出半顆牙,然後一把拎起他衣領「誰想殺我關畫師什麼事」

    「我艹你祖宗」

    「說」

    向淼向後一仰頭,頭頂抵着沾滿斑斑血跡的土地,少頃又抬頭盯着步重華,眼神飽含諷刺、憐憫和其他各種豐富含義「你知道嗎每當他到生死關頭時,都會有人願意替他去死,上次是阿歸,這次是你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阿歸兩個字的時候步重華內心深處突然抽了一下,像是冥冥中有什麼尖利的東西在五臟六腑狠狠一勾「阿歸是誰」

    「可能是我不懂你們這些男女之間的事。」向淼吃力地搖着頭,似乎有些遺憾「但恕我直言,阿歸去死還勉強能算殉情,至於你你又是為什麼畫師對你有過半句實話嗎」

    步重華怒吼「我問你阿歸是誰聽見沒有」

    「真可憐,畫師連提都不跟你提他。」向淼毫不掩飾的憐憫不知道是針對阿歸還是針對步重華,然後他緩緩笑起來「沒關係,反正到下面以後你可以自己去問。」

    步重華一股邪火直上腦頂,剛要破口大罵到下面的人他媽的是你,突然遠處交錯的車燈和手電光映在他眼角,是搜救民警

    蔡麟有救了

    「在這裏快來人」步重華抬頭嘶啞吼道「快」

    「我在水下閉氣最長11分25秒,破過亞洲紀錄。」這時向淼輕輕道,月光下他眼底閃爍着詭譎的神采「你是多少」

    一股森寒順脊椎而上,但步重華來不及出聲,早已積攢起全部體能的向淼陡然發力,抱着他順地滾出十來米,河灘又滑又陡根本止不住,撲通兩聲雙雙投進了河裏

    步重華措手不及,冰涼河水已經從鼻腔、口腔倒灌進來,瘋狂掙扎卻無濟於事

    河水裏向淼的臉模糊不清,但他冰冷的手就像鐵鉗般,死死把步重華向深水中拖去。

    吳雩踩下剎車,工廠前門已經圍起了藍白警戒線,十多輛派出所警車閃爍着紅藍光芒。八九個治安中隊的民警正緊張地守在大門口,見他進來立馬擋住「哎你幹嘛的」「哪個單位的」

    吳雩問「步支隊人呢」

    「大隊長說了,支隊領導沒回來前這廠房不能進」小民警沒聽清,一窩蜂攔在前面「上外面去上外面去」

    「我問你步重華人呢」吳雩一把掏出警察證摔在他面前,皺眉喝道「剛才的槍聲是怎麼回事你們哪個轄區的」

    小民警一看警察證上寫着支隊刑警,再一看那牧馬人赫然是支隊一把手的車牌,登時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大、大隊長帶人出發去跟步支隊長會合了,剩下的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是治安中隊來負責守門的」

    「我知道了。」吳雩不容置疑地打斷他「你們守在這注意安全,我進去看一圈。」然後一手掀起警戒線大步走進了工廠黑洞洞的正門。

    小民警已經被他從容凌厲的氣勢鎮住了,既不敢攔又不敢跟,面面相覷半晌,只得眼睜睜目送他走了進去。

    嘩啦

    吳雩掀開被油布蓋着的廢材,無數飛蟲嗡嗡直上,消失在廠房上空的黑暗裏。

    氮肥廠已經徹底搬走一年多了,到處都積着灰塵,只有月光透過高高的玻璃窗,隱約照出一片狼藉的地面。吳雩把油布扔回去,提着手電在空曠車間裏轉了一圈,突然瞥見不遠處垃圾桶邊緣的半個掌印,走去用手電一照,果然角落裏隱藏着另一道小門,裏面隱約是個倉庫。

    吳雩敏感地眯起眼睛,搬走垃圾桶推開生鏽的木門,手電四下一晃

    空間非常大,附近地上滿是腳印,七零八落的走向似乎通往倉庫東南角。

    有人曾經來過這裏

    吳雩腳步輕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一邊走去一邊將手探向後腰。但這時手機突然振動起來,他低頭一看竟然是林炡,遲疑兩秒後還是接了起來「餵」

    林炡劈頭蓋臉「你在哪跟步支隊在一起嗎」

    「不在,怎麼了」

    「那你在樂家化肥廠跟當地派出所在一起嗎」

    通話對面非常喧雜,隱約聽見警笛飛馳作響,好幾台步話機里不知道在吼什麼。吳雩腳步一頓,心中生出不對「發生什麼事了」

    林炡似乎鬆了口氣「沒什麼,剛才步支隊跟蔡麟把樂家化肥廠的定位發給支隊要求增援,應該是發現了可疑現場。轄區派出所已經趕去跟他們會合了,估計待會就能有回音,你待在原地別動等我們過去,免得待會找不到人,我跟南城支隊再過兩分鐘就能到」

    其實林炡這話說得非常模糊,但吳雩眼皮陡然一跳,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

    「千萬不要動」林炡在喧雜中加重語氣「建寧嚴隊也來了,我們待會就過去跟你會合」

    吳雩眼神閃動,突然一言不發掛了電話,大步流星往外走。

    然而就在他轉身時,晃動的手電光掃到了東南角什麼東西,令他腳步又猝然頓住。只見倉庫角落裏竟然支着一架行軍床和一張木板桌,明顯是有人曾經在這裏短暫住過,桌上還有台電腦,閃爍着一明一滅的綠光。

    電腦

    吳雩不知想到了什麼,表情紋絲不動,但眼神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少頃後他一步步走上前打開電腦,只見屏幕上跳出了密碼輸入框。

    「」

    遠處風中隱約傳來警笛呼嘯,林炡他們應該已經快到了。

    高牆上的通風扇葉將月光切割,旋轉如慘白刀光,一刀一刀掃過吳雩幽深的瞳孔。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梢隱隱閃動着一絲寒芒,從後腰拔出短刀拆開電腦螺絲,輕易拆出主板,取出被兩根線鏈接的os供電電池,拔下插頭後用鋒利的刀尖短接正負極,迅速給紐扣電池放了電。

    然後他把電池、主板都裝回去,把匕首咬在牙齒間,坐在電腦前再開機

    幽綠熒光在黑暗中閃爍,某個暗網聊天室打開,將「三七」與那個黑暗世界的聯繫徹徹底底展現在了他面前。

    我在國內已走投無路,銀姐,救救我,我必須立刻出境

    只要你肯幫我這次,不論什麼我都可以去做,什麼事情都可以

    瑪銀弄死他。

    瑪銀幫我弄死他,事成之後我立刻帶你回撣邦。

    吳雩的視線在瑪銀二字上停頓半秒,食指微微顫慄,將屏幕往下拉。下一秒步重華的照片出現在屏幕上,仿佛虛空中滋滋作響的引線轟然爆炸

    吳雩全身血液直灌腦頂,面孔蒼白而瞳孔瘮亮。

    他終於明白了鯊魚那番話真正的意思。

    「拋開作為警察的職責和名義,拋開所謂的信念和忠誠,如果你現在依舊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重新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讓你從此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獨自一人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讓你身邊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人

    從二十多年前那個血腥深夜開始,他就應該知道死亡不僅僅只針對畫師。從他扛起這畫師的名義、從他畫出這副皮囊面具開始,他們就針對着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燃燒到極致的暴怒就像藤蔓破土而出,以過往幾天短暫珍貴的快樂為養料,轉瞬間穿透四肢百骸,佔據了全部的靈魂。吳雩耳朵里轟轟作響,他坐在陰影深處,只能聽見漲潮般一聲高於一聲的轟鳴,那其實是他自己粗重而冰冷的喘息。

    少頃,黑暗中鍵盤敲擊聲響,吳雩敲下回車,兩排文字被發上屏幕

    銀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這就帶人頭過去見你。

    你在哪裏等我

    「餵吳雩餵」

    嘟嘟嘟

    林炡無奈地收起手機,只見前面飛速開車的廖剛一隻耳朵在聽步話機里各種雜亂匯報,另一隻耳朵卻在聽車載藍牙電話,電話那頭嚴峫的咆哮響徹車廂,估計已經快要氣爆了「我弟弟呢我這麼大的一個弟弟呢為什麼他只帶了蔡麟一個出門,為什麼你們沒有全體出動跟他一道炸掉那個化肥廠為什麼你們還在慢悠悠開車,他媽的看起來還一點也不着急」

    從廖剛的語氣來聽他大概已經快哭了「哥你聽我解釋,步隊他們下午出去的時候那只是個可疑建築,那只是勘察都不是搜查,誰他媽知道他遇上啥事把自己手機都砸了啊我們沒有慢悠悠開車,我這速度已經開到一百二十邁了,不信你自己來」

    轟

    一聲巨響打斷了廖剛,只見車窗後的土路盡頭車燈閃現,緊接着一輛鋼鐵巨獸披荊斬棘,疾速逼近,區區幾秒就與廖剛並駕齊驅,然後對面車窗降了下來,嚴峫在狂風中聲嘶力竭怒吼

    「慢得像驢」

    廖剛「」

    林炡「」

    然後又是轟一聲加速,號稱地表最強馬力的巴博斯g65隻留下一道殘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

    兩分鐘後警車在河邊急剎,廖剛連滾帶爬衝下車,只見嚴峫比他們足足晚了半個小時才得知事態,卻比他們提前一分三十秒抵達現場的嚴峫正站在河邊,轄區治安大隊長都快帶上哭腔了「喏,就是這兒,就是這兒發現步支隊摔碎的手機和打空了的92式警槍的,手機和槍上都只有他自己的指紋。這裏草叢還有血,但不知道是誰的,已經緊急送去比對了暫時還沒出結果」

    嚴峫怒道「跳河的那是我親表弟,老子都沒哭呢,你哭什麼」

    大隊長更咽說「一樣啊大哥,跳河的那是我親領導,被跳的河是我親轄區,家裏房貸車貸沒還完我能不哭嗎」

    嚴峫「」

    嚴峫的模樣看上去馬上就要爆炸了,滿河岸邊搜救的手電筒光都繞着他走。林炡隨便抓住一個急匆匆路過的小民警,問「吳警官呢」

    「哦,吳警官他好像是在工廠里」

    林炡鬆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吸回去,他整個人就被嚴峫不耐煩地拉走了「泡在水裏的是我表弟,你這麼關心我表弟媳婦幹嘛」

    「我」

    嚴峫塞給他一個手電筒,不由分說示意他跟上自己「快點,下游往南五百米內已經有人去搜了,這個方向」

    林炡只得拿着手電跟在嚴峫身後往下遊玩命狂奔,兩人足足跑出二里路,不遠處土路上還有警車載着緊急調來的警犬風馳電掣往這邊開,步話機里焦急的吼叫此起彼伏「河流上游以北200米範圍內沒有」「400米範圍內沒有」「下游搜救6組警犬沒有發現」

    「報告廖副,是否需要擴大搜救範圍」

    「我艹」嚴峫望着深夜裏黑黢黢的河面,猛地把手電一摔,簡直要絕望了「怎麼辦他為什麼偏偏挑我在津海的時候跳河我媽要是知道會不會扒掉我一層皮」

    「」林炡簡直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卡殼兩秒才想出詞「步支隊上大學是我們游泳隊的,您別太擔心了。」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嚴峫更要瘋了「這野外水域會游泳頂個吊用以前我也是大江大河浪裏白條,後來出去辦案翻車落湖,從那以後就臥槽那什麼聲音」

    兩人突然安靜下來,彼此面面相覷。

    「我剛才好像聽到我表弟的聲音了,」嚴峫喃喃道。

    「我也聽到您表弟的聲音了,」林炡環顧四周「好像在喊快來人,在這裏步支隊步支隊你到底在哪裏」

    然而步重華的呼喊仿佛只是他倆的錯覺,只出現短短一瞬就毫無預兆地消失了,遠處河面上流水嘩嘩,向夜色深處奔流而去。

    「步支隊」連林炡聲音都發起抖來「你別嚇我,步支隊」

    「步重華你他媽在哪蔡麟步重華」

    遙遠的呼喊傳進樹叢,蔡麟咬着牙,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身後枯葉草叢中蜿蜒出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長的血痕。

    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因為挪動而造成的進一步失血讓他全身麻痹,神智昏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冥冥中仿佛有股力量支撐着他用指甲摳着地面往前進,一切寒徹骨髓的痛苦、面對死亡的恐懼都不復存在,仿佛連靈魂都要活活燒灼起來。

    五米,四米,三米,兩米。

    蔡麟渙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草叢,竭力向前伸出手,夠到了剛才卡彈被扔開的手槍,用最後的一點力量扣下了扳機

    奇蹟在那一刻發生。

    被卡住的子彈呼嘯出膛,槍響震動夜幕,砰

    嚴峫和林炡同時回頭,拔腿奪路狂奔

    空槍脫手而出,無聲掉在地面,但蔡麟已經感覺不到了。他像萬里征程抵達終點一樣仰倒在大地上,隱約望見遠處有人向這邊跑過來。

    「他在這」「蔡麟醒醒堅持住」「急救箱急救箱送過來」

    「這痕跡是他們跳河了,快我下水你做cr」

    頭頂銀河貫穿天穹,滿天星辰璀璨輝煌。真好看啊,蔡麟恍惚地想。

    那麼燦爛的夏夜,讓他想起當年拿到刑警學院錄取通知書時,爸媽請來一大家子親戚,興高采烈在院裏擺了滿滿一桌酒。畢業那年星空也是這麼的亮,全宿舍的兄弟都偷溜去校外喝酒了,趁着酒意帶着興奮傳看明天要念的入警誓詞我志願成為一名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秉公執法,清正廉潔,恪盡職守,不怕犧牲,為實現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奮鬥

    撲通,撲通,撲通,越來越緩慢的心跳像是沉進了深水。

    恍惚有人在一下一下用力按壓胸腔,但那無濟於事。

    回學校那條彎彎曲曲的小徑清風拂面,明月花香。蔡麟停下腳步,他看見黑暗中延伸出無數條明光燦爛的大道,身後遠處隱約有人在喊「警察哥哥警察哥哥」

    蔡麟回過頭,十六歲的年小萍停下腳步,懷抱一束乾癟的花,穿一條白色輕紗似的裙子,仰起臉好奇地看他。

    「你迷路了嗎,警察哥哥」

    原來你也在這裏啊,蔡麟模模糊糊地想,你過得好嗎

    他心中變得非常平靜,既舒緩又滿足。但虛空中不知何種力量迎面而來,就像透明罩子一樣蓋住了他的下半邊臉,讓他望着她,微笑卻說不出話。

    「呼吸面罩按住別松」「擔架平抬平抬」「注意單向閥」

    年小萍眼睛彎成月牙,眸子裏閃着光,從黑暗中向他伸出透明的小手。

    「你迷路啦,」她笑着說,「我來送你回家。」

    蔡麟也笑起來,用力點點頭。一大一小就這麼牽着手,沿着那無數條路中的某一條,走向星辰般絢爛微渺的遠方。

    咚

    步重華咬牙向後一肘,重重砸在向淼胸骨上,身後渾濁水泡里頓時湧出一股鮮血。向淼被砸得整個人向後一仰,但手卻絲毫沒有放鬆,仍然從身後死死抱着他,不斷向深水下沉。

    步重華腦海空白,眼前發黑,缺氧造成的劇痛絞緊肺部,絞得一口氣頂在咽喉,張嘴就要噴出來,但他緊緊咬着牙。

    這口氣不能松,否則內外氣壓急速失衡,水會從氣管直接倒灌進肺,轉瞬間就徹底完了。

    蔡麟在岸上怎麼樣了支隊增援已經趕到了嗎吳雩有沒有跟他們一起來

    如果如果我出什麼事,吳雩會怎麼樣

    步重華仰起頭,絕境中生出的孤狠讓他再度劇烈掙紮起來,這次幅度前所未有猛烈,堅硬的手肘關節幾次砸在向淼面門、唇鼻上,眼球與骨骼擠壓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細響。就在那一波比一波更強勁瘋狂的扭打中,殺手終於撐不住了,一張口噴出連串血紅色的氣泡,禁錮的手也不自覺一軟

    可能是神靈附體才讓步重華沒有錯失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掙脫桎梏,頂着水壓狠命踹上向淼頭頂,借力向上一躥

    得救了

    喜悅尚未落到實處,下一刻,更深的恐怖自下而上席捲了步重華全身周圍水流向上,但他的身體卻浮不上去,左腳被向淼纏住了。

    氧氣在那一刻到達極限,步重華牙關一松,最後那口氣噴薄而出,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就在這時,頭頂水面隱約閃現出手電光,旋即迅速逼近,光束映亮河底。

    是嚴峫

    水聲咕嚕作響,嚴峫與步重華擦身而過,一頭扎向深處,掄起手電就發狠沖向淼猛砸,咣咣咣

    其實是聽不見聲音的,但手電帶動的河水震盪卻一下猛於一下,每一下都迸發出更濃更重的血霧,向四面八方緩緩飄蕩。步重華看不清底下發生了什麼,就在這大霧般瀰漫開來的血水中,他突然只覺腳下力道驀然一松,剎那間眼前金星瘋狂亂迸出來,整個人被水流轟然托起向上

    嘩啦

    河面水花四濺,夜風裹着氧氣撲面而至。步重華大口劇烈呼吸,肺泡血管漲到極致,鼻腔、喉管、耳朵里都滲出滾熱的液體,一低頭對水面噴出無數血星。

    他視線非常模糊,耳朵里也聽不清楚,朦朧中只看見河岸邊警燈閃爍,好多人大喊大叫着狂奔而來,但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

    他們在喊什麼

    步重華精疲力盡向後望去,河面上平靜無波,空空如也。

    「嚴峫」他喘息着嘶啞道,「嚴峫」

    沒有人回答。

    「嚴峫哥哥你在哪」

    步重華瞳孔劇烈顫抖起來,仰頭深吸一口氣,咬死牙關再次一頭扎進了深水

    遠處撲通撲通,好幾個人同時撲進河裏,但步重華已經感覺不到了。他向河底急速泅游,每一次划水都像是無數刀片擦刮神經肌肉,更深處終於隱約閃現出一絲手電光。

    在那

    步重華已經到了極限,憑感覺撲過去抓住靜靜懸浮在水裏的嚴峫,雙手從身後腋下撈着他,差不多快失去知覺的雙腳機械踩水向上。很快只見河面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明顯,終於在氧氣再次耗盡之前他托着嚴峫冒出水面,瞬間好幾個人同時游上來抓住了他倆。

    「在這找到了」「快叫急救」

    步重華被幾個人從下托着、從上拉着,七手八腳拽上岸,連催吐都顧不上,踉踉蹌蹌撲過去一看,只見嚴峫平躺在地,雙眼緊閉氣息全無,額角不知什麼時候赫然多了一塊鮮血淋漓的撞傷

    下一刻他被林炡衝上來一把推開,對着嚴峫胸腔就急速狠命往下按。他手法熟練程度超乎想像,僅僅幾下按壓後嚴峫「噗」地噴出來,緊接着便急促嗆咳起來,斷斷續續嗆出一灘水,粗喘着恢復了神智。

    步重華那口氣這才出去,差點倒在地上,被人趕緊扶住了。

    「蔡蔡麟呢」他沙啞地擠出幾個字。

    林炡汗流浹背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氣說「送送送去急救了。我,我cr不換手竟然能做這麼久,我真是個極品奶媽」

    步重華笑起來,仰頭望着夜空,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再來輛急救車」「救回來了救回來了」「通知搜救組,快」

    一陣連着一陣的呼喊向四面八方擴散,順着堅實的土地傳進耳鼓。步重華閉上眼睛,數秒後突然睜開,猛地想起什麼似的抓住旁邊小警察,嘶啞地問「吳雩呢」

    同一時刻,工廠倉庫。

    步話機里傳出歡呼,連守在廠房大門前的小民警都猛地放鬆下來,各自長長出了口氣。

    「這事兒簡直了,可算是」一個實習警轉過身,當場嚇了一跳「哎呀你什麼時候來的」

    幾個人同時回頭,只見剛才進廠房查看的那位姓吳的支隊刑警站在那裏,神情冷靜面色蒼白,看不出什麼情緒,只簡單地點了點頭「我出去辦點事,這就走了,勞駕你們幫我跟步支隊打聲招呼。」

    「您、您上哪兒去啊」實習警滿頭霧水「待會支隊領導就回來了,您不等等他們」

    吳雩已經抬起警戒線走了出去,打開牧馬人車門,回頭沖他們笑了下

    「等不了啦。」

    遠處越來越近的車燈映在他眼底,閃動着柔和的微光。幾個民警都不明所以地愣在那,只見牧馬人啟動、調頭、車尾紅燈亮起,與遠處駛近的警車隊擦過,漸漸消失在了荒野遠處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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