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很短,陳益沒有多打擾宋立順,大概了解了宋家外部的人際關係後,離開了醫院。
十二點已經過去,田昌義估計已經睡下,但陳益沒有打算等到天亮再說,吩咐徐文兵立即給對方打電話,要麼在家裏要麼出去,反正一個小時內必須見面。
否則的話,警方直接登門拜訪。
「好,那就小區東門碰頭。」車內,徐文兵放下電話看向陳益,「陳支,田昌義說在小區的東門見面,他老婆孩子已經睡下了,不方便上門。」
何時新道:「有老婆孩子還整這些沒用的,空穴不來風,既然有傳言那肯定有苗頭。」
陳益:「見了再說,開車。」
目的地不遠,二十分鐘後,陳益在平縣某小區門口見到了四十來歲的田昌義,對方出來的比較匆忙,穿着拖鞋。
「這麼晚了,啥事啊警官?」田昌義一臉疑惑。
陳益打量對方,開口:「電話里不是說了麼,因為付蓉蓉,她找不到人了,你知道去哪了嗎?」
聞言,田昌義臉色不太自然,下意識回頭看了看,似乎在擔心老婆在身後。
「找不到人了?我我哪知道啊,你們應該去問宋總。」他說道。
陳益:「宋立順不知道。」
田昌義:「那我肯定也不知道啊。」
陳益直接問道:「你和付蓉蓉到底是什麼關係,說實話,我們既然來了,自然是掌握了情況。」
田昌義明白陳益想表達什麼,連連保證:「我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真的,沒有任何關係,警官,你們別聽他們胡說八道,那可是老闆娘啊,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
陳益:「既然沒有關係,消息是誰傳的?空穴不來風,總該有點苗頭吧?」
在警察面前田昌義不敢隱瞞,無奈道:「老闆娘很漂亮,廠子裏的男人誰不多看兩眼,我就是和她稍微走的近了一點,就被人亂嚼舌根子,我估計連宋總都聽說了。」
陳益:「為什麼要和她走近?因為她漂亮,還是因為她是老闆娘。」
田昌義實話實說:「都有吧,誰不願意和漂亮的女人多說說話?而且她還是老闆娘,對我以後升職漲工資也有幫助。」
陳益暫時信了他的話,田昌義是做採購工作的,採購是個肥差,工資外的好處肯定有,相應的,也需要田昌義具備一定的談判表達能力。
說白了,就是口才,干採購的人口才都差不到哪去。
從外表看,田昌義濃眉大眼長相端正,那麼,一個口才好又長的不錯的同齡男子混跡在養殖場,和那些干粗活的人相比,很容易脫穎而出。
這樣一個人和付蓉蓉關係好,倒也正常,其他員工看不順眼或者看着眼紅,時間長了難免有胡說八道的。
正常歸正常,查還是要查的,田昌義和付蓉蓉的通話記錄、開房記錄等,都需要過一遍。
只要發現撒謊行為,那就要帶回縣局好好問問了。
「這幾天你們放假了?」陳益開始落實宋立順的話。
田昌義點頭:「對,宋總突然給我們放了假,還發了紅包,可能發生什麼喜事了吧。」
陳益:「你在養殖場幹了多少年了。」
田昌義:「那得有十好幾年了。」
陳益:「期間是否聽說過付蓉蓉和宋家人有矛盾?」
「矛盾?」田昌義想了想,「沒有吧?他們關係挺好的,在一起的時候有說有笑。」
陳益:「宋家三兄弟經常來養殖場?」
田昌義點頭:「對,這個養殖場是宋總的定點場所,經常帶朋友來吃飯,有時候還會住在這裏。」
陳益:「養殖場內部員工有沒有對宋家非常不滿的?」
田昌義:「沒聽說,我們養殖場福利很好啊,在宋總十幾個廠子裏,算最好的了。」
陳益:「外人呢?和宋家有矛盾的外人。」
田昌義:「那我就不知道了。」
陳益:「宋家有沒有經濟糾紛?」
田昌義:「經濟糾紛肯定有,這些年廠子放了不少債,光我知道的就有數百萬還沒要回來,都快成死賬了,要是加上其他廠子,得上千萬了吧。」
陳益微微點頭,和宋立順說的一樣,沒有任何出入。
開供應廠難免遇到打白條的客戶,這是無法避免的,並且基本不可能百分之百收回,這就要看對方的信譽度和盈利情況了,帶有賭的性質。
做生意,本來就是賭,在一次次豪賭中發展壯大。
雖說債務容易引發違法犯罪,但就本案來說,外人作案的可能性目前來看已經很低,如果宋立順沒有撒謊的話,極大概率就是付蓉蓉乾的,她是首先要攻破的重點。
唯一的疑點,就是她的失蹤過於奇怪,這裏面可能還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半個小時後,該問的都已經問完,田昌義返回了小區。
已經很晚了,陳益決定先休息,徐文兵帶着眾人來到縣局附近的招待所,在房間裏簡單聊了兩句後,告辭離開。
天亮之後的調查任務很重,所有人都要養精蓄銳。
臨睡之前,陳益和陸永強通了電話,告知對方勞逸結合自行安排,現場所有痕跡都要仔細甄別,腳印對號,指紋對號,儘可能還原案發前九人的活動軌跡。
翌日上午,支隊趕到縣局,徐文兵立即匯報了關於廚房用品的檢測結果。
所有佐料無一例外,都含有大量的氟乙酸,醋酸味混在廚房內,再加上刺鼻的油煙,做飯的人很難發現異常,更不會無緣無故的往有毒的方向去想。
付蓉蓉的作案嫌疑,在多數警員心中幾乎可以說達到了百分之百,就差找到人了。
「陳支,能派出去的偵查員都已經派出去,各轄區派出所通知完畢,算上輔警有大幾百人,全力尋找付蓉蓉的下落。」
「付蓉蓉通訊錄的每個朋友都在聯繫走訪,她的身份證已經監控,手機號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定位,只要她使用身份證,只要她使用手機卡,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監控那邊,也在廣泛排查。」
「還有,出租車公司問過了,從昨天中午到現在,沒有接長途單的,也沒有符合條件的乘客。」
會議上,徐文兵開口。
陳益點頭,覆蓋面積已經很廣了,他看向何時新:「老何,讓周邊縣區也幫忙找,你去指導監控的調查工作,儘可能提高搜尋效率。」
「還有,局裏也抽人加入調查工作,醫院那邊盯死了,防止付蓉蓉去找王寶貴。」
現在監控找人可不是用眼睛,科技的發展,讓人臉識別技術應用在了刑偵調查中,這是何時新的強項。
只要付蓉蓉的臉出現在監控內,很快就能鎖定。
何時新:「好的,交給我。」
會議繼續,期間方書瑜來了一趟,將部分死者全面屍檢的結果交給了陳益。
除了中毒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線索。
放下屍檢報告,陳益看向徐文兵:「徐隊長,接下來的時間你我分頭行動,嘗試搞清楚付蓉蓉的作案動機,她既然選擇失蹤,肯定不是為了錢。」
付蓉蓉是第一嫌疑人,當前可以認定她就是兇手。
徐文兵領命:「是,陳支。」
時間來到三天後。
在這三天的時間裏,平縣出動了大量警力,摸排尋找付蓉蓉的下落,包括不限於她的親人,朋友,親人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只要和付蓉蓉存在交集的,都在調查之列。
明面上她沒有使用任何交通工具,存在可能還未離開平縣,如果她還在這裏,能夠藏身的地點並不多。
不需要身份證的小旅館、日租房等等,都沒有放過。
除了平縣,周邊縣區和鄉鎮得到市局刑偵支隊的命令後,不敢有任何懈怠,拿着付蓉蓉的詳細資料也加入了調查工作。
陽城那邊,同樣在時刻關注付蓉蓉的蹤跡。
可是三天過去了,地毯式搜索沒有任何發現。
監控沒有,和付蓉蓉有聯繫的人都表示好幾天沒有她的消息,一個女人仿佛人間蒸發,消失在了平縣。
針對付蓉蓉個人情況的走訪也是一樣,沒有任何收穫,徐文兵甚至還跑到了二十年前付蓉蓉曾經工作的地方,希望能找到突破性線索。
付蓉蓉年輕的時候是平縣中心大型超市的導購,自從和宋立順認識後,便辭職嫁給了他,開始享受富太太的生活。
徐文兵輾轉找到了付蓉蓉以前的同事和領導,經過問詢得知了付蓉蓉早年的性格。
她確實是一個虛榮拜金的女人。
因為自己相貌身材出眾,付蓉蓉根本看不上一般的打工青年,雖然追求者很多,但多年來一直單身,直到認識宋立順後,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也算是嫁入豪門吧。
另一邊,陳益帶着秦飛等人接觸付蓉蓉結婚後的朋友,這些朋友基本都是有錢的富太太,經過長時間的多人問詢印證,了解得知付蓉蓉對現狀其實很滿意,並未期待家產。
付蓉蓉是一個安於享受的人,宋立順對她很好,也很捨得花錢,所以她平時並不缺錢,想花多少就有多少。
除此之外,付蓉蓉更是驕傲自己的身份,宋家女主人,這五個字在平縣還是很有分量的,就算是縣裏的領導見了也得客氣。
從超市的普通職員到宋家老闆娘,付蓉蓉可以說做到了階層的跨越,除非極其特殊的動機,否則不可能對宋立順以及他的家人動手。
「搔首弄姿靠臉上位,切,不是什麼好東西。」
曾經的同事給了付蓉蓉一句評價,陳益能聽出對方語氣中的嫉妒,相比嫁給愛情,肯嫁給金錢不在少數,這些對付蓉蓉不屑一顧的女人,實際上都在暗恨自己沒有嫁入宋家的資格。
酸葡萄心理,每個人都有,得不到就說不好。
甜檸檬心理,每個人也有,得到不好的東西非說它是好的,平凡可貴四個字就是最大的甜檸檬。
「她私生活怎麼樣?」陳益問出了這個問題。
對方回答:「私生活亂着呢!上班期間經常有男的來找她,她對每個男的都是一樣的態度,迷的人家找不着北。」
陳益無法確定是不是添油加醋,不過這些話能信一半。
情敵乾的嗎?
不太可能,條件不允許,而且都過去二十年了,哪有情殺需要等二十年的,近期內付蓉蓉並無保持聯絡的陌生男子。
縣局。
第二次案件分析會議開始。
會議內容,主要針對付蓉蓉失蹤的問題。
目前來看,除了付蓉蓉莫名其妙的失蹤,沒有任何其他佐證,能證明這起投毒案件的兇手就是她,尤其是最重要的動機,只能朝王寶貴的方向去想。
假設她知道了王寶貴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假設她知道王寶貴被奪走一個腎,會不會憤起殺人呢?
不合理。
現在已經了解了付蓉蓉的性格和追求,她不捨得失去富太太的生活,這可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再說王寶貴又沒死,何至於要殺宋立順全家?
動機不合理,那麼付蓉蓉的嫌疑就更不合理了。
會議室,所有警員都是皺着眉頭,察覺到了這起投毒案件的古怪。
找不到人,這就比較邪門。
要知道付蓉蓉很有可能是在倉皇下離開的,因為宋立順根本沒死並且將電話打了出去,她不可能有詳細的逃跑計劃,就算有也亂了,那麼多人找,在監控密佈的今天,怎麼會找不到呢?
「安靜一下。」陳益敲了敲桌子。
所有人噤聲,看向陳益。
陳益開口道:「我們重新梳理整起案件的經過,付蓉蓉是投毒者的疑點已經越來越多了,舉個例子,案發後七人倒地宋立順保持清醒,付蓉蓉不可能不知道,她為何會讓宋立順把電話打出去。」
「殺了七個人,不在乎再多一個,而且宋立順大概率是她的主要目標,一個中毒即將失去意識的七十歲老人,對付蓉蓉來說如板上魚肉,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經過三天的調查,我們沒有找到付蓉蓉人,也沒有查到她的動機,非但如此,我們反而查到了她不可能對宋家下手的理由。」
「這個方向的路非常崎嶇,每個點都帶有牽強性,那我們就倒過來,如果她不是本案的兇手呢?」
隨着陳益的話音落下,眾人的思維開始發生轉變。
不是兇手?
在場一共九個人,如果付蓉蓉不是兇手,那麼投毒者就是提前將滅鼠劑混入酒瓶和廚房佐料的?
還有,如果付蓉蓉不是兇手,她因何失蹤?沒道理啊。
徐文兵思索片刻,說道:「陳支,有沒有可能兇手是想殺宋立順,卻陰差陽錯趕上了宋家聚餐,誤殺了七人呢?」
陳益:「這樣的話,養殖廠的每一名員工都有嫌疑,但是徐隊長伱的思維有點跳躍,我們分析案情不能跳過付蓉蓉這個人。」
徐文兵:「您指的是?」
陳益打開煙盒,抽出香煙點燃,說道:「假設當時付蓉蓉沒參加聚會或者死於聚會中,那麼可能性就多了,比如養殖場的員工,比如某個死者想同歸於盡。」
「但是,現在付蓉蓉失蹤,找又找不到,這件事根本繞不過去,非常的不合理,我們不能耗在這件事情上。」
徐文兵聽懂了,能在縣局當上隊長腦子夠用,陳益似乎是想說,付蓉蓉有沒有可能死了。
「她要是死了呢?」
徐文兵的話讓全場寂靜,付蓉蓉要是死了,確實能解釋找不到人的情況,問題是怎麼死的?
陳益抽了一口煙,說道:「我們來分析一下,假設她死了,先講時間,什麼時候死的?」
「從宋立順的口供看,付蓉蓉沒有上桌吃飯,那麼她就是在聚餐之後死的,這裏面有個問題,宋立順察覺不對後馬上給急救中心打了電話,救護車來的速度很快,短時間內想要殺死一個人且完美處理掉屍體,這是不可能的。」
「再者,監控還沒有拍到付蓉蓉,若是扛着屍體避開監控離開養殖場,只能是翻牆,但難度極大,需要梯子,昨天我們在養殖場並沒有看到類似的工具,是這樣嗎?」
徐文兵點頭:「對,沒錯。」
何時新加了一句:「這種情況,兇手也沒必要處理屍體,都已經死了七個了,不差第八個,處理沒有任何意義。」
陳益:「那她就是在聚餐之前死的。」
徐文兵下意識道:「可是宋立順說他撒謊了??」
陳益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何時新開口:「這就對了,本案目前存在太多的巧合性與不合理性,但如果宋立順撒謊,那麼一切重來思路重置。」
「付蓉蓉要是死了,死者就達到了八個,九個人死了八個,唯一存活的,才是真正的嫌疑人,以身入局,嫌疑人變受害者,他可以從容的調整服毒劑量,給搶救爭取時間。」
「只要技術人員那邊出了結果,從混亂的現場中精準確定沒有付蓉蓉的新活動痕跡,可以從側面證實。」
在場其他警員凌亂,徐文兵也差點沒反應過來,立即提出疑問:「死者裏面可是有宋立順的兒子啊,要是他幹的,連自己兒子都不放過??」
這個疑問很重要,也是新的推斷方向中,最不合理的點,甚至比付蓉蓉失蹤還要不合理。
虎毒不食子,幾乎殺死全家已經很令人震驚了,會基於什麼動機對兒子也下手?瘋了吧!
陳益彈了彈煙灰,說道:「付蓉蓉沒死,不合理,付蓉蓉死了,嫌疑人變成宋立順,也有不合理的點,兩者必有一個事實,那我們就需要想辦法把不合理變得合理。」
「比如,付蓉蓉藏的很嚴實,三天時間說長不長,我們暫時沒找到,她還活着。」
「比如,宋立順出於某種合理動機,殺害了兩兄弟兩家六口,包括妻子兒子在內的八人。」
「非此即彼,你們覺得哪種可能性大?」
眾人沉默。
一個七殺,一個八殺,都是罕見的狠人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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