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旅?」
「混編加強旅,五千多人。」
「這麼點兒人,去攻擊整個星球的防禦力量,太冒進了。」
「主力是當地人,不是我們,
我們的任務是協助查爾米拉星的平民游擊隊和私人財閥武裝,為他們提供軍火和訓練指導,指導當地的反對力量推翻叛徒的統治。」
「你在記事本中寫那段日子苦不堪言……」
「查爾米拉的熱帶雨林就是一座綠色地獄,
氣候潮濕悶熱,碩大的蚊蟲、嗜血的野獸,渾濁的河水,甚至連看似人畜無害的綠色植物,都具備攻擊性,能夠釋放有毒的瘴氣。
還沒正式開打,就有了幾十人的非戰鬥減員,更不要提那些擅長叢林伏擊戰的叛軍武裝,
每一塊草皮都可能蓋着地雷,每一顆樹頂都可能藏着狙擊手,每一隻飛鳥都可能是偽裝的無人機。」
「天吶……你寫的那些……」
「是的,都是真的,沒有任何杜撰。
打到最後,整個空降旅只剩三百來人倖存,是我從軍以來收穫的第一次慘敗,若不是當地人拼命協助,早就死在那裏。」
西格德莉法似乎想起了什麼,帶着妒忌的表情說道:「你寫的……有個游擊隊的女孩兒,對你特別好,整天給你送吃的。」
「那姑娘啊,她叫艾麗西亞·波爾,對我好不是因為看上我這張醜臉,而是另有原因,我在反圍剿行動中救了她老爹,之後不久,她和她那支游擊隊在一次地毯式轟炸中被燒成了焦炭。」
「瞧我……很抱歉提起這些……」
「沒關係,這種事我經歷的太多,都麻木了。」
「失眠症是從那時開始的?」
「確實是,查爾米拉熱帶雨林潮濕悶熱,毒蟲橫行,每天打到半夜才消停,四點就得起床玩兒命,每個人都困成了熊貓眼,大伙兒開玩笑說,為了睡個自然醒的舒服覺,死也值了。」
「其實……我也特喜歡賴床,可每天一醒來,就想着欠人家一屁股債,罵着我那敗家混蛋老爹,鑽出溫度的被窩,晨跑早自習去了。」
「誰不喜歡過舒坦日子,窩在家裏玩兒遊戲看劇多爽,都是被逼出來的,這點兒咱倆一樣,查爾米拉那段日子真是缺覺兒困瘋了,之後就出現了焦慮症,一直失眠到今天。」
「全程讓叛軍壓着打,沒法兒好好休息,真虧得你們還能堅持一個月才撤退。」
「從今天來看,是因為我們不願辜負當地人,
平民百姓尚且鬥志昂揚,我們這些所謂的聯邦大兵,所謂的專業人士,又怎能輕易認輸呢,叛徒土皇帝橫徵暴斂,不得民心,人們都想盡辦法幫助空降旅。
那段日子真是感動,農民提着竹筐穿越雷區,給我們送來帶血的米飯。
為了幫醫療隊突圍,游擊隊員發起一去不返的進攻,只為了爭取幾分鐘時間。
福音教的修女們把傷兵藏在修道院地窖里,寧死也不肯說出來,最後都被叛軍釘死在十字架上。」
「無恥叛徒!該把他們千刀萬剮!」西格德莉法怒容滿面:「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要動用主力艦進行軌道轟炸,把那叛徒瓦列里安二世炸死在皇宮裏了。」
「你理解,是因為信任我說的,可當時聯邦大多數人都不理解,因為敵人出高價雇媒體傳播謠言。」
林奇無奈地搖頭說道:
「因為前期行動失敗,我們被媒體形容為吃白食的少爺兵,浪費納稅人稅金的廢物,
拿了錢的媒體污衊我們濫殺叛軍戰俘,那段日子裏反戰集會不斷,很多傷兵回家後遭到排擠,連個看大門兒的工作都找不到。」
「這幫傻瓜!沒有自己的判斷力麼,總被媒體牽着鼻子走!真是……氣死我了!」
西格德莉法試圖站起來揮拳泄憤,卻因為腳趾的疼痛沒有成功:「《烏合之眾》寫得沒錯!人類民眾千千萬,傻瓜笨蛋佔多半!」
「要不是因為查爾米拉叢林的那次慘敗,我成為校級軍官也不是沒可能的,哎,算了,都過去了,至少還活着,就是落下了後遺症,吃了安眠藥總能睡個好覺。」
林奇知道,自己撒謊了,他從未享受過安穩的睡眠,從來沒有。
不知是不是安眠藥副作用的原因,總是噩夢連連,他的往事,就是一場接一場的噩夢。
戰爭、死亡……
林奇強迫自己不去多想,捧起書,撕掉塑料封膜,翻看了幾頁:
「諾貝爾文學獎作者就是不同凡響,我有預感,這本《生活、死亡、愛情》還能獲獎,希望大叔可以活到那天吧。」
西格德莉法看着對方強作笑容的樣子,看着惡犬和戰火造成的傷疤,擔憂地想道:
(可憐人,就像這書名,身邊只有絕望和死亡,
戰友換了一波又一波,陣亡者的狗牌裝滿了匣子,生活變成了一灘毫無新意的死水,至於愛情與家庭,早就不敢奢望。
他是成功人士,有錢有地位,也無法停下休息,已經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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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戰鬥,
不斷的戰鬥,受傷。
傷痛,流血,才能刺激這老兵日漸遲鈍的神經,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一場精神風暴正在肆虐,西格德莉法腦子一熱,拋下所有顧忌,沒來由地大聲喊道:
「隊長!咱倆交往吧!」
「你特麼……瘋啦?瞎喊什麼!」
林奇被嚇得差點兒把書掉進水裏,擔憂地看着遠處的修士:「還好沒被別人聽到。」
「我是認真的。」
「特麼的!別鬧!西格,你這是犯什麼病?跟長官套近乎?為了升職加薪?」
「並不是。」
「那你是……同情我這個患有PTSD的老兵?」
「有這原因,但不是全部。」
「那特麼到底為啥?」
「你看這書的封皮,作者寄語;愛情的鑰匙有兩把,美麗的皮囊,有趣的靈魂。」
「很顯然,這兩樣兒我都沒有。」
「別裝了,隊長,你總偷瞄看我。」
「你這小妞兒還真是自我感覺良好!我是監督你,防止你闖禍,給隊伍添麻煩!」
「為什麼把私人記事本借給我呢?正常人都該拒絕的。」
這次輪到林奇啞口無言了,好幾秒才回了句:「啊,這……是因為當時你受重傷,我不忍心拒絕。」
「為什麼拼命找藉口,是因為你社恐,還是因為看我條件太差瞧不上。」
「瞎猜什麼啊,完全不對路的倆人,談個什麼勁兒!浪費時間!」
「別再否認了,我們擁有相似的善惡觀,相似的審美愛好,喜歡黑白老電影,聽黑膠唱片……」
「夠了!別再說了!」
林奇嗖地一下站起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想不到,猛男也會害羞呢。」
西格德莉法一臉壞笑着說道:「長官,您敢對着機槍陣地發起衝鋒,卻不敢面對一個女人的告白,您窘迫的樣子有點兒可愛哦。」
「可愛你大爺!」
馬庫斯·林奇上尉拖着壯碩的身體離開湖畔,罵罵咧咧地返回寺院,一貫沉穩的步伐也變得慌亂起來,下階梯的時候竟差點兒摔了跟頭。
此時,瘋狗強尼正叼着香煙,蹲在牆根兒底下擦皮靴,
看到老朋友林奇匆匆路過,看到自己也不打聲招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時而板着張醜臉發愁,時而咧着大嘴莫名其妙地傻笑,看不出這傢伙在想什麼。
(還從沒見過那傢伙這副表情,難道成了?)
強尼·布雷澤像個剛做完惡作劇的孩子似的,巴掌一拍,扔下擦了一半的皮靴,朝着藍寶石湖跑過去。
遠遠望去,金髮女子正一瘸一拐地折返,臉上掛着微笑。
看到強尼,她舉起纖細修長的手臂,手指比了個V字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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