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海淮上小說全文免費閱讀 5.Chapter 5

    「死者年齡十五歲,女性,身高約一米五八,體重在四十一到四十四公斤之間。讀字閣 m.duzige.com考慮到案發時下暴雨、屍體存放環境悶熱、周邊土壤濕潤等因素,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應在三十四五個小時左右,也就是前天夜晚十點半到十一點半之間,與報案人供述相符。」

    才英區派出所的幾輛金杯警車停在河堤上,警戒帶拉出了一大片雜草叢生的空地。技術大隊的刑事攝像員已經拍過一輪照了,刑大隊長老鄭蹲在鋪好的勘察板上,同樣大馬猴狀蹲着的法醫用筆尖重重點了點記錄板:

    「屍表可見的明顯損傷只有左胸肋骨上端一處,深度約七點五厘米,足以穿透胸壁、傷及心包,造成外傷性心臟破裂,從而引發急性心包填塞導致死亡。當然這只是初步推斷,真正的致死原因和兇器特徵還需要進一步解剖,只是說從目前來看這是可能性最大的推論」

    鄭大隊長頂着乾淨錚亮的地中海,已經被老婆警告過很多次不准撓頭了,但此情此景還是讓他忍不住手癢:「沒有其他線索了嗎?行兇者腳印,指紋,血跡,殘留dna?」

    「現場被暴雨破壞得非常嚴重,根本沒有血跡凝結,腳印早被澆沒了;被害者衣着完整且未見制約傷,強|奸可能性不大,通過陰|道擦拭物發現線索估計也夠嗆。」法醫搖頭嘆了口氣:「其他屍表殘留細胞提取得等南城支隊,話說他們怎麼還沒——」

    「鄭哥!」遠處民警變調的吼聲響起:「南城支隊來了!」

    警笛從盤坡公路盡頭閃現,五六輛警車在黑色吉普的帶領下猝然衝進了視野。幾輛行車慌忙閃避卻來不及,警車瞬時加速聲過留影,手術刀般從車流中精準穿過,下一刻齊刷刷衝上河堤,引擎轟鳴轉眼當頭而至!

    轟——

    車身側滑過彎,橡膠車胎與地面尖銳摩擦,泥土被甩出巨大的扇形飛向四面八方。一排裝備精良的警車齊齊停住,紅藍警燈急促閃爍,將派出所麵包車瞬間秒成了渣渣。

    全場一片安靜,法醫的筆啪嗒掉在了腳邊上,喃喃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媽的,姓支就是有錢」

    「真讓人不爽」

    鄭大隊長一溜煙迎上前:「哎!步支隊!」

    步重華推門下車,一腳踩在泥濘的地面上。他身高將近一米九,面孔俊美但線條利落,壓緊的劍眉清清楚楚散發出令人心寒的壓力,身後十多名精幹刑警緊追其上,周遭派出所民警下意識退讓,給這幫人讓開了一條通向現場的路。

    「警戒線沿河岸外拉五百米,沿途拍照、提取檢材,每隔兩米取一份泥土樣本,通知水文局、檢察院、水上派出所,廖剛!」

    「在!」

    「打電話給市局,準備申請蛙人隊!」

    廖剛一個立正:「是!」然後掉頭疾步而去。

    步重華在津海市公安系統里大名鼎鼎,在場派出所的沒一個人敢說話,個個都低着頭恨不得裝消失。只有鄭大隊長硬着頭皮,一溜小跑緊跟在他身後,上氣不接下氣:「步步支隊,初步的屍檢筆記和現場情況已經在這裏了,這是報案人筆錄。技術隊對周邊做了第一遍篩查,沒有血跡、沒有兇器、沒有可供分析的腳印,案發那天持續一整晚的暴雨對現場造成了毀滅性的破壞,目前為止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步重華邊聽邊戴上鞋套手套,鄭大隊長急忙上前想為他拉開警戒帶,但只見他自己一低頭就鑽了過去,頭也不回問:「能否斷定這裏是第一現場?」

    「這個可能性極大但不能百分百肯定。雖然從屍體表徵看來暫時沒發現拖拽捆綁的痕跡,但那天晚上雨確實太大了,這附近又是泥又是水的,要麼再等等解剖結果」

    鄭隊長拼命向法醫使眼色求助,但被步重華打斷了:「監控調全了嗎?」

    「啊?」鄭隊長一愣。

    「現場以北一點八公里處的公交車站、東南方向二點五公里處的橋頭繳費站、盤坡公路上下及十公里範圍內的兩個測速鏡頭,另外以發現屍體處為圓心直徑兩千米範圍內的一座私人倉庫、兩個連鎖便利店和那家取締了四次都沒取締掉的黑診所,這些地方的監控錄像都去調取了嗎?」

    空氣突然變得非常安靜。

    「那那個,」鄭隊長結結巴巴道:「車、車站跟繳費站已經去了,但那個什麼便利店黑診所」

    轄區內這些有可能被居民私設監控鏡頭的地方,別說去調錄像了,他們派出所根本連毛都不知道,步重華是怎麼做到心裏一本清賬的?

    步重華合上屍檢筆記本,塞還給法醫,抬頭簡單道:「去調。」

    「是是是!」鄭隊長立刻跳起來,忙不迭跑了。

    曠野荒涼,雜草叢生,河灘上遍地是茂密的蘆葦,湍急的水聲從河堤下傳來。不遠處泥地上,黑色塑料布蓋出了一個小小的人形隆起,風一吹就傳來腐敗的臭味。

    那曾是個花季年華的小姑娘。

    步重華沒理會其他人,他穿過雜草叢生的泥地,蹲在屍體邊輕輕揭開黑布,一雙睜大到極致的、渾濁灰白的眼珠陡然跳了出來,直勾勾瞪向他。

    嘩啦一聲輕響,步重華覓聲回頭,只見吳雩猝然頓住了腳步。

    「怎麼了你,」步重華眯起眼睛,「這種程度的腐敗都看不了?」

    吳雩臉色本來就白,可能是陰天光線的原因,側頰更加冷浸浸地,顯得頭髮和眼珠愈加烏黑,不太自然地垂下眼睛:「哦,沒有。」

    步重華沒放過他:「我聽許局說你之前在刑大,怎麼,連命案現場都沒出過?」

    周遭不少派出所民警都眼睜睜看着,吳雩避不開,只得含混道:「不太習慣看這些東西。」

    「沒人喜歡看。但如果人人都不看,誰來為『這些東西』伸冤?」

    步重華天生有種銳利逼人的氣勢,吳雩被周圍多少雙眼睛盯着,實在無法推託,只得閉上眼睛吸了口氣,略微挪回視線。

    草地上的小姑娘臉色青灰,嘴巴張開,隱約露出森白牙齒,蛆蟲從鼻孔和耳洞中進進出出;她眼珠里瀕死那一刻的驚懼已化作了深深的怨恨,帶着淋漓黃水與血色,猙獰無比地撞進了吳雩的腦海。

    這一幕仿佛在剎那間被分割、重疊出無數畫面,無數雙同樣死不瞑目的眼睛從四面八方瞪過來,累累屍骨張大着嘴,頂着全身燃燒蔓延的炮火,紛紛向他竭力伸出腐爛的手。

    噠噠噠噠噠噠——機關槍又在吞吐,遠處穿迷彩服的人影一排排飛炸成殘肢斷臂,轟一聲連着土溝與村落化為齏粉。

    「救命呀——」硝煙中有人在絕望哭嚎。

    「救救我們呀——」滿地腐屍們抓着他的衣角齊聲尖哭。


    突然有人從身後一拍他肩:「吳雩?你怎麼了?」

    吳雩一個激靈,猛然扭頭,蔡麟險些被嚇一跳:「臥槽你暈車麼,臉色這麼難看!」

    南城分局的現勘車終於趕到了,訓練有素的分局現勘重新圍住現場,技術隊王主任正親自帶着幾名痕檢員匆匆向這裏走來;迅速辦好一切手續的廖剛正指揮手下擴大警戒線,協助技術隊提取檢材,河堤邊一派忙碌而又井井有條。

    吳雩心臟砰砰撞擊喉嚨,迎着蔡麟關切驚疑的目光,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得倉促笑了笑,回頭卻差點迎面撞上步重華。

    ——步重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他身後,目光探究銳利,眉頭微微皺起,身高在草地上投下一片陰影。

    「沒事,沒想到被害人沒閉眼。」吳雩退後半步,沙啞道:「你們先看,我去那邊我去那邊幫痕檢抬箱子。」

    蔡麟莫名其妙看着他快步走遠,奇道:「不至於吧,沒閉眼也不能嚇成這樣啊,簡直跟我第一次親眼瞻仰到老闆您本尊的時候差不多了開玩笑開玩笑。」

    步重華眼角一盯,蔡麟立馬縮起脖子做求饒狀,賠着笑問:「步隊,痕檢說河堤下面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沒啥研究價值,要麼咱們還是按老方法讓派出所的兄弟們幫忙把土篩一遍回去?」

    「不行,荒郊野嶺的土壤環境太複雜了。」步重華略一遲疑,說:「這樣,以被害人為圓心,周圍的土鏟一層運回技術隊去,跟老王說這個案子線索太少,對不住他了。」

    蔡麟倆手指從太陽穴上一揮:「得嘞!」

    「被害人身份核對了麼?」

    他們兩人走到屍體邊,蔡麟沖那可憐的小姑娘揚了揚下巴:「剛來的路上跟縣城派出所打電話交叉確認過了——年小萍,十五歲,父母是外來務工人員,住在離這不遠的小崗村,她爹年大興幫人看倉庫,她媽范玲在服裝加工廠。年小萍是小崗中學初二學生,據老師反映成績不是特別好,經常缺課跑去打工,而且最近還跟校外人員來往甚密,怕是早戀了——這『校外人員』也不是別人,正是咱們這個案子的目擊者兼報案人,何星星。」

    這些信息步重華其實已經在報案人筆錄上看過了,但他聚精會神地檢查屍體口鼻及創傷部位,並沒有打斷蔡麟。

    「五月二號即案發當晚,年小萍在工業區一家組裝廠加班到晚上十點,出來後何星星接上了她,兩人一起乘坐公交車回家。最後一班車在四里河車站停,兩人下車後沿河堤步行到這裏,當時下着暴雨,可見度非常低,何星星在筆錄中稱自己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身後悉悉索索的靠近,然後一具行走的骷髏拿着刀鑽出草叢,來到兩人面前,」蔡麟誇張地徒手往空氣中一刺:「刺中了年小萍。」

    蔡麟攤開手,滿臉明明白白寫着不相信,但步重華無動於衷:「然後呢?」

    「根據何星星供述,行兇者全身完全白骨化,沒有眼珠和鼻子,頭頂沒有毛髮而直接是頭蓋骨,走路姿態僵硬蹣跚,十分類似影視劇里的殭屍。他當時非常恐懼,對兇手的衣着細節和行兇過程已經無法仔細描述出來,只恍惚記得殭屍對年小萍猛刺一刀後,走到河岸邊跳下去,掉進河水裏,然後就消失了。」

    支隊刑警從車上搬來裹屍袋和鐵架床,向步重華打了個請示的手勢。

    步重華點點頭,示意他們將屍體裝車,然後帶蔡麟向河岸邊走去。

    「兇手沒傷害他?」步重華問。

    「豈止是沒傷害,根據何星星的口供來看,那簡直就是從頭到尾對他完全無視,仿佛他完全不存在一樣——我跟你說步隊,這口供編得就跟寫小說似的,還是地攤上五毛錢一本三塊錢兩斤的那種,白送我都不要看。」蔡麟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兇手跳河後,何星星才意識到年小萍已經死了。他又驚又怕,不敢碰死人,更不敢去殭屍跳河的地方看個究竟,於是冒着大雨連滾帶爬跑回家之後抱着被子哆嗦到天亮,第二天大清早,才一個人戰戰兢兢地跑去報了警。」

    「——昨天清早報的警。」步重華敏銳地問:「為什麼到今天才出警?」

    「嗨!這可就小孩兒沒娘說起來話長嘍!」蔡麟一下來了勁,故弄玄虛地問:「您知道何星星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嗎?」

    步重華眉梢一剔。

    「從小留守兒童,爹不親娘不愛,高中退學沒畢業,未成年閒散人員,當地人見人嫌的一個小痞子,標準少年犯預備役。小崗村派出所上到警長下到警犬一共也就五個編制再加仨輔警,全都知道這是個不着四六的東西,根本沒人聽他那套惡鬼殺人的鬼話,直接就給轟出來了。」蔡麟搖頭嘆了口氣:「轟出來以後呢這何星星越想越怕,怕警察不相信世上有鬼,更怕破不了案直接抓他頂罪,於是就決定背井離鄉,一跑了之。但跑路需要有錢有身份證才能買票,他又沒錢;所以他乾脆推了鄰居家的摩托車,沿高速公路一路北上,下高速的時候被交警盤查,嚇得連自己名字都說不清,直接給扭送到了才英區派出所」

    簡直是一場鬧劇。

    「才英區派出所每天光刑事案就要出好幾個現場,根本沒時間理他這麼個偷摩托車的小煞筆,往監室一銬就不管了。結果當天晚上何星星又哭又鬧一宿沒安生,非要說有鬼來跟他索命,還縮在牆角里抱頭哆嗦求鬼饒他一命——嘿,第二天牢友就從善如流地把他給舉報了,說這小子身上有命案,還問舉報他能不能爭取立功表現。」蔡麟差點樂出聲來:「這不,要不是牢友思想覺悟高,這雨夜殭屍殺人跳河的都市傳奇到今天還不一定案發呢!」

    數米之外就是何星星口述中「惡鬼」跳河的地方,河灘上被警戒線拉出了一長條禁區,幾名痕檢員正拿着物證袋蹲在地上,一塊塊翻檢泥土與碎石。

    步重華無聲地點了點頭,仿佛在思考什麼,很久都沒說話。

    「我說,老闆,」蔡麟等半天終於忍不住了,問:「您不會真相信這個地攤文學都編不出來的殭屍殺人案吧?」

    「」

    步重華反問:「你說呢?」

    「我?我當然不能信啊,我們共產|黨|員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和無神論者!」蔡麟一挺胸,十分成熟老道地說:「我看八成就是何星星自己做的案,你看那偷車跑路的智商,也就能編出這種水平的故事了。回頭讓咱們法醫驗一下被害者的子宮內容跟陰|道擦拭物,這種類型的案子我從警五年,今兒這是第十八起,犯罪動機從來就沒跟男人那不爭氣的下半身脫開過關係」

    「我不這麼認為,」步重華打斷了他。

    蔡麟一愣:「啊?」

    高處河堤上,二十來個民警正來回忙碌,拍照取證。好幾輛警車頭尾相連,鐵架床上的屍體被裹着黑布,停放在打開的後車門邊。

    「或許他沒撒謊,」步重華低沉道:「那個所謂的惡鬼殺人,倒不一定是假的。」

    蔡麟嘴巴張成一個「喔」字型,滿臉三觀被刷新的表情:「為、為什麼?」

    「因為」

    步重華突然瞥見什麼,聲音猛地頓住。

    ——不遠處警車邊,有道側影站在離鐵架床兩三米遠的地方,一手夾煙,一手插在褲兜里,靜靜凝視那人形輪廓的黑布。

    是吳雩。

    不知過了多久,這個連屍體都不敢多看一眼的關係戶,終於像是終於從體內積攢起了某種勇氣和力量似的,緩緩抬腳走上前,站定在鐵架床邊,然後伸手拉開了屍袋拉鏈。

    步重華一直專注觀察吳雩的每個動作,甚至連蔡麟探頭探腦的好奇打量都沒有理睬,這時突然拔腳就往上走。

    「唉老老闆!」蔡麟沒叫住,趕緊踩着亂石灘亂滾帶爬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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