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歸說鬧歸鬧,佩雷爾曼本人雖然理解,但並不喜歡這種誇張的排場。
或許這也是他在證明了龐加萊猜想之後選擇就此隱退的原因之一。
所以,最後還是把這幾十號人給遣散了。
只留下身份地位夠高,確實不好趕走的幾位。
在這些人裏面,佩雷爾曼只跟田綱有過一面之緣,至於剩下幾位,確實是沒什麼印象。
因此在常浩南介紹過之後,也只是分別打了個招呼,便跟車上下來的其餘幾人一起向酒店大廳走去。
倒不是說華夏這功夫連第三個有名有姓、上過知名數學期刊的學者都找不出來——華夏的理論數學領域雖然矬了一點,但還不至於這麼寒磣。
主要是今天在這的,要麼是微分幾何領域的研究人員,要麼就是幾個數學專業較強的學院或學校領導。
這些人裏面。確實沒有太出名的。
而其它不相干研究方向的學者,或許會來聽個講座,但肯定不至於湊這種熱鬧。
所以才有了這個比較尷尬的場面——
當然,尷尬的肯定不是常浩南和佩雷爾曼。
「對了,田教授。」
或許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有人突然對旁邊的田綱問道:
「我記得按照安排,佩雷爾曼教授的報告會應該是安排在明天上午,那你那邊」
這個問題多少有點不合時宜,現場的氣氛也並沒有真的緩和下來。
田綱看着那邊一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沒辦法,跟這位撞了車,只能推遲幾天了。」
要說鬱悶,那他肯定是鬱悶的。
準備這麼長時間,結果最後被一個根本不以數學見長的學校給搶了風頭,這你找誰說理去?
不過他倒也不至於一點辦法沒有。
至少在這個時候,佩雷爾曼還不能算是影響力最頂尖的那批數學家。
畢竟他還沒拿菲爾茲獎呢。
所以,田綱的思路也很明確,利用自己的人脈,想辦法請一位級別更高的大佬就是了。
想到這裏,他便已經開始在腦海中篩選起合適又有可能的人選來
佩雷爾曼的來訪早在年初就已經開始宣傳了,因此到了安排講座的這天,現場在正式開始前一個多小時就已經座無虛席。
除了教授和研究員們以外,其實還有很多都是學生。
有些是數學專業,真的想要來聽點東西。
還有些純粹就是湊個熱鬧。
階梯教室最前端,巨大的幕布上,正顯示着今天的標題——
《約化體積和非局部坍縮定理》
以及在稍微靠下一點的位置,註明了本場講座的邀請人:
常浩南教授。
「常浩南是去年證明出那個常氏引理的常浩南麼?」
後排位置,一名學生模樣的聽眾小聲詢問旁邊的同伴。
顯然,這個名字在數學界還不像在航空界那樣聲名顯赫。
「應該是了,我記得常氏引理恰好也是微分幾何領域的成果,跟佩雷爾曼的研究方向很接近」
旁邊的同伴回答道:
「而且咱們國家研究這個領域的學者本來就少,不太可能有兩個同樣姓氏的人」
當然,更多的人還是在關注今天這個講座的題目。
倒不是說常浩南不重要。
而是說
「田教授,這個非局部坍縮定理,恕我孤陋寡聞,是微分幾何領域的最新成果?」
坐在田綱旁邊的另一名教授微皺着眉頭問道。
他覺得就算華夏在這方面的研究水平不算高,但應該也不至於連別人的成果都看不懂。
然而今天連主講人都還沒看見,就直接懷疑人生了——
何止是成果,這怎麼連標題都看不懂了?
但田綱也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非局部坍縮是個很常見的概念,但定理」
顯然,他也沒聽過。
但作為在國際數學家大會上進行過45分鐘報告的學者,他在見識方面還是要豐富不少的:
「不過,據說佩雷爾曼有個很怪異的習慣,他有時候會把自己的成果不通過任何期刊,直接公佈出來。」
「還有這種人?」
旁邊的教授直接就驚了:
「也就是說,這有可能又是一項新的成果?」
「嗯有可能。」
田剛點了點頭:
「不過嚴格來說,在經過數學界廣泛認可之前,任何成果都不能被稱作定理」
話雖如此,但旁邊幾乎所有聽到這段對話的人都齊刷刷地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拿出本子。
翻開。
掏出筆。
準備記錄。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還有一部分人在忙着向周圍借紙筆,所以反應慢了幾拍
實際上,也不能怪他們在這種場合不帶筆。
這種講座,不管國內國外,本身的學術價值其實不高。
畢竟大多數情況下,講的都是自己已經發表過的內容。
而這些內容,該看的人也早就看過。
所以核心還是看站在台上的人影響力如何。
只是今天遇到了這麼個異類而已。
就在台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着今天講座的內容時,換上一身整潔西裝的佩雷爾曼終於登場了。
但他的第一句話,卻並沒有提到自己:
「我想,在座的各位,應該都已經看過常浩南教授發表在去年12月數學年刊上的那篇論文。」
他的英語仍然帶着奇特的腔調和顫音,但明顯刻意降低了語速,以保證絕大多數人能夠聽得懂。
因此,這句話結束,所有人的目光反而轉向了第一排最靠邊上的位置。
常浩南正坐在那裏。
他之前就知道佩雷爾曼今天講座的標題,儘管不知道內容,但考慮到非局部坍縮定理本就是對方和自己通過郵件討論過的內容,所以對於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也算是早有心理準備。
面對上百道目光,常浩南只是稍稍轉過身,微笑着點了點頭。
「在常氏定理的基礎上,我發現了另外一個規律。」
佩雷爾曼轉過身,把幾面黑板分別拉到身邊。
對於數學家們來說,哪怕有PPT和投影儀,他們很多時候也會更喜歡黑板或者紙筆這類傳統工具。
「接下來,我將向你們演示,如何給出特定高階流形上的局部內射半徑。」
說完,他開始在黑板上奮筆疾書。
「令g(ij)是M上的完備流形,且滿足g(ij)/γ=2R(ij)」
而旁邊的秘書也開始跟着他的步驟,不斷給PPT翻頁
一個半小時。
整整一個半小時。
佩雷爾曼講的如痴如醉。
台下的觀眾則聽得欲仙欲死。
高階流形上的里奇流本就極為抽象,再加上常浩南的論文見刊到現在本來也沒多久,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佩雷爾曼一樣看懂之後馬上就靈活運用。
因此,除了早就看過這個思路的常浩南以外,基本都沒聽懂。
包括田綱在內。
不過他比其他人還要好一些,至少思路勉強跟上了一些。
當然,對於理論數學來說,這也沒什麼不正常的。
畢竟是個新的定理,別說是個講座,哪怕是篇論文,都得看上幾天甚至幾個月功夫呢。
所以,大家也都已經奮筆疾書地把佩雷爾曼的證明過程給記了下來。
回去慢慢看嘛。
不管怎麼說,他們今天至少都見證了一次歷史。
不虧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佩雷爾曼轉過身,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黑板擦。
緊接着,回到了黑板前面。
台下所有人頓時掀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佩雷爾曼做了個深呼吸。
然後。
「唰——」
把自己已經寫好的內容給擦了。
「我剛剛這個證法,是錯誤的示範。」
常浩南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原來「倒吸一口冷氣」真的會發出聲音。
他突然有點心疼今天這幾百號聽眾了。
「當然,並不是說這個證法本身是錯誤的。」
佩雷爾曼的下一句話總算讓已經快要心臟停跳的聽眾們緩過來了些許。
「只是,在我把這個結論發給常教授之後,他向我展示了一種更加精妙的解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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