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者血壓8040hg,還在往下掉」
「立刻準備手術, 通知血室備血」
「護士護士兩支吸引器不夠再加一支」
一名護士在前狂奔開路, 身後醫護人員推着急救車鐵輪, 轟然衝進早已大敞手術室,隨即亮起了搶救中紅燈。一筆閣 m.yibige.com值班醫生頭髮早已被汗濕透,摘下口罩問「兩位就是兩名傷者家屬吧」
幾名南城支隊刑警站在手術室門外走廊上,嚴峫江停守在門邊,兩人臉色都被慘白燈光映得極不好看。
「步重華,肝臟挫傷, 腹腔內多器官多發挫裂傷,腹腔內出血,需要立刻進行手術。」醫生抽出知情書塞給嚴峫, 又轉向江停「傷者吳雩,情況比較複雜,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江停一動不動,數秒後才吐出兩個字「你說。」
「傷者在車禍中顱底骨折,骨折端口劃破了動脈血管顱底段, 本應立刻造成顱內大出血, 但出血點被凝血塊及時堵住了, 因此奇蹟般多堅持了好幾天。但不幸是,幾天後因為凝血塊開始溶解和傷者擅自移動原因, 血管再次產生破裂, 形成出血, 送院時口鼻出血已達近2000毫升, 再晚半小時可能連搶救都來不及了。」
醫生頓了頓,同樣抽出另一張知情書遞給江停「我們已經為傷者建立了輸血補液通道,準備嘗試在傷者股靜脈插入導管,看能否對頸動脈破裂處成功實施栓塞。但因為已經拖了超過72小時,手術成功率並不很高,希望家屬做好準備並全力配合。」
江停手指緊緊攥着那張紙,紙面甚至被抓住了幾道皺褶,但他聲音還保持着強壓平穩「一切聽醫生。」
值班醫生點點頭,沒有精力多說,轉身拔腿沖回了手術室。
「宋局」「宋局來了」
宋平沒來得及坐電梯,自己跑着奔上樓道,一院副院長正快步跟在他身邊低聲解釋什麼,應該是在用比較委婉些語言重複剛才值班醫生話,末了只見他鐵青着臉一點頭「知道了,請務必全力施救。」
然後他沒看周圍警察,徑直大步走上前,站定在嚴峫和江停兩人面前,似乎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那般張了張口,最終呼出一口滾熱氣,言簡意賅道
「現場發現了彭宛屍體,是他殺。」
空氣唰然一凝。
「她兒子也死了,不過是因為嚴重虛脫缺水,五分鐘前剛宣佈搶救無效。」
周遭霎時鴉雀無聲,沒人能相信自己耳朵,半晌嚴峫才僵硬地迸出三個字「誰干」
誰干。
宋平搖着頭,嘴角似乎要提起一個充滿了苦澀和嘲諷弧度,但又虛脫得連力氣都沒有,半晌才直視着他們兩人眼睛,極其難看地擠出一笑「你們最好先弄清一件事。」
「囚禁步重華、吳雩、彭宛、陶澤四人是港口區廢工業集裝箱集散地一座廢棄已久倉庫,綁匪在倉庫大門外部上了鐵鎖,而四名人質在大門內部上了門閂。也就是說,在被囚禁這72小時內,綁匪進不去,人質出不來,現場幾十名技偵經過仔細勘察,確定沒有發現任何可以進出地道或暗門。」
「兇案現場是一間內外雙密室,而殺死她,是密室里人。」
「不可能,」嚴峫顫聲道,「不可能,他們沒有動機,幹嘛要這麼做」
宋平沙啞道「他們有。」
他從衣兜里拎出一隻小型物證袋,嚴峫一把拿過來,赫然只見物證袋裏是被技偵拼湊起來貼好紙條,紙條上兩行紅字依稀可辨「這」
「這是從步重華褲兜里發現,推測是綁匪命令,紙條上只有步重華和吳雩兩人指紋。」
嚴峫神情一片空白,看向江停,正對上了江停同樣空白臉。
「必須是一個人殺了另一人,才你們都可以出去。也就是說自殺是不行,虛脫致死也不行,綁匪目就是要逼囚徒犯下謀殺罪。」宋平沉聲道「我也不願意相信是他們倆當中任何一個殺了人,但事實就是如此,法醫確定彭宛死於他殺,一把匕首刺破了她心臟。」
「」
在極端走投無路絕望中,在對獲救完全喪失最後一絲希望絕境下,如果你是步重華,而對面是屠殺你家滿門大毒梟女兒,你會怎麼做
即便你有絕對正義感、精密自控力、機械般收放自如恩怨愛恨,寧願自己死也絕不打破心中原則和信仰;但如果你愛人正在你懷裏大出血走向死亡呢
原則還那麼堅不可摧嗎
正義還那麼黑白分明嗎
「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絕對密室。」突然江停突兀地開了口,語調喘息而斬釘截鐵「多少密室最終都證明了只是謀殺伎倆,機關、地道、門鎖、障眼法有些密室確實沒人能進出,但兇器卻可以,只要仔細找總能找到破綻」
「那你告訴我破綻在哪裏」宋平反問「幾十個技偵把整座倉庫都翻遍了,每一寸磚縫都摸過了,唯一能跟外界相通確定只有那個排水管,長九點三厘米寬六點五厘米,連成了年耗子都鑽不過去,綁匪如何利用這根排水管把刀插進彭宛胸腔里」
江停罕見地抬高了音量「我請求親自勘察兇案現場」
「不、行你是嫌疑人親友現在我告訴你案情都算是違規」
「那是不是如果證明吳雩沒有殺人嫌疑,我就不用迴避本案了」
宋平怒吼「你怎麼證明吳雩沒有殺人嫌疑」
周遭空氣驟然死寂。
是啊,兩人都在緊急手術,吳雩生死尚未分曉;如果技偵不能從那內外雙封死密室中憑空變出一個監控攝像頭來還原案發過程,那麼就只有抓住綁匪這一條路可走了。
可是上哪去抓綁匪
迷霧一團接着一團,這血腥離奇綁架密室兇殺案,警方真有把它徹底捋清楚一天嗎
叮一聲走廊盡頭電梯開了,圓乎乎許局腳步踉蹌衝出來,滿面蒼白虛汗,揮退了急忙來扶手下,跌跌撞撞奔到宋平身邊一把抓住了他手,擠出兩個字「老宋。」
「怎麼」宋平見勢不對,立刻反攙住他搖搖欲墜身體「兇器指紋驗出來了嗎」
許局搖搖頭。
「難道現場發現密道了」
許局又搖搖頭。
「那是怎麼回事」宋平簡直要吼起來了。
許局干瞪着眼卻說不出話,喘了半晌才靠近宋平耳邊,儘管發抖聲音壓得極低,但周圍都能聽見
「王九齡從彭宛牙齒和指甲縫裏驗出了步重華血跡。」
「她死前最後一個掙扎反抗人是步重華。」
窗外轟隆驚雷炸破天際,映出所有人同時勃然色變臉。
那是夏末最後一場傾盆暴雨。
狂風從遠方浩蕩而來,捲起街道邊落葉,刮過高處變換紅綠燈,淹沒了摩肩接踵車流行人,裹着巨大城市氣息衝上高空,消失在了層層陰雲叵測天穹下。
秋雨下過一場,又下了一場。
市中心櫥窗里夏裙換了秋裝,環衛工唰唰掃去行人路邊枯葉,公園裏晨練老人穿上了開衫和長褲。
氣溫一天天變涼。
出租車停在市一院門口,司機啪地打下計價器「二十八元,謝謝支付寶還是微信」
後座上戴帽子和口罩宋平遞過兩張鈔票,示意不用找了,蹣跚地下了車,穿過馬路向住院部大樓走去。
就在這時,他身後有人快步趕上,揚聲道「宋局」
宋平聞聲回頭,帽檐下眉峰一緊,赫然只見是林炡。
頂層單間病房安靜無聲,走廊光可鑑人。電梯門緩緩打開,宋平率先抬腳走了出去,淡淡道「不愧是搞網絡安全工作,你鼻子可是夠靈啊。」
「我也是聽說昨晚吳雩從昏迷中清醒了,今早步支隊也終於醒了,所以才趕來看看。」林炡跟在他身後,微笑道「不過比不上宋局我聽說宋局從半個月前就開始天天跑醫院守着步支隊,這頻率連步支隊親表兄都比不上,真是慈父心腸啊。」
他們兩人腳步錯落踩在空曠長廊上,宋平頭也沒回「你想多了。嚴峫來不了是因為市局下了禁止令,只有我跟市委幾個老頭子能親自來醫院詢問步重華甦醒情況,其中我又比別人多來了次而已。」
林炡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話鋒一轉「不過這世上緣分還真巧。」
「怎麼」
「聽說步支隊手術非常成功,但偏偏就是一直醒不過來。直到上個星期醫生說吳雩狀態好轉,步支隊也突然宣告脫離了危險;昨晚吳雩徹底清醒,於是今天凌晨步支隊也就跟着醒了。」林炡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感覺挺有意思「大概是步支隊冥冥中能隔着兩層樓感應到吳雩狀態吧,傳說中心有靈犀也不過如此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病房門前,宋平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林炡,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林炡禮貌地「您」
宋平問「你跟吳雩認識了多久」
林炡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十年了吧。」
「有人相處十年,白首如新;有人甫一相見,便傾蓋如故。」宋平拍拍他肩,悠然一笑「所以世上才會有心有靈犀這四個字,明白了吧」
林炡「」
宋平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
楊成棟正帶着手下守在病床邊,見門被推開,立刻呼地站了起來「宋局」
「情況怎麼樣」
病床上步重華沉沉躺在被褥里,輸液袋正一滴滴往他手臂靜脈吊水,儀器上顯示着平穩心跳。他雙眼緊閉、臉色平靜,除了還有些蒼白之外,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相比之下楊成棟反而熬得形容憔悴「報告宋局,上午又醒了一次,已經能開口說話了,就是說一句要喘三下,還非要管我叫張小櫟,聽着感覺是在罵我。醫生給了點藥,說吃完要睡四個小時,醒來再看情況能不能下床活動我算算這時候正該醒,正打算去叫人呢。」
宋局說「甭叫了,我已經跟市委紀委打了招呼,你們侯局帶着那幫老頭待會就到,你先出去準備迎他們吧。」
楊成棟正巴不得出去抽根煙「是」
一撥人都奉命走了,病房門關上,恢復了安靜。宋平緩緩坐在病床邊,又把椅子挪近了點,端詳着雪白枕頭上步重華平靜臉,半晌才喃喃道「他小時候睡覺也是這麼老實。」
林炡垂手站在邊上沒吭聲。
「他滿十歲那年,我倆剛結伴北上。那時候與其說是我收養他,不如說是一個大單身漢帶着一個小單身漢搭夥過日子,彼此學着在漫長時間裏互相安慰,互相治癒。那個時候沒有應激綜合徵那麼時髦說法,我們都感覺自己病了,但不知道病在哪裏,有個孩子是我生活指望。」
宋平垂下頭,深深嘆了口氣。
「直到後來遇到秀娟,有了卉卉和小遠,我還是覺得他像我大兒子。我曾經想過以後留下東西要平均分給他們三個,儘管他可能並不需要,儘管他外公和母親留給他已經很多很多了但我卻沒想到,世間緣分如此短暫,分離總是那麼輕易,叫人連準備一下都來不及。」
林炡目光在步重華沉睡臉上一瞟,又望向宋平,微微笑道「您這半個月來天天守在病床前就是為了念叨這個嗎」
宋平扭頭與他視線一對,反問「不然呢」
「哦,沒什麼。」林炡笑道「我只是覺得,您這話說得好像已經確定殺死彭宛是步支隊了似,聽着叫人心裏真不是滋味。」
宋平淡淡笑了下,意味深長道「如果殺人不是步重華,恐怕才會有人心裏不是滋味吧」
霎時林炡神情有些微妙變化,但那只是眨眼間事。只聽病床咯吱咯吱響了兩下,步重華緩緩睜開眼睛,恍惚動了動手臂
「宋」
「你終於醒了別亂動」宋平起身一把按住他手,立刻按下護士鈴「好好躺着,感覺怎麼樣」
步重華閉上眼睛,少頃復又睜開,視線略微清明了些,就着宋平手喝了兩口水,長長吁了口氣,像是忍着眩暈一樣費力地坐起身靠在病床頭,茫然望着病房
「我這是」
「這是市一院,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車禍,密室,彭宛跟她兒子,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你知道嗎」
彭宛。
步重華在聽到這兩個字時候乍看沒什麼反應,但幾秒鐘後突然像被針扎了似,瞳孔霎時縮緊「彭宛」
宋平急切道「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車禍後是誰把你們轉移到廢棄倉庫去,你有沒有看見綁匪臉」
「我」
「密室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有沒有人進去過彭宛有沒有跟綁匪接觸過」
「」
步重華痛苦地撐住額角,手指深深插進頭髮,仿佛無數畫面正像井噴一樣從腦海深處爆發出來。林炡狐疑地眯起眼睛,這時病房門被值班醫生護士哐當推開了,一撥人同時湧進來「醒了嗎醒了嗎」「感覺怎麼樣」「別亂動別亂動」
問話局面驟然打破,宋平想把步重華按回病床接受檢查,這時突然「啪」一聲被橫里伸來一隻手擋住了,只見林炡絲毫不放地緊緊盯着步重華「步支隊,彭宛死了。」
步重華驀然定住。
但林炡沒有給他反應時間,更沒有給宋平阻止餘地,下一句更直接問話已當頭砸下「是誰殺了她,吳雩還是你」
宋平怒道「林炡」
滿屋子護士不敢動,只有步重華不住喘息,直勾勾盯着面前空氣。牆上掛鍾秒針只移動了短短几格,但時間卻漫長得令人瞠目,終於他抬起頭,卻誰也沒有看
「吳雩呢」
宋平咽喉蠕動了下「在樓下病房,已經脫離危險了。」
眾目睽睽之中,步重華點點頭,用盡全身力氣般用後腦勺抵住牆壁,仿佛憑藉這個動作終於做出了什麼無法回頭決定,半晌終於發出嘶啞而平靜聲音「我想再看看他。」
「讓我再看他一眼,我就告訴你們答案。」
宋平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吳雩睡在特護病房裏,身上插滿了管子,氣色遠遠不如步重華,臉頰蒼白削瘦得甚至有一點脫了形。
只有床邊儀器上平穩曲線和無聲閃爍綠燈,能體現出他已經安然度過了危險期。
「醫生說恢復得還不錯,但半年內不能做劇烈運動,而且可能會留下某些後遺症,具體是什麼要等以後慢慢觀察。」江停站在病床邊,手裏端着保溫杯,眼底隱約有些倦容「幸運是活動能力沒有受到長期影響,再睡幾天應該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步重華坐在病床邊椅子裏,握着吳雩手,一眨不眨看着他。
「昨晚醒來第一句話是問步支隊你,我說你沒大事,已經出院了,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江停意義不明地向後瞟了宋平和林炡一眼,然後才轉向步重華「他要是知道你今天來看他,應該會很高興吧。」
步重華輕聲說「謝謝你,江教授。」
「謝謝這兩個字留到曲終人散時再說比較好。」江停拎起椅背上掛着外套,說「那我先出去了,你們慢慢聊。」
步重華卻平淡地道「不用,我不會耽誤很久。」
江停正準備自然地把宋局和林炡也順出去,聞言腳步一頓。只見步重華站起身,一手肘撐在枕邊,另一手仔仔細細把吳雩凌亂柔軟黑髮理順,指尖從他飽滿額頭、緊閉眉眼、挺拔而窄鼻樑和嘴唇邊一寸寸划過,就像要藉由這個動作把眼前這張面孔永遠烙印在自己靈魂深處,永遠鮮明清晰,永遠不會隨着時光流逝而蒙塵。
「還記得那天晚上在支隊樓下,你問我為什麼從不抽煙嗎」半晌他低聲問,出乎意料地柔軟溫情「對不起,遇到你以前,我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後悔那一天。」
吳雩面容平靜,胸腔微微起伏。
步重華額頭抵在他冰涼額頭上,病床另一側窗口投射進來光線勾勒出他們面對面剪影。病房一片安靜無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只見步重華鋒利喉結上下一滾,閉上了眼睛。
他說「從今以後真要自己照顧自己啦。」
江停雙眼難以遏制地微微張大了,視線驀然瞟向宋平,卻只見宋平一點點強迫自己扭過臉,手在身側緊緊握成拳,手指頭都沒進了掌心皮肉
這時步重華直起身,最後看了吳雩一眼,回頭向他們平淡一笑
「是我殺了彭宛。」
他真說出來了。
他就這麼說出來了
江停心神俱震,宋局臉色蒼白,但反應最快卻是林炡。病房空氣只凍結了瞬間,下一刻宋平剛拔腳,被林炡斷然攔住,聲色俱厲毫不留情「宋局留步」
「你」
「從現在起你是嫌疑人家屬,必須迴避本案,將步重華送出津海接受公安部審查」
()
1秒記住品筆閣:www.pinbige.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pinbige.com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s 3.470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