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漫,風卷旗揚。愛字閣 m.aizige.com沿途多風霜,日月星辰也不過是點綴。
護送的侍衛都是零零散散的,對着馬車裏的人也不甚尊重。
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從車隊的後頭走過來,跳上馬車,遞給裏頭的人一碗粥,道:「娘娘,粥有些涼了,不過還能吃,眼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您還是吃一口吧。」
那馬車中的女人年紀尚且年輕,只是神情卻十分憔悴,穿的倒不甚精緻,仔細一看,還是幾年前的款式,甚至因着瘦削而有些不合身。她撩起馬車簾,問道:「現在到哪裏了?」
「再走一段路,天黑之前能上官道的。」白露笑道:「奴婢問過那些人了,五日之內,定然能夠回到定京的。」
霜降也跟着笑:「待回了宮,娘娘就苦盡甘來了。」
「苦盡甘來。」沈妙苦笑一聲:「折了的人卻是回不來了。」
她說的是驚蟄和穀雨,聞言,白露和霜降也眼露悲傷,不再言語。
驚蟄為了拉攏權臣而自甘為妾,在沈妙剛去秦國的第一年就傳來消息,被權臣的妻子尋了個由頭杖責而死了。至於穀雨沈妙握緊雙拳,卻是為了保護她而死在了皇甫灝的手中。
五年啊,整整五年。在秦國的五年,將她身上最後一點子驕矜也磨得絲毫不剩了。她咬着牙委曲求全,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土,與她的一雙兒女重逢。然而這其中付出的多少慘重代價,確實不能為外人所道出的艱辛。
這一路有多難?連護送的侍衛都並不多,單看這車馬隊,誰能想到這是一國皇后的儀仗?當初她帶過去秦國的那些人馬,也早已在五年的時光里不是死就是散,離得也差不多了。就如同這一路回國之途,若非有莫擎護着,她定然是不能活着回去的。
沈妙嘆了口氣,好在所有的苦頭都沒有白費,五年,終於是熬過去了。
正想着,也該到了馬車繼續啟程的時辰,可是非但沒有啟程,前面反而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她微微皺眉,掀開馬車簾,問外頭:「怎麼回事?」
莫擎從前面走過來,道:「遇着個怪人,過來討水喝。」話音未落,就見他背後出現個穿的灰撲撲的老頭兒,瞧着沈妙笑嘻嘻道:「夫人,快要渴死了,給口水喝吧。」
這老頭兒穿的怪裏怪氣,身上臭烘烘,直勾勾的盯着人,倒叫人心中生疑,並非不肯給水喝,只是沈妙身份特殊,萬一遇着心懷歹心之人,只怕要出事的。莫擎命人拉住這老頭兒,不讓他靠近沈妙。沈妙卻是笑了,道:「沿途有旱災,天公不作美,一碗水就是一條性命,給他吧,本我也不缺這一碗水喝。」
沈妙既然都發話了,莫擎便也乾脆,命人取了只碗來盛了一碗清水給那老頭兒。老頭兒「咕嘟嘟」的一口氣灌了下去,拍了拍肚子,撥開侍衛的手站起來,對着沈妙像模像樣的作了一揖,道:「夫人宅心仁厚,救了貧道一命。這一碗水之恩,貧道也要報的。」
「貧道?」沈妙一愣,隨即笑了:「你是道士麼?」
「法號赤焰。」那怪老頭看着沈妙,搖頭道:「夫人面相極貴,可是運貴命淺,承不起貴運。」
「你這人胡說八道些什麼話?」白露皺眉道,又看向沈妙:「娘夫人,指不定是哪裏的江湖騙子呢,別聽他胡說八道了。」
莫擎也作勢要驅趕這怪老頭。
「等等。」沈妙道:「一路上也怪無聊的,聽人怎麼說吧。」
那老頭又裝模作樣的一拜,道:「夫人眉間有黑氣,只怕不好。這路途盡頭,卻是凶兆。若是就此調轉馬頭,倒是可以避開此劫。夫人,貧道還是勸您,此道是黃泉道,莫要走,走了就不能回頭了。」
「越說越過分!」霜降氣的臉色鐵青:「你這是咒誰呢?」
沈妙卻是好脾氣,她在秦國呆的久了,面對明齊的任何人,都有故鄉人一般的欣喜,這老頭就算是說胡話,她也並不生氣,只是笑道:「多謝道士提醒,不過這條道我卻是非走不可的,我兒女都在這條道上,我得回家。」
怪道士深深嘆了口氣,道:「意料之中。」他看向沈妙:「萍水相逢,贈您一場緣分。」說罷從袖中摸出個紅繩來,就要上前給沈妙,被莫擎攔住,只得將紅繩交於莫擎,莫擎左看右看沒什麼蹊蹺,才遞給沈妙。
「這紅繩是貧道贈與夫人的答謝,夫人將其系在腕間,能成就自己的一道緣法。」他鄭重其事道:「夫人且記住,天道詭譎,事在人為。貧道能看命,不能改命,能為夫人改命之人,亦不是貧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劫也有緣,這紅繩是問,終有一日,夫人也會找到自己的解。」
說罷,放聲大笑了幾道,轉身大踏步而去了。
這道士神神叨叨的,說的幾句預言卻都是極不吉利的話,白露和霜降就有些不悅。白露道:「娘娘可千萬別把那怪人的話往心裏去,大約是腦子不甚清楚的吧。」
「這東西也別戴了。」霜降也道:「怪不吉利的。」
沈妙卻是左看右看,覺得那紅繩極是可愛,莫名的愛不釋手,反而將它系在腕上,笑道:「都說了既然是一場緣法,萍水相逢也是有緣,就戴着吧。若是假的也無礙,是真的更有靈性,不是更好麼?」
話都如此,白露和霜降也不好再說什麼,莫擎對着前面馬車隊道啟程,便又重新開始動作來。
遠遠的風沙幾乎要將人的身影都掩蓋,前方的路里,卻再也沒有那怪老頭的身影了。
再回明齊,卻不似霜降說的「苦盡甘來」。
人世間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局勢會變,人心也會變。
身為皇后,除了這個地位卻無甚特別。有時候想起來,覺得甚至比在秦國遭人羞辱的日子也好不了哪裏去。在秦國的時候那些傷害都是擺在明面上來的,而在明齊,卻是在暗中,仿佛吃了暗虧,說不得,卻又要白白的惹人笑話。
沈妙坐在坤寧宮內,看着桌上有些枯萎的紅袖草,神情有些懨懨。
紅袖草是莫擎給送來的,說是很難得的靈草,長得倒是十分好看,像是迎風而擺的女人的衣袖,故而取名紅袖草。只是不知為何近來有些枯萎,沈妙是無心打理的。
回來明齊也有幾年了,這幾年來,她過的都算不上好。
後宮中多了一個楣夫人,楣夫人嬌艷聰慧,嫵媚柔和,像是一個謎,惹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久久不願離開。
最初的時候不是沒有過心碎的,曾經愛慕過的男人用那樣寵溺的目光看着旁的女人。以為他對待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冷淡,後來卻發現不是的,只是那個人不是自己而已。
心碎的日子多了後,便也漸漸變得麻木了。傷痛和萎靡漸漸轉化成了恨意和不甘,因為傅盛。
傅盛總是過多的分走了傅修宜的寵愛,而她的孩子傅明,明明坐着太子的位置,明明德才兼備又努力上進,到最後反倒像是個失寵的皇子一般。傅修宜可以手把手的教傅盛寫字論政,卻吝嗇於給傅明多一個關心的眼神。
問起來,便說傅明是太子,要成熟穩重,每日纏着父皇算是怎麼回事。
可每每看着傅明失望的眼神,沈妙卻是心如刀絞。
沈家過的也不怎麼好,羅雪雁的病越來越重了,荊楚楚那頭和沈丘不清不楚的耗着。沈家的名聲每況愈下,並着沈信都蒼老了許多。
傅修宜似乎在打壓沈家,沈妙隱隱約約察覺到這一點,可是後宮中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朝廷中的事情,她唯一能接觸到這些的便是通過裴琅,可裴琅又是為傅修宜效忠的。雖然裴琅與她關係不錯,可是永遠都是忠於傅修宜第一位。
沈妙對傅修宜的一片痴心,早已在這幾年來冷眼看着他和楣夫人燕好的時候冷卻成冰。可是在其位謀其政,她總要坐穩皇后這個位置,總要替傅明和婉瑜爭取一些機會。
匈奴那頭最近傳來消息,楣夫人似乎想要攛掇着傅修宜將婉瑜和親過去。
這才是沈妙最不能忍受的。
然而楣夫人的手段越來越高明了,傅修宜對傅盛的寵愛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沈家一日不如一日,站在楣夫人那一頭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落井下石,人人都要來踩上一腳。加之楣夫人那個兄弟李恪近來又替傅修宜辦妥了幾件大事,水漲船高,楣夫人在後宮中的地位更是節節攀升。
沈妙知道朝臣們在想什麼,他們在想,什麼時候改立太子,什麼時候廢后。
可是傅修宜還要臉面的。她是髮妻,楣夫人要越過她這頭,倒也不是那麼簡單。
鬥來鬥去,兜兜轉轉,她的一顆心卻已經疲憊不堪。若不是為了這雙兒女,有時候會覺得,不如一把火將這皇宮裏里外外都燒個乾淨,倒也天下太平。
白露走了進來,道:「娘娘,宮宴的衣裳已經備好了,得早些梳頭才是。」
沈妙應了。
霜降在一年前死了,楣夫人好手段,連她身邊的丫頭都不放過。兜兜轉轉,便只剩下白露一個。
今夜卻是明齊的宮宴,新年將至,傅修宜要宴賞群臣,當然最重要的是,給臨安侯府的小侯爺謝景行踐行。臨安侯謝鼎戰死在北疆戰場上,如今他的兒子再次出征,其實這個時機並不是好,甚至讓人覺得這一去很有些悲壯,然而謝景行還是接了請帥令。
沈妙和謝景行並無多交集,不過是因着沈家和謝家這點子微妙的關係。臨安侯府自從謝鼎時候,便只有謝景行一人撐着門楣了。這未免令人有些唏噓,當初的南謝北沈,到了現在沈家一日不如一日,謝家也漸漸敗落,真真教人兔死狐悲。
不過謝景行有他的路要走,沈妙自己的路又何嘗不艱難?
她道:「梳頭吧。」
絲竹亂人心,這一場宮宴,真是格外的熱鬧。
傅修宜許久未曾這麼開懷了,向來冷峻的神情都顯得柔和許多,笑容也變得格外愉悅。沈妙冷眼瞧着傅盛去給他敬酒,父子二人其樂融融的模樣,心中卻是有些涼意。
傅明端坐在一邊,婉瑜也坐的規規矩矩。那些臣子們總是誇獎太子和公主,年紀輕輕就極為懂事,倒是很有小大人的風範,這樣端莊的氣度可不是人人都能長養出來的。雖然是客套話,卻也說的差不離,但是不想想,人如果可以肆意的撒嬌賣乖,誰願意懂事呢?懂事不過是逼出來的。
婉瑜和傅明也曾努力想與傅修宜親近過的,然後孩子們的心思最直接最單純,能感覺到傅修宜的冷淡,便漸漸的也就變成客氣有禮的模樣了。
沈妙坐在傅修宜身邊,卻看着傅修宜不時的與楣夫人交換眼神,楣夫人言笑晏晏,當真是情濃,傅修宜也微微含笑。
沈妙想,他們二人,定然是當真高興地。
可是這一場宮宴的主角兒呢?
沈妙不由自主的看向筵席左側的男人。
那年輕男人模樣生的俊美絕倫,姿態懶散飛揚,斜斜坐着,暗紫色的長袍有些寬大,卻仍遮不住意氣風發。他嘴角含笑,慢慢的飲酒,好似滿座喧譁都與他無關,與這熱鬧格格不入。
沈妙心中失笑,覺得這臨安侯府的小侯爺,倒是和自己有幾分肖似了。滿座熱鬧歡欣,其實內心卻並不怎麼開懷。謝景行要走的是一條生死未卜的血色之路,而她的一生到最後還不知是個什麼結局。
腹背受敵,四面楚歌,都是命懸一線的千鈞一髮。
她也拿了酒杯,給自己倒酒喝,一口一口,喝的卻是極為克制的。
皇后麼,總要端莊淑儀,不可如寵妃,喝的嬌艷,嫵媚讓人心醉。
待筵席離場,人三三兩兩都散了。她坐在位置上,聽見楣夫人道:「陛下,今夜臣妾備了好酒,陛下與臣妾一同看煙花吧,盛兒還說想與陛下較量一下棋藝。」
傅修宜大笑,點着楣夫人的鼻子道:「這爭強好勝的性子,真是和你一模一樣!」
沈妙的那一句「一年到頭,婉瑜和太子也想陪陪皇上」就咽了下去。
回頭,兩個孩子眸間的黯然讓她心中一痛。
卻也是忍着痛,面上做雲淡風輕了。
可是這新年,卻是怎麼都睡不着的。
她哄了兩個孩子睡覺,只覺得兩個孩子對新年的到來都不甚熱絡,宮牆裏傳來煙花的聲音,都是夜深了,這樣的夜裏,楣夫人的宮殿那處,倒是最好看煙花的。想必他們三人,也是很有情。
沈妙披了衣裳,命白露拿了一壇酒,一個碗,自己去花園。
從花園的一角,是可以看到煙花的,那煙花只看得到一小半,但便是一小半,也是極為絢爛的,幾乎要映亮整個天空,可以想像得到另一頭,看得見全貌,又是一副怎樣的好風光。
她拿出一個碗,白露有些心疼,沈妙擺了擺手,讓她不要開口。
「這煙花真好看啊。」沈妙的聲音低低,帶了醉意:「什麼時候能完整地看一場呢?」
她又突然笑了:「大約是不成了。」
正說着,卻聽聞從身後傳來腳步聲,靴子踏在積雪之上,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白露嚇了一跳,道:「你們。」
沈妙回頭,就見有人拂開那重重樹影,走上前來。
一個侍衛打扮的人在後面,身前站着的人身材高大,紫袍青靴,一雙桃花長眸映了夜色里的煙花,分外明亮動人,十分美貌的樣子。
「臨安侯府的謝侯爺?」沈妙眯着眼睛看他。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嘖」了一聲,道:「傅修宜的皇后,原來是個酒鬼。」
他身後的侍衛道:「主子,咱們該走了。」
白露也有些緊張,不知道為何謝景行居然還在宮中。可一個皇后,一個臣子,若是被人瞧見站在一起,指不定要出什麼大事,尤其是這些日子沈妙在宮中本來就舉步維艱,一旦被人逮着由頭,就會不猶豫里的往她身上潑髒水。這個時候,離這位臨安侯府的世子自然是越遠越好。
白露不敢驚動旁人,這花園也是很偏僻的,就小聲道:「世子爺,皇后娘娘喝的有些醉了,奴婢正要扶她回去,還請世子爺裝作沒有看到。」
謝景行瞥了一眼沈妙,笑了一聲,倒是有些提不起興趣般的,轉身就要走。
「慢着!」沈妙卻喚他。
白露一怔,急的恨不得捂住沈妙的嘴巴。沈妙卻是盯着謝景行,她這會兒有些醉了,自從去往秦國到現在,她從來都沒有放肆的喝過酒,然而杯酒解千愁這話卻不是假的。人喝醉了,就會輕鬆,輕鬆,就會做出許多平日裏不會做的事情來。
她道:「本宮聽聞你要去北疆了?」
謝景行抱着胸,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鐵衣和白露都盯着沈妙,沈妙一笑,從桌前將自己方才喝過的碗拿了出來,將那罈子裏的酒往裏頭倒了滿滿一大碗,示意謝景行看,道:「少年英才,千古人物,精才絕艷,世無其雙!」
謝景行挑眉,白露羞得恨不得將沈妙拖走,哪有這樣當着人面兒夸出朵花兒的。
「北疆是個很不好的地方啊。」沈妙拍了拍他的肩,她個子嬌小,拍人肩的時候還要踮起腳尖,又看着謝景行,半是認真半是醉意的道:「聽聞父親說過,那裏寸草不生,地勢詭譎,多有毒蛇蟲蟻,很容易就落入陷阱。你此去,危險重重。」
「微臣多謝娘娘掛懷。」謝景行隨口道。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她嘴裏囫圇道,給謝景行揚了揚手裏的酒碗,一口氣就吞了下去。
白露和鐵衣都嚇了一跳,前者是沒想到沈妙竟然說喝就喝了,後者是詫異皇后竟然會如此豪爽。
沈妙抹了把嘴巴,打了個酒嗝,道:「這是本宮敬你的一碗酒,一定要凱旋!」
謝景行盯着她,她唇邊尚且有未擦拭乾淨的酒水,亮晶晶的掛在唇邊,很好看,月色下,她的容顏便顯出白日裏看不出來的清秀來。褪去那層皇后的枷鎖,其實是個十分清秀美麗的女人。
他挑唇,笑容就顯出幾分邪氣,慢悠悠的道:「皇上看來很是冷落了皇后涼涼啊。」
白露瞪大眼睛,這謝景行的話未免也太放肆了,可是她不敢直接將沈妙拖走,免得沈妙萬一發出什麼聲響驚動了旁人,那真是有嘴都說不清了。
沈妙喝完後,又晃晃悠悠的抱起酒罈,滿滿的倒了一大碗,遞給謝景行,道:「你也喝!」
「我為什麼要喝?」謝景行莫名其妙。
「你,和本宮同病相憐!」沈妙道。
「誰跟你同病相憐了?」謝景行好笑。沈妙卻已經舉着那酒碗往他嘴裏餵過來。
白露大驚失色,這也太曖昧了!鐵衣也驚詫萬分,可是謝景行沒說話,他不會出手。
謝景行冷不防被灌了一碗酒,推開沈妙的時候,許多酒水都灑在了衣裳上,卻看沈妙,終是滿意的笑了。她道:「你我有一碗酒的情意,等你凱旋歸來的時候,就來陪本宮看煙花吧!」
謝景行覺得,今日實在是很莫名。原來女人撒起酒瘋來是沒有理智的,就算是素日裏看着端莊淑儀的皇后,也實在是判若兩人。
「皇后娘娘還是找皇上來看吧。」他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沈妙黯然:「本宮還從未跟他一起看過煙花。」
謝景行盯着對面的女人,她微微垂頭,嘴角上揚,眸光卻苦澀,他莫名的就心軟了幾分,道:「好好好,微臣答應你。」
沈妙眼睛一亮,看着他道:「那就這麼說准了。」
謝景行點頭。
沈妙想了一想,搖頭道:「口說無憑,得有個信物才成。」就開始摸自己頭髮上的釵環。
白露一愣,心中暗道不好,這若是皇后的東西在謝景行身上,那可就是私通的罪名。生怕沈妙拿什麼手帕釵子給對方,突然見沈妙腕間的紅繩,便靈機一動,道:「娘娘,您的那根紅繩就很好嘛!」
沈妙目光落在紅繩之上,心中一動,就飛快的解開,把謝景行的手拿過來,給他認認真真的繫上。
謝景行目光落在她微翹的睫毛上,濕漉漉的,像是混了冬日的寒氣而淺淺潤澤,莫名的讓人心中微微發癢。
沈妙給他系好,衝着他一笑:「這是本宮給你的信物,以此為信,等你凱旋!」
「多謝皇后娘娘賞賜。」謝景行漫不經心的一笑:「不過微臣沒有什麼信物可以贈與皇后娘娘的。不如送給皇后娘娘一個心愿如何?」
「心愿?」沈妙看他。
「凱旋再遇,微臣能贈與娘娘一個心愿,娘娘要的心愿,微臣能做到,定當竭力以為。」
沈妙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轟」的一聲,天空一角再次被璀璨的煙火映亮,二人一同看去,卻仿佛有着默契一般,異常相合。
白露也是呆住。
煙花轉瞬即逝,有些東西卻是不會消逝的,比如這個夜晚。
沈妙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一邊揉着額心,一邊站起身來往桌前走,道:「竟睡了這樣長的時間。」
白露給她端來熱湯,道:「娘娘昨日喝的多了,先醒醒酒吧。」
「喝多了?」沈妙動作一頓:「宮宴上並未喝多少啊。」
白露有些心虛,道:「大約是宮宴上的酒水勁頭大。」
沈妙點頭,又嘆氣道:「本宮這一喝醉就什麼都記不起來的毛病真是這麼多年還沒變,不過也是許久都未喝醉了。」
白露點頭,只聽沈妙又看向自己空空蕩蕩的腕間:「這紅繩又怎麼不見了?」
白露小聲道:「大約是丟了吧。」
沈妙嘆了口氣:「果真是不長久的。」
日頭正烈,出發的隊伍正在城門。
為首的年輕男子戎馬軒昂,分明是含着懶淡笑意,眸光卻冷冽令人不敢逼視。
「主子,都已經準備好了。」鐵衣道。
謝景行瞧了一眼身後,出了這道城門,今後的前程南轅北轍,也意味着和從前一刀兩斷,再無牽扯。
終究要離開的。
「這裏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身邊的白衣男子搖着扇子,道:「也和你沒什麼關係了。」
「說不定都盼着三哥有去無回哪。」松綠色長袍的公子哥兒卻是笑道,又看向前面:「不管如何,總算要回家啦。」
「不一定。」
二人一同往那紫衣男子看去。
謝景行低頭,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腕間,那裏繫着一根紅繩,紅繩的末端被端端正正仔仔細細的打好結,似乎牢固的怎麼也不會鬆開一般。
「這不是女人戴的東西麼?」季羽書問:「你戴這個做什麼?」
「喝了人的送別酒,欠了人一個心愿。」謝景行道:「回來再還了。」
他收回目光,揚鞭:「起!」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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