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環,加惠民道,一家酒樓內。
金牙駒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嘴裏咬着半截香煙。
大彪坐在他下首位置,低着頭一個勁吃着花生米。
金牙駒揚了揚手,身後一名打仔提着一個公文包上前,放在坐他對面的中年人身前。
嘴裏吐出香煙的煙霧,金牙駒大大咧咧的道:
「劉探長,這是我們這個月各大檔口的規費,你點點。」
被稱作劉探長的中年男人面色平淡,打開公文包。
看到裏面一卷卷港幣,臉上這才露出笑容,隨手把公文包遞給身後的夥計。
劉探長抬起了頭,眼神看向金牙駒和大彪,有意無意的說道:
「西營盤海邊的幾個粉檔實在太囂張了,報界的輿論壓力也越來越大,就連上面的鬼佬也有些坐不住了,搞得我們這些當差的不好做事,兩位有什麼要說的?」
金牙駒人情練達,拍着胸口打了個包票:
「探長的意思我清楚,我們交幾個人頭出來,讓你好交差。」
劉探長語氣平淡:「你們要是能這麼想,那就沒問題了。我們少點麻煩,伱們就能安心賺錢,這樣才皆大歡喜嘛。」
「肯定讓探長滿意。」
金牙駒笑了笑,接着又說:
「明天我們來一場假戲真做,叫你的人直接動手。別忘了,記得通知記者,場面搞大一點。」
劉探長打量了一會金牙駒,臉上笑意更甚。
識趣,會做人。
金牙駒看向下首的大彪:
「阿彪,你給手下交代下去,從西營盤拿兩個粉檔出來,讓探長好交差。」
「叼你老母,你算什麼東西?」
大彪忽然一拍桌子,張嘴罵道:
「他媽的西營盤可是我的地盤,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你說交出去就交出去,我不要面子的,真拿我當你小弟啊?你怎麼不把你石塘咀的粉檔交出去!」
西營盤位於香港島的西部,位置處於上環以西,石塘咀以東,屬於中西區。
那裏是大彪的地盤,海邊那些搭着帳篷,進去就能看到癮君子吞雲吐霧躺倒一片的簡陋粉檔,自然是他的檔口。
大彪沉着一張臉,唾沫星子飛濺,金牙駒卻是一臉的不在意。
他扔掉煙頭,又重新點上一支香煙,等大彪講完,才不緊不慢的開口:
「你不用跟我生氣,探長的話你剛才可是聽到了,是你手下那些粉檔太明目張胆了,都擺到馬路中間去了,報紙上又大張旗鼓的報道了這事。如果是我,我就交四個檔口了。」
金牙駒眼神看向劉探長:
「探長,你講我這話有沒有道理?」
劉探長沒接話茬,打了個哈哈:
「誰的粉檔無所謂,只要湊夠人頭,讓鬼佬滿意,我手底下的夥計能交差就行。」
這種事他肯定不會摻和,只要對方配合自己,讓自己交差,誰交人頭都可以。
「操!」
金牙駒暗罵一聲,面上卻是絲毫不顯。
看到坐在下首的大彪惡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語氣放緩:
「阿彪,我也為大家做事嘛。探長難做,我們哪有吃的,以後你把那些粉檔往海邊擺擺嘛,不就沒事了。」
大彪臉色陰晴不定,看了眼緘默曖昧的劉探長,又看了眼金牙駒,喉嚨滾動了兩下,好似堵了一口濃痰。
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喟嘆一聲:
「行,我交兩個檔口出來。」
得到滿意回復,劉探長也不多待,站起了身:
「那就說定了,明天下午,我讓夥計做事。」
金牙駒瞥向滿桌子的菜,笑着道:
「來都來了,要不吃了再走。」
「下午警署還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那探長慢走」
目送着劉探長帶着夥計離開,金牙駒剛坐下來,大彪就虎着臉起身:
「駒哥,你慢慢吃。」
他也不等金牙駒說話,帶着幾名打仔,氣沖沖的拂袖離開。
「平時在貨上吃一筆就算了,一有事就讓我手下湊人頭金牙駒!好!真有你的」
張彪心中發狠,手上攥緊了拳頭。
走出酒樓時,和腳步匆匆的骨仔迎面碰上。
「彪哥。」
骨仔停下腳步,喊了一聲。
大彪冷哼一聲,沒有搭理骨仔的意思,坐上了路邊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
引擎轟鳴,轎車飛速離開。
「彪哥,這次駒哥真是太過分了,擺明了拿我們當冤大頭」
說話的是坐在副駕駛,他手下綽號爛仔明的馬仔。
大彪沒有說話,但臉色卻是更加難看了。
「操!跟我擺臉色」
骨仔剛來到二樓包間,就看到用筷子戳着粉蒸魚,罵罵咧咧的金牙駒。
「駒哥。」
他走了過去。
金牙駒戳着魚肉的筷子一停,抬起了頭:
「事情辦好了?」
「沒有」
骨仔搖了搖頭,面色羞愧。
啪的一聲!
筷子摔在桌上,彈飛了出去。
金牙駒拍着桌子罵道:
「真是廢物,這點小事都能搞砸!兩個小王八蛋都被堵在碼頭了,你們這麼多人竟然連兩個人都對付不了?」
骨仔抬頭解釋道:
「不是啊,駒哥,我們本來把他們堵在碼頭了,誰知道被人攔下,對方人多勢眾,出面保下了他們兩兄弟。」
金牙駒眼睛一瞪,下意識道:
「哪個這麼大膽,連我金牙駒的面子也不給?」
「李安。」
金牙駒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李安?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哪個碼頭的?」
「六號碼頭。」
骨仔低頭應道。
「六號碼頭,李安」
嘴裏念叨了一會,金牙駒想了半天也沒記起李安這號人物。
「駒哥還記不記得,上個月長樂社元老徐雲雄在碼頭被人打斷了雙腿」
骨仔提醒了一句。
他也是從碼頭上離開後,特地找人打聽了一番李安的底細。
「你是說,長樂社的曹燕君就是在這個李安手裏吃的虧?」
金牙駒反應了過來。
長樂社作為灣仔最大的社團,幾百個四九仔被人打傷,就連徐雲雄都被人打斷了雙腿,後半輩子只能坐輪椅,這麼大事,當時在江湖上可是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有所耳聞。
只不過,對方並不是社團的人,他又不在碼頭混飯吃,又過去這麼長時間,就沒有多加關注。
「嗯。」
骨仔點了點頭。
「李安和馬氏兄弟有什麼關係?」。
金牙駒面色沉重,他雖然實力不算弱,但比起在灣仔一家獨大的長樂社,還是遠遠不如,要不然也不會窩在西環的石塘咀了。
骨仔觀察着金牙駒的臉色,低聲應道:
「不知道,不過聽李安話里的意思,只要不是在他碼頭上鬧事,他應該不會摻和。當時我們被幾百名苦力圍在碼頭,如果李安真想幫他們出頭,就不會輕易讓我離開了。」
金牙駒臉色好看了許多,面露狠色:
「那就不要在碼頭上動手,我還不信這兩個小王八蛋會一直待在碼頭做苦力,找到機會儘快幹掉他們兩個。」
「柯德莉最近怎麼樣了?」
「很好,她在義學教書,每天陪着一幫小朋友很開心。」
「那我就放心了。」
陳馨怡心情舒緩了下來,輕笑道:
「柯德莉平常自己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我也很好奇她為人師表的樣子。剛好明天休息,我會去龍津義學看她的。」
「回去後我會跟她說的,我想她一定很高興。」
龍成虎點了點頭。
出了律師事務所,李安停下腳步。
「馨怡姐,留步,你去忙,不用送了。」
「嗯」
一行人進了電梯。
「剛才在律師事務所,我已經打電話跟遠方日報的主編孫立文先生約好了,就在尖沙咀金巴利道的鴻雨茶樓。」
馬少霖淡淡的說道。
「龍成虎會帶你們去城寨,但是出了城寨,你和金牙駒發生衝突,是死是活我不會管。」
電梯門打開,李安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知道了。」
馬少霖點頭應道。
從離開碼頭到現在,他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
雖然沒了遠方日報的股份,但至少看上去,如今的處境沒有那麼糟糕了,不用東躲西藏,擔心金牙駒的人突然之間找上門。
鬆了口氣的同時,心底也有些失落。
李安是指望不上了。
想報仇,還是要靠自己。
出了大廈,龍成虎帶着馬少霖兩兄弟去城寨,李安則是獨自一人去往金巴利道。
鴻雨茶樓。
馬少霖口中的孫立文是個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四十出頭的樣子,身穿黑色西裝,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文質彬彬。
他既是遠方日報的老闆,也是報社的主編。
把遠方日報從只有二三個員工的小報社發展到現在擁有自己的印刷廠,孫立文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按理來說,自己付出了半輩子心血的報社,他不會輕易把股份讓出去的。
何況只是十萬塊錢,便拿出60%股份。
一個月前,印刷廠新進了一批印刷機器,而本來與銀行談好的一筆錢又出了一點意外。
如果不能在約定的時間付款,將要賠償一大筆錢。還有報社、印刷廠員工的薪水,一度逼得他沒有辦法。
無奈之下,孫立文只能找上財務公司緩解報社的財務危機。
最終經人介紹找上了馬少霖。
如對方所說,馬少霖為人仗義,一抬手就拿出十萬塊,更是不談分毫利息。
但孫立文清楚,對方開的是財務公司,不是救濟院,兩人又素不相識,不可能只是馬少霖嘴裏的單純交個朋友。
按三分利算,十萬塊,利滾利最多三四個月,整個報社就是財務公司的了。
孫立文思慮再三,索性先一步提出讓對方入股的要求,並讓出60%股份。
讓他稍稍安心的是,馬少霖並沒有過多的干涉報社的事。
可剛才馬少霖打的一通電話卻讓他有些神色不安。
報社股份被馬少霖轉讓了。
油麻地的事,孫立文自然有聽過。
他擔心的是,馬少霖把股份轉讓給其它社團。
混社團拿的是刀,他們拿的是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如果股份落在這些爛仔手中,他這個報社
一念至此,讓孫立文心裏越發忐忑了。
「請問,是遠方日報的孫先生嗎?」
忽然一道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孫立文抬起了頭。
眼前是一個眸子黑亮,衣服整潔的年輕人。
「你是?」
「我叫李安,馬少霖剛才在電話里應該提到過我。」
孫立文訝異地看了眼李安,有些驚訝於對方的年輕。
他站起身,伸手示意:
「來,請坐。」
說完,他拿過桌上的茶壺沏了一杯茶水放到李安面前。
「謝謝。」
李安拉開椅子坐下,語氣溫和:「這次約孫先生過來,有些匆忙了,抱歉。」
「李先生太客氣,認真來說,現在你才是遠方日報的老闆,我只是主編。」
孫立文打了個哈哈。
他盯着李安,默然了半響,貌似不經意問到:「不知道李先生是做什麼生意的?」
李安搖了搖頭,慢條斯理地回答:
「沒有,孫主編抬舉了,我只是在上環經營幾個報紙檔而已。
不過我本人非常看好報業的前景,剛好我那些攤位上,遠方日報的銷量不錯,這才讓馬少霖把手中的股份讓給我。」
「李先生是經營報紙檔的?」
「嗯,如今在上環差不多有十多家報紙檔吧。」
這次孫立文是真的有些驚訝了:
「哦,看來李先生真的很看好報業的前景。」
「那是當然。」
李安點了點頭,侃侃而談:
「二戰過後,作為市民了解實事的渠道,港九報業發展迅速,最近兩年僅英文報紙,就有五六種新報問世。另一方面,由於報紙的商業化程度及銷量的不斷提高,為了滿足市民的需求,除了那些風月小報,多數報紙都由周刊改為了日刊,就連版面幅度也大量增加,足以說明了報業的前景。」
孫立文終於鬆了口氣,李安能說出這番話,足以證明他對報業的了解,並不是先前自己擔心的什麼都不懂的爛仔。
「咳咳。」
孫立文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也不再拐彎抹角:
「李先生現在是報社的老闆,不知道對報社接下來的發展有什麼建議?」
李安也大致看出孫立文心裏的顧忌,笑道:
「以前的報社,主編都是由商人自己擔任,但現在都是由專職新聞人員擔任,自然是有道理的。
我是個明事理的人,對於報社,我只是一個門外漢,所以孫主編放心,除了一些發行的事,以及報社的重大決定,平日並不會過多的干預,報社依舊由孫主編打理。」
「李先生,你確定?」
孫立文有些不敢置信。
李安點了點頭:
「你可以當我是一個投資人,我看好的是你這個主編的能力,以及遠方日報良好的盈利前景。所以希望孫主編不要讓我失望。」
李安的優勢在於先知先覺,他只需要安心做個投資人就行了。
術業有專攻。
作為一個門外漢,還不自知,忽視自己的優勢,硬生生湊上去,結果肯定和邯鄲學步一樣。
聽到李安這番話,孫立文心神總算安定了下來,他正色道:
「肯定不會讓李先生失望。」
「那就拜託孫主編了。」
孫立文連連擺手,仔細地給李安介紹報社,以及印刷廠的情況。
李安端着茶杯,慢條斯理地喝着茶,除了偶爾提一下建議,大多數時間只是安靜聽着。
茶桌上的氛圍也逐漸和諧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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