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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沙啞低沉的聲音驀地從喜房內響起,透着壓抑和隱忍,明顯是未從適才那一遭得到饜足。
適才喜房外忽地颳起一陣不小的夜風,那些風兒漾進內室,將燭火熄滅了數盞,亦驅散了些內里那些似麝似甜的靡靡之味。
聽罷霍平梟的命令,四名丫鬟魚貫而入後,便開始分工行動。
茯苓持着火摺子再度點燭,白薇端着銅盆邁進雕花飛罩前,則瞥了眼行合卺禮前,侯爺讓她們往香爐里點的篆香。
這制價高昂的百刻篆香以沉香和龍涎為底,摻了些木樨和柑柏葉,與尋常的線香、亦或是燭香都不同,若要將它燃盡,至少需要大半個時辰。
見此,白薇端着銅盆的胳膊不禁抖了抖。
這大半個時辰於她們這些守在外面的丫鬟而言,也屬實是煎熬至極,聽得室來傳來的那些喁喁可憐的低泣。
丫鬟們也怕這頭一夜,那身嬌體軟的小娘子就受不住,畢竟侯爺又不是一般的男子,他在戰場上隨便揮揮陌刀,敵軍的將領連着他的坐騎都能被直接砍成兩半。
「讓你拿的是喝的水。」
霍平梟掀眼,睨向白薇,話音沉冷,又道:「夫人渴了。」
「是」
白薇嘴上雖應了是,面色卻微微一怔。
侯爺不急着要淨身的水,那等會子,莫不是要再行一次?
那娘子能吃得消嗎?
白薇用餘光看去。
霍平梟披了件素白的中衣,大馬金刀地坐在床沿,男人的身形挺拔修峙,面容冷峻,指骨分明的大手扔錮扣着懷中小娘子纖軟的腰肢。
他單手幾乎就能將娘子的盈盈小腰完整覆住,若是再稍稍用些氣力,八成都能將它「咔嚓」一聲折斷。
因着二人體差的對比過於強烈,小娘子呈着塌陷的態勢,縮進他的懷裏,那隻柔弱無骨的細白手腕,也虛軟地垂在了男人的膝頭。
白薇看不見阮安的神情,因為她的小臉幾乎埋在了男人的懷中,只覺那雪膚烏髮的美人應是沒有說話的氣力了。
她露於外側的頸線纖潤優美,上面的肌膚卻因男人的噬.咬,多了些斑駁的淡紅.痕跡。
「慢點喝。」
霍平梟低聲說着,亦接過白薇端過來的水碗,親自餵懷中的小妻子飲下。
見姑娘的唇瓣咬住碗沿,緩而慢地啜水後,靈巧的小鼻子也在微微翕動,可眼睛卻仍緊緊地閉着,薄嫩的眼皮飛快地顫着,濃長的眼睫亦在眼瞼落下積影,猶掛零星淚珠。
倒像是只可憐兮兮的兔子。
霍平梟垂眼看她,無奈地低哂了一下。
他此前從沒幻想過未來妻子的模樣,卻更沒想到,自己會娶個這麼嬌軟的。
對待一個小小的阮安,比對付數萬大軍都要麻煩和棘手。
敵人可記以說砍就砍,說殺就殺。
但是對付阮安時,他手勁稍微大些,她都會嚶嗚不停。
他心裏說不上這是什麼滋味,卻也不反感,自己的女人如果嬌了些,那他就慣着。
待阮安喝完水,霍平梟還是先抱她去了湢室,沒再按原定的打算繼續欺負她。
阮安身上爽利後,又換了襲舒適的絲綢褻衣,可當姑娘再度躺回四柱床的里側後,卻突然沒了困意,怎樣都睡不下。
心中難言的悸顫從他將她抱到身上後,就再沒止息過,幸而在這種情況下,女子大多是慌亂和緊張的,她可以藉由此掩飾自己的異樣。
阮安躺平後,將兩隻纖白的小手交握於身前,並將它們放置於心窩處。
思緒仍停留在,男人適才問她的話。
第一次,兩個人是怎麼發生的那種事。
她當然跟霍平梟一樣,對那些事也記不大清了,前世被陳允中拐到山寨後,她倒是想起了些影影綽綽的畫面,可那些也只是零星片段。
而男人將她抱進床廂後,便說:「不記得也罷,記得今夜就好。」
思及此,阮安不禁眨了眨眼睫,緩而慢地長長舒了口氣。
屋裏被丫鬟留了些燭火,但阮安夜視不佳,是以,她只聽見枕邊人的呼吸逐漸均勻清淺,便以為霍平梟早已睡下。
阮安並未發覺霍平梟其實在側臥支頤,緘默地打量她看。
因着習武和常年行軍的生涯,霍平梟的夜視超於常人,當然能將阮安所有細微的動作和神情都看在眼中。
他正好奇地觀察着阮安的一舉一動,卻見小妻子竟是微微轉身,亦用單手拄着床面,小心翼翼地往他方向探傾着身體。
霍平梟的眉宇微蹙,復又驟松。
男人選擇不動聲色,饒有興味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麼。
阮安的眼前是無盡的大片漆黑,她什麼都看不見,她以為霍平梟已然熟睡,便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
現在她已是他的妻子,摸摸他脖子上的疤痕,也是理所當然,應當不過分吧?
其實前世李淑穎雖然將她的臉劃傷,她若想讓面龐恢復原狀,也是有法子的,她在祛疤方術上下了不少的苦功。
可霍平梟脖子上的那道疤,是自小就有的,很難用尋常的法子讓其痊癒。
思及此,阮安的神情顯了幾分黯然。
她憑着直覺去尋他脖子上的那道疤,剛要放下小手,卻聽「啪」一聲。
腕骨忽地一燙,姑娘水盈盈的杏眼即刻顯露了幾分慌色。
「往哪兒摸呢?」
男人驀然擒住她手腕,亦拽着它往身前擁帶,他突然欺近她臉,與她額抵着額,又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睡覺。」
他竟然沒睡!
雙頰「嗡」了一聲,阮安只得赧然地點了點頭,軟聲回:「嗯,我這就睡下。」
霍平梟的額頭離開她後,阮安嘴上雖應了他,卻仍睜着那雙盈盈的美目,想再悄悄地多看他幾眼。
雖然她看不見。
阮安仍是不知,霍平梟依舊在看她。
小妻子仍在眨記着眼,就是不睡。
霍平梟乾脆扣着她纖瘦的肩膀,將她撥弄着翻了個身,一手摁着她軟軟的肚子,另手直接覆住了她的眼,撩眼又命:「睡覺。」
待將阮安擁進懷中,男人嗅聞到熟悉的淡淡藥香,和女兒家馨甜、卻又不膩人的脂粉味。
呼吸驟然一深,他硬冷的喉結微微地滾動了下,嗓音低啞道:「睡罷,我不想欺負你,弄壞了,誰再賠我個媳婦去?」
這話倒不是在唬她,依着霍平梟的體能和力氣,若是真想盡興,阮安的半條小命可能就沒了。
他是真得能將她那小身子板兒弄壞。
阮安被男人直白的話臊得小臉兒泛紅,但心中且逐漸安沉下來,終於聽話地闔上了眼眸。
雙眼的上方是男人觸感微糲的掌心,寬厚且溫熱。
只這回他再以手覆她眼,卻不是在為她瞑目。
而再睜眼,迎接她的也不是死亡,而是嶄新的一天。
***
次日清晨。
丞相府地處皇城以東的永興坊,雖不及禁廷皇宮形制宏大,但也比尋常的勳爵大宅或是權貴官邸佔地廣闊,相府外環雙闕四門,內為三進深院,一磚一石都彰顯着頂級豪門世家的煊赫氣度。
時逢盛春,府園裏的花樹葳蕤茂盛,主道兩旁的濃綠蒼柏似有擎天之勢,比御街兩旁的柏楊還要高聳。
魏元今晨來了阮安和霍平梟暫住的庭院一趟,他說定北侯府還在修繕,以前拓挖的荷池因着經年沒打理,都被淤泥堵住,工匠們正趕工在挖,還要將些新的活水引到裏面。
而先前兒皇帝在賜宅時,就有的亭台水榭,也都因前兩年的雨季被腐蝕侵毀了大片。
這回霍平梟有了家室,自是想讓妻兒住的地界都是一頂一的好。
魏元拿來了許多圖樣給阮安過目,無論花樹、亭榭、軒堂、廊舫,還是假山湖石,都交由阮安定奪,可着她的心意安排。
阮安也不太懂怎麼造園,便讓魏元按着長安城那些世家最時興的樣式來弄。
她想着,這樣最起碼不會出錯。
等她和霍平梟和相府分家,正式開府後,她身為定北侯夫人,或許也要邀請旁的世家貴婦來參宴,府里的各景只要不丟王侯的臉面便好。
霍平梟從黔中道回來的那日,也在沛國公府對阮安承諾過,等他們從相府搬出來後,她若想開個醫館,他也都許她。
不過距離開府,尚有一段時日。
醫館這事便更遙遠了。
阮安現在仍在相府生活,是以在大婚後的第二日,她自是要去相府正堂,對公婆奉茶。
她出嫁的三日前,霍平梟便同她商量,要帶着霍羲先去見見他祖父霍閬。
等霍羲被帶走後,就被留在了相府里,阮安已有數日沒見到兒子,心裏甚是想念他。
本以為到正堂便能見到孩子,可隨着霍平梟進了裏面後,卻見堂內並無霍羲的身影。
阮安的心中雖然微有失落,卻仍持着謹慎態度,神態平和恭敬地對着主位上的高氏和霍閬奉了茶水。
記
一切還算順遂,阮安有條不紊地奉完茶,也落了座。
高氏坐在主位上,從阮安進堂後,眼神就沒離開過這位新婦。
因着阮安的模樣生得清純偏幼,所以縱是扮成個十八九歲的房家表妹,將那年紀虛減個幾歲,旁人也看不出任何異樣來。
高氏一打眼看去,見阮安穿着一襲淡碧羅衫,濃密烏黑的長髮已綰成了婦人的雲鬟,這房家表妹的氣質恬美溫純,還真如她一開始所想,她那性情應當是個怯懦好拿捏的。
不過,這小表妹的容貌還真是一等一的出挑。
高氏不禁在心中暗嘆着,房家可能就是輩出美人的氏族。
她當年剛做做霍閬填房時,霍平梟的生母已經去世近三年,但她正值芳齡時,也是在世家宴事上,見過大房氏的模樣的。
那張明昳動人的面龐,卻然讓人過目不忘,甚而會自慚形穢。
不過這房家的遠方表妹,卻是另一種美。
這小美人有着纖柔的柳眉、嬌憨的杏腮、似薄冰膩雪一樣的白皙肌膚、精緻又不失純美的眼鼻
真是會讓男人輕而易舉產生憐意的溫弱相貌。
就像只嬌軟好欺的小白兔似的。
思及此,高氏啜了口茶水。
暗覺,這小表妹的相貌,倒真像是那活閻王會喜歡的款。
只可惜,不怎麼擅長打扮。
那羅衫的料子是好,可款式卻過於平庸,而且她綰的發樣也是長安不怎麼實興的了。
高氏的家世雖不及大房氏顯赫,可父親正任吏部尚書,縱是她已經上了些年歲,可性格仍帶着當年做姑娘時的驕矜,她喜歡享受生活,吃食衣飾也都要樣樣精緻。
所以便覺得阮安的相貌美歸美,卻莫名透着股土氣。
果然是從蜀中來的遠方表妹,就是沒長安貴女們的雍容和大氣!
可她身為主母,還是當着霍閬和霍平梟的面,關切了阮安幾句:「新婦在相府可還住得習慣?」
阮安自是覺察出高氏的視線一直都落在她身上,卻未動聲色,她對着高氏溫柔一笑,回道:「多謝母親關切,兒媳和表哥住得都很舒心。」
喚表哥時,阮安覺得霍平梟似是側首瞥了她一眼,銳利的目光帶着莫測的情緒。
高氏笑着回道:「那就好,等你們開府後,也要常回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是一家人。」
阮安恭敬地對頷了下首。
上輩子她雖在後宮,卻也沒少見過李淑穎和皇后這對婆媳表面和睦,背地裏卻互相給對方下絆子的那些手腕。
親婆媳的關係尚且如此,更何況她這個繼的了?
且依着霍平梟的性格,雖不久在長安住,可每次回相府時,也定是個行事囂張跋扈的。
高氏同她說話的口吻看似客氣,卻又處處透着疏離,她不喜歡霍平梟這個繼子,自然也不會待見她。
阮安想的很明白,反正在相府的生活不過一月,等賀記馨若嫁進霍家後,她也就不在高氏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了。
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只要高氏不尋她麻煩,她也一定敬着這位婆母。
思及此,阮安也飲了口茶水,穩了穩心神。
還在沛國公時,房小娘就將霍家人的情況跟她交代了一番,阮安除卻記住了不能提起霍平梟生母的這件事,也在進了正堂後,依稀將兩側坐着的人都認了出來。
那眉眼柔弱,瞧着病病懨懨的婦人,應當就是霍閬三子霍樂識的生母——江小娘。
據說江小娘和霍平梟的生母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但江小娘出身微賤,她的親娘是霍家另一旁支的僕婦,但霍閬當年還算寵愛她,將她聘成了良妾。
許是到底對她這個新婦有些好奇,阮安無意間看向江小娘時,卻發現江小娘也在看她。
雙目交匯後,阮安先對着江小娘溫軟一笑。
江小娘愣了一下,半晌,她才對着阮安頷了下首。
阮安與她錯開視線,又瞥向距高氏較近處落座的婦人,她的模樣瞧着平庸了些,膚色也有些黯黃,明明穿了身綾羅綢緞制的衣物,戴的釵環也很華貴,神情卻總似有畏縮之態。
阮安便猜,她應當就是霍平梟的另一個小娘——張氏。
張氏原本是主母高氏的婢女,聽房小娘講,霍閬納了江小娘為妾後,高氏為了平衡後宅的勢力,立即就在母家人的建議下,選了她十分信任,卻姿色普通的張氏做了霍閬的另一個妾室。
張氏雖然沒有子嗣,但在相府的地位卻比江小娘高得多,這裏面的緣由除了有高氏刻意打壓江小娘的緣故,亦有張氏的兄長在皇宮混得愈發風生水起的原因。
阮安前世對江小娘和霍樂識都沒怎麼關注過,但張氏的兄長卻是李淑穎丈夫,亦是當朝太子的近侍小黃門——張庸。
等太子繼位為帝後,張氏的哥哥張庸便成了禁廷中權柄最大的宦官,那時阮安聽得,相府有個貴妾因此受了不少庇護,卻不知前世的相府是個什麼樣的局勢。
那得受張庸權勢蔭萌的貴妾應當就是張氏。
只前世那次就是因為張庸的算計,她才險些被太子輕薄,阮安雖然是醫者,卻也不是事事都秉持着慈悲為懷的聖人,前世的那些舊仇擺在這兒,她註定不會對張小娘產生什麼好感。
日後與她保持距離便好。
霍長決的模樣她依稀認得,再者憑他身上穿得那身同黎意方相似的官服,她也能辨出他的身份。
只她沒看見,霍家的第三子——霍樂識。
坐於她身側的霍平梟倒是與她思維同拍,語氣懶散地問了嘴:「三弟去哪兒了?」
霍樂識是江小娘所出,可當霍平梟問起他時,江小娘卻選擇了緘默,她似是在正堂沒有說話的份兒,只柔順地微微垂下了首。
還是高氏替她,回霍平梟道:「你三弟去年好不容易考上國子監,比別家的公子都晚了三年,別家公子哥兒十三歲進國子監,你江小娘給你生的三弟,十六歲才記進。自然是得笨鳥先飛,早點去學堂溫書啊。」
話音剛落,高氏頓覺背脊一悚。
原是身側的霍閬眼神冷然地往她方向看了一眼。
高氏心中大駭。
她今兒個可真是得意忘形了!怎麼能當着相爺的面兒敲打江小娘呢?
她千不該,萬不該還要拿霍樂識的學業來調侃,霍樂識怎麼說,都是相爺的孩子。
相爺這回定是生她的氣了!
高氏剛要起身對霍閬賠不是,霍閬的語氣卻算平靜,但卻隱隱透着森然,對着蘇管事命道:「推我回去。」
「是。」
等霍閬坐着輪椅離開了高堂後,霍平梟亦「叮啷」一聲撂下了手中茶碗,也對高氏低聲道:「軍務繁忙,我也先去軍營了。」
霍平梟穿着一襲黯色勁裝弁服,氣宇矜朗,待起身後,那雙略顯冷淡的深邃墨眸也看向了還坐在圈椅上的阮安。
似在無聲向她示意——知道你待得煩了,可以跟我一起離開了。
今晨男人確實有對她說,春夏兩季最適宜訓兵養兵,是以他最近的軍務很繁忙,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府。
阮安倒是沒那麼貪戀他的陪伴,如果他晚上不在,她也有許多事情要做,她還沒來得及跟男人提起,要先找個夫子教教她字呢。
況且適才霍閬突然陰臉離開,她也沒來得及詢問霍羲的下落,不過她猜,霍羲應當是暫時被養在霍閬那兒的。
在這正堂里做了幾盞茶的功夫,就又讓她體會到了前世在東宮當差時的滋味。
依阮安看,這相府和東宮也有大同小異之處。
當年皇后為了讓李淑穎的氣焰不那麼囂張,也是往太子身旁塞了個世家出身的良娣,欲對其起到制衡作用。
可沒過多久,李淑穎也塞了個貌美的侍婢到太子身邊,這等子手段,倒是同高氏對付江小娘的法子一樣。
只不過前世她是局外人,而今看來,就算是搬出相府,她也是裏面的局中人。
阮安在霍平梟的注視下起身後,剛要向高氏告辭。
霍平梟卻先她開口,對高氏淡聲道:「我想讓表妹送送我,夫人不介意吧?」
高氏輕笑一聲,掩住了眼角的微訕,回道:「你們新婚燕爾,我哪兒能介意啊?」
心中卻在想,活閻王雖然一如既往的桀驁難馴,但有了妻子後,卻會同她說客氣話了。
也是,活閻王去了軍營後,要很晚才能回來,小表妹可還是要在相府待着的。
她可有的是機會和她相處,不急於這一時。
***
時近黃昏,斑斕的錦鯉在菡萏池中歡快地遊動,滿池的荷花含苞待放。
上午回到院子裏後,阮安派小廝去打探過霍羲的下落,得知霍羲果然在霍閬那處。
她已有好幾日都沒見過兒子,自是想儘快見到他,卻又礙於霍閬的威嚴,不太敢自己一個人去霍閬那處,將霍羲接過來。
正想着要不要先派個下人去霍閬那兒探一下口風,卻恰好在菡萏池的曲橋上,跟剛下學歸來的霍樂識打了個照面。
「大嫂好。」
霍樂識穿着一襲月白色的記襴袍,同江小娘病病懨懨的氣質不同,少年的氣質很清朗健氣,一看就是個脾性很好的人,面上也總是掛着溫潤的笑意,給人的感覺很親切。
阮安身為長嫂,見他身後跟着的侍童還提了個書箱,便關切問道:「三弟這是下學了,在國子監上學累不累啊?」
聽到阮安問起了他的學業,霍樂識清咳一聲,溫聲回道:「還好還好。」
僅回了四個字,他趕忙將話題岔開,又問阮安:「我聽說大哥最近要很晚才能歸府,這還沒到用晚食的時辰,大嫂這是要去哪兒?」
霍樂識向來自詡是無憂無慮的一侯門庶子,同每時每刻都在努力的霍長決不同,他倒是對自己的身份和現狀都挺滿意的。
長兄的優秀是與生俱來的,別人怎麼努力,都不可能拼得過。
而二哥的努力,是被主母高氏逼的,再怎麼說二哥也是主母唯一的嫡子,自然被寄予厚望。
只有他這個老么庶子,看似是邊緣人物,實則最輕鬆自在,有些東西本來也輪不到他,他也不怎麼在意。
每日去國子監上學的樂趣來源,也不是夫子教的那些知識,而是從各個貴族子弟那裏,探得的那些世家八卦。
除了打探世家八卦,霍樂識的另一樂趣便是——寫話本。
他喜歡寫話本的事,只有他兄長霍平梟知道,而他肯將這些事告訴霍平梟的緣由,也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大哥不會嘲笑他。
每次他的月銀不夠花了,只要同霍平梟提一嘴,男人肯定會讓魏元從他自己的私庫里掏銀子,給他添補虧空。
只是霍樂識在面對阮安時,心態多少有些複雜。
他一直都對劍南的女鈴醫阮姑很有興趣,便準備以她做為主角之一,寫成自己以長安為背景的話本。
正巧他大哥此前被那女鈴醫救過,霍樂識便也從霍平梟那兒探得了許多的素材,前陣子長安城中盛傳的話本子,就是他寫的。
他對女鈴醫阮姑是有敬佩的心思在的,亦知兄長派人將那話本分發於各個酒肆的說書人處,就是為了向世人宣告,他和那女鈴醫是有些曖/昧關係在的。
他本以為,霍平梟要娶的是那個阮姓的女鈴醫。
卻沒成想,他竟然娶了房家的遠方表妹為妻,還同人家有了個孩子。
雖然外人都說,男人有個一妻二妾太正常不過了,可霍樂識一直以為他長兄霍平梟會是個專一的人,不會像別家風流子弟一樣,到處沾花惹草。
可結果,霍樂識還是被現實打了臉。
他大哥在家裏有嬌妻稚兒,在外面還有紅粉知己,跟別的男人也沒什麼不同。
可這到底是大哥的私事,他並無權利去干涉。
只是在他看見了大哥的妻子後,覺得她實在是個溫柔良善的人,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可大哥心裏愛慕的女人,卻不是她。
思及此,霍樂識在心底嘆了口氣,也愈發同情起眼前的長嫂來。
記阮安還未回復霍樂識的話,卻見這少年的面色已是變幻莫測,她弄不清楚霍樂識到底是怎麼了。
「三弟,我想問問,你方便隨我去趟相爺那兒嗎?霍羲在他那兒,我已經好幾日都沒見到他了。」
阮安溫柔的話音甫落,霍樂識方才斂去了眼裏的憂傷,連連對着她點了點頭:「方便,父親也許久沒考校過我的課業了,大嫂正好可以隨我去一趟。」
其實霍樂識相當懼怕霍閬這位性情嚴厲的丞相父親,但一想到,眼前好不容易有個能幫大嫂的機會,他當然得好好抓住。
他不能再讓這個可憐的女人,在這種事上還不順心了。
***
-「愛親者,不敢惡於人。」
-「愛敬盡於事親,而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1
這廂霍閬回到私人別館通鑑園後,依着平日的習慣午憩了會兒,等清醒後,時已至申時三刻。
霍羲穿戴整潔,用兩隻小手在書案前捧着那本《孝經》,奶聲奶氣地誦背着裏面的內容。
男孩的嗓音清亮,背東西時神情認真,咬音咂字的,甚是可愛。
蘇管事和霍閬這幾日都發現,霍羲這孩子實在是不同於常人,按說霍平梟年幼時就比尋常的孩童聰慧,可卻也沒像霍羲一樣,有着令人嘖嘖稱奇的過目不忘本領。
蘇管事總覺得,像霍羲這般大的孩子,是絕不會主動有意識去鑽研學問的,這麼丁點兒大的孩子,不調皮搗蛋就不錯了。
小世子這麼刻苦,會不會是他親娘逼迫的?
可當他想起阮安那溫軟好欺的相貌時,又覺得不甚可能。
不過不管怎麼樣,看着相爺子孫繞膝的溫馨場面,倒是頗為有趣。
蘇管事推着霍閬的輪椅往霍羲的身前走,小霍羲見是阿翁來了,趕忙撂下了手中的書卷,他微微張了張訝然的小嘴,要從書案前站起身,軟聲喚道:「阿翁~」
霍閬卻伸手,示意他接着坐在原處,他問:「倒是沒見你歇過,不想尋幾個同齡夥伴玩樂嗎?」
霍羲卻搖了搖小腦袋,這幾日他一直待在通鑑園中,雖然很想念娘親,卻也自然而然地對身為祖父的霍閬產生了孺慕之情。
霍羲很信任霍閬,故而他用那副稚嫩的嗓音,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因為我想去考童子試,只有這樣才能入仕做官!」
這話一落,蘇管事的面色大驚。
霍閬的神情還算平靜,可眉宇還是輕輕地蹙起,又問:「為何要入仕?你娘要求的?」
霍羲懵懂地搖了搖小腦袋,瓮聲瓮氣地回道:「不是的,我娘還不知道我的想法。」
霍閬眉宇稍舒,淡聲又道:「你就是不做朝廷的官員,將來也是要襲爵的。」
霍羲卻語氣堅決地回道:「不,阿翁,我還是要做官的…」
因為只有他做官了,那個自稱是他爹的人才能寫放妻書!
另廂,下人引着霍樂識和阮安進了軒堂內。
還未繞過疊記扇屏風,霍樂識卻聽見了那道熟悉的男音,很快,他便因着過於驚詫而停住了腳步。
他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適才那道淺淡的笑聲,好像是
父親的?!!
父親他竟然笑了!!!
霍樂識仍處于震驚當中,他自生下來,好像就沒見霍閬笑過。
阮安頭一次來霍閬的住所,自是有些緊張,卻努力讓自己持着鎮靜,她適才聽見了孩子的聲音,她很快就能見到羲兒了。
等屏風外的下人引着阮安和霍樂識進了內室時,霍閬已然收斂了笑意,但那張臉也不似此前那般面若寒霜,透着森意,反是多了些人味。
阮安同霍樂識對霍閬行完禮,還未來得及對霍閬提起要接孩子回去的事。
霍閬卻先她開口,語氣低淡道:「這孩子我很喜歡,想養在身邊,你不介意吧?」
阮安面色微變,這話雖然是句問話,卻透着不容置喙的強硬。
她微啟柔唇,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霍平梟看似與霍閬關係不睦,可這父子兩人在有些地方還是過於相像了。
兩個人今天簡直說了同樣的一句話,說是問對方介不介意,實際上已經下了令牌。
蘇管事見阮安神情有異,忙提醒她道:「夫人,相爺要親自撫養小世子,這可是一般人都求不來的恩典,你要知道,當年相爺還未做丞相時,驪國各個監察道的有志青年都擠破腦袋地想做他的門客,你還不趕緊謝過相爺?」
阮安快速地顰了下眉目,霍閬仍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而霍羲則欲言又止,明顯想要對霍閬說些什麼。
她當然知道比起尋常的夫子,由霍閬這樣擁有鴻猷偉略的權臣教導霍羲,他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可依着他的話意,是要將羲兒養在身邊。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等他和霍平梟開府後,她是不是就不能隨時見到霍羲了?
****
夜色漸濃,阮安也無心像往常一樣去整理醫稿。
她還不算太習慣做主子的日子,是以還是習慣自己更衣,美人兒隻身站在繡着芙蓉棲枝的綃紗屏風後,卻也只將身外披着的那件碧色罩衫解下。
不知何時,它已沿着她瑩白的身體,落於地面的絨毯。
阮安並未對其有所察覺,卻仍在回憶着下午發生的事,那時情況特殊,她只得先暫時應下了霍閬的要求。
不過霍閬要撫養霍羲的這件事,也不是她一個人說的算,孩子的父親霍平梟還沒答應這件事,她也覺得這件事應該由他們夫妻兩個人一起權衡後,再做決定。
屋外。
霍平梟從軍營歸府,進室時,卻沒讓下人通稟,只壓低了聲音詢問茯苓,阮安在哪兒。
等茯苓用更小的聲音回完霍平梟後,男人徑直往二人的寢房走去。
燭火通明,猶如橘黃暖芒,及至看見映在屏風上的那道嬌小身影,霍平梟方才停步在地。
卻見屏風上那道美人的影子,正將兩隻縴手往身後的脊背伸去,似在仔細地解着訶子上的系帶,可縱是她靈巧地翻着指,卻仍尋不到正確的帶扣。
記映在綃紗上的那張側顏,精緻又不失恬和皎然,她微微垂眼時,睫毛的影子亦被拉長,雖已年過雙十,阮安的氣質卻猶帶着少女的純柔和嬌憨。
見此,霍平梟半斂眼眸,鴉睫下掩抑着的情愫不明。
阮安並未覺察出屏風外的異樣。
做了侯夫人後,這衣裙自是也比她之前的布裙要繁複很多,阮安決定還是喚個婢女來幫她。
還未來得及開口,忽覺發頂上方傳來的氣息熟悉且清冽。
男人落在絨毯上的高大身影將她頃然籠罩,緩而慢地噴灑而至,亦逐漸將她散亂在耳側的髮絲吹拂,弄得她頸側的肌膚痒痒的。
她的手還未來及從身後收回,細嫩的指尖卻無意觸碰到了男人右手的虎口,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他指骨分明的大手微僵了一瞬,她亦趕忙收回了小手。
阮安纖瘦的身軀驀然一僵,呼吸也愈發慌顫。
「我幫完你後。」
霍平梟用手指挑起她襦裙後的帶子,對着阮安泛紅的耳廓低聲又問:「你是不是也得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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