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男孩兒臉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姿態奇特地滑進窗戶。
在迪安的觀察下,他就像踩着腳下一團無形雲彩飛在離地半米的位置,輕柔邁步,
鋒利的爪子落到跪在床邊的莫米爾·戴恩肩上,男孩兒也跟着落到了地面,微笑着問,
「醫院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放心,使者大人,跟以前一樣順利,沒有引起任何不安和懷疑,」莫米爾抬頭仰視面前的臉,「大家都開始平靜地接受命運,和即將消失的小鎮一起沉睡,從痛苦和麻木的深淵中解脫。」
「醫院有沒有出現陌生的面孔,來詢問關於死者的問題?」
「我沒發現。」
「做的不錯。」
男孩兒潔白無瑕的赤腳在地板上輕輕一點,身體羽毛般輕盈地落到床鋪上,翹起二郎腿,隨意地拾起床上的相冊,
「挑選接下來的祭品,這次我們可以略微地加快腳步,一次性挑選兩位。」
莫米爾的後背顫抖了一下,臉上每一塊皺紋都繃緊,小心翼翼地問,「尊敬的使者,在此之前,我能否冒昧地請教一個問題。」
「說。」
「我的老友杜安·安德烈不該在睡夢中平靜地離開?為什麼會摔到後腦勺,意外離世?」
儘管莫米爾已經盡力讓自己顯得謙卑,但這個問題還是讓男孩兒呈弧形的嘴角往耳根後咧了咧,露出蒼白的牙床,尖銳的牙齒閃爍寒光,
「你在質疑吾主的的安排?」
莫米爾垂下頭,打起了寒顫,就像沐浴在暴風雪中的一頭老山羊,「請息怒,使者,這只是一個迷茫又卑微的信徒在向偉大的神乞求答案。」
煎熬的十秒。
「那麼我代表吾主給你答案,安德烈是位愚忠的牧師,愚昧到在入睡以後都懷揣着一副醜陋的十字架。」男孩兒老氣橫秋地說,仿佛年幼的身體裏住着個小心眼的老頭,嗓音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而吾主討厭十字架和它背後站着的那尊令人作嘔的偽神。」
「讓安德烈歸於平靜已經是莫大的仁慈,但他愚昧信仰必須得到懲罰,他不能在睡夢中安然離去…」
莫米爾深呼吸,壓抑下躁動的心情,「那麼安德烈最後能擺脫痛苦嗎?」
「當然,吾主給每個人改過的機會,即便是愚忠於偽神的蠢貨,也會得到恩典。」
莫米爾滿懷期待又緊張地問,「那麼我以後也能歸於平靜嗎?」
「不止平靜。吾主已經向你敞開了懷抱,你有資格接受特殊的施與。」男孩兒伸手輕撫老人頭頂稀疏的蒼蒼白髮,就像父親撫摸兒子那麼地溫和有力,冰棍般的手隨即順着頭頂滑過老人的臉頰,鋒利的指甲抵達他脖子上的動脈和靜脈,感受其中所剩無幾的生命力,「等這次行動結束,你會加入我們,向這個世界散播仁慈、光輝、以及寧靜,讓所有掙扎於痛苦泥潭中的人沐浴主的光輝,得到解脫。」
「現在,挑選吧,」男孩兒把相冊丟到了老人面前,「兩個。」
莫米爾閉上眼睛小聲祈禱着伸手點出了一個面容堅毅的男人,一個拿着筆記本的棕色長髮的女人,又寫出了他們的家庭地址。
法雷克·聖克魯斯、蜜歐·馬克思…兩個被孤獨折磨了多年的老夥計。
我來送你們上天堂吧。
莫米爾心中充滿了溫暖的感動和幸福,以至於熱淚盈眶。
……
男孩兒收起照片,天真一笑,
「睡個好覺,剩下交給我們。」
這話猶如一記催眠,莫米爾立刻睏倦地打了個呵欠,就這麼衣不解帶地躺到床上打起了鼾。
而男孩兒黑洞洞的雙眼中射出一抹嗜血的紅光,蒼白的舌頭舔舔深紅色的嘴唇,就像即將開始狩獵的夜行動物,飛出了窗戶,在冰冷的夜風中高速飛向不遠死寂的加納諾小鎮。
但飛到一半,路過一處植被稀疏的低矮的山坡,男孩兒突然停了下來,小巧的身體懸浮在離地十米的高空,轉身四顧,腥紅的雙眸極力在夜色中捕捉着什麼,同時微翹的鼻子狗一樣聳動起來,太陽穴肉眼可見地跳動,
「誰!誰在那兒?!」
黑暗中閃過了一道影子,比夜色更黑,比月光更快。
那無意中流露在空氣中的一縷氣味,比他這漫長的一輩子見過的千萬人都要醇厚、美味。
以至於他心中滋生出一股無法遏制的衝動。
「我命令你站出來,祂命令你站出來!」他趾高氣昂地站在半空,語帶旋律高亢地呼喊着,俊美的面容端莊又神聖,伴隨着陀螺一樣飛快轉身,「跪在地上!接受恩典!」
散發着未知魔力的聲音穿透冷夜。
皎潔的月光下,兩個男人從極遠處一棵楓樹背後走了出來。
一個墨西哥裔,一個白種人,陌生的面孔,不屬於腐朽的加納諾鎮的活力與朝氣、深藏危險。
「居然能發現我,危機直覺嗎?」
其中一個男人嘀咕了一聲,隨後開始極速靠近,每一步跨出,身體駭人地瞬移出百米,眨眼就要追上男孩兒。
逃不掉!
男孩兒心頭產生一種可怕直覺,不由地伸出爪子發出一道駭人的尖叫,懸在半空的身體蝙蝠一樣飛撲而下。
呼呼破空聲中他背後拉出一連串斗篷般的殘影,落到了墨西哥人身上,頭歪向一邊,嘴巴誇張地咧開到耳根,一口咬中了男人的脖子。
咔嚓地一聲脆響。
好似咬中了堅硬的金剛石雕,男孩兒嘴裏兩枚犬齒崩飛開去,露出血淋淋的嘴巴,伴隨着極端絕望的尖叫。
接着一股窒息的巨力襲來。
墨西哥男人隨意地伸出右手,猶如上帝之手,蘊含着無法違背的法則,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提到半空中。
男孩兒就像一隻被提住要害的寵物貓,驚恐地扭動身體,長着利爪的手足鞭子似的噼啪擺動着,撕扯着男人的身體,血淋淋的嘴咬着他掐脖子的虎口,但只發出一陣乾草掠過地面的噗噗聲。
完全不構成傷害。
「好好把我帶到伱主子那兒不行,非要叫我出來?」
墨西哥人,也就是迪安審視着男孩兒的臉,大約3級的強度,恐懼讓它扭曲變形,一根根烏黑的血管蚯蚓一樣在皮膚下曲張,眼睛鼓了起來,播灑着蠱惑人心的光,嘴唇和下巴全是血,在月光下煥發出一種致命的美麗,並且口腔朝外呼出奇特的芳香,讓人聯想到死亡,想到葬禮上客人們俸給死者的康乃馨。
迪安瞳孔擴張,腦袋眩暈了一下,但一剎那種種負面症狀被他強大的生命能量和意志豁免。
男孩兒見狀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起來,兇狠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殺死十次,
「你到底什麼人?!」
「放開我!」
「否則將遭到吾主的審判!」
「疾病和痛苦毀滅你!」
「我命令你鬆手!跪下!」
迪安手一抖,男孩兒隨即像是被一圈圈無形的透明膠裹住全身雙腿繃直,兩手左右橫舉,形成一個標準至極的人形十字架,滴溜溜在半空轉圈。
一滴血飛出他的身體飛進迪安嘴裏。
舔舐記憶作用下一幅幅畫面開始高速流轉。
「法克!兇手居然是個小男孩兒?」這時,肖恩才跑到了迪安身邊,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看着男孩兒天使般美麗的臉,旋渦般的雙眼,不自覺地動動鼻子,一股奇妙的氣味鑽入他的鼻腔,直衝天靈蓋兒,一下子抽空了他的體力和精神,他膝蓋一軟,身體晃了晃,
「屏住呼吸,儘量別和他的眼睛對視。」迪安一把扶住同伴,渡過去一股生命能量,「他的催眠和魅惑能力不錯,一不小心就要中招。」
肖恩猛地一搖頭,眼神恢復清明和忌憚,往後退出十米。
迪安目光重新回到做着人體十字架的男孩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堅韌的白牙,
「如果你想要好好活下去,那麼就老實配合我回答問題。否則,我把你掛在太陽底下,曬十天。你的主人,神明都沒辦法拯救你,明白就點頭?」
這聲音充斥着一種莫測的威儀和力量,讓他不由地收起眼中要將對方殺死十次的兇狠目光,垂下頭點了點。
迪安審問囚徒一樣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什麼物種,吸血鬼嗎?」
「馬拉·芬奇…」男孩兒感受到頭部的限制解除,自嘲一笑,「我每過一段時間需要一點鮮血來充飢,或許是你口中的吸血鬼,但我有心跳,有脈搏,有體溫,並不是傳說中屍體一樣的怪物。」
不遠處的肖恩眼中閃過驚奇之色,就仿佛看到了電影中走出的角色,「難怪你能讓人貧血、在夜晚睡夢中死亡…你偷偷潛入老人們的臥室、咬開脖子吸乾血液,悄悄溜走?」
「吸乾血液?我沒有如此粗魯和低俗的習慣。」馬拉鄙夷一笑,舔了舔深紅的嘴唇,「我不需要那麼多沒有營養的血液,我只要一些精華血紅素,也不必咬開脖子,我更喜歡用指甲劃開一條傷口吸食血紅素。」
「那麼傷口了?」肖恩追問,「為什麼屍體上沒有任何傷口。」
馬拉「呸」一聲朝外邊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用甜美的聲音朝着肖恩挑逗,「我的口水就有止血和快速癒合傷口的效果,要不要嘗一嘗?」
「滾!我不是孌童癖!」肖恩齜牙咧嘴發出低吼,臉上鑽出細密的鱗片,
馬拉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原來你也是頭怪物。」
「別廢話!」迪安厲聲打斷了這個小吸血鬼,「你吸食了鎮民們的血紅素,又把他們的靈魂弄哪兒去呢?」
這個問題讓馬拉臉色一沉,眼中露出一絲掙扎,然後感覺到束縛身體的力量加重,骨骼開始咔嚓作響,快要被壓扁,
「血液也是靈魂的載體,我們吸食血液精華的同時,也能吸走人類的靈魂。」
迪安點頭,這下子之前發現的一切線索都拼湊起來了。
事件進度也跳到了百分之六十。
而肖恩眼中射出憤怒的寒光,「為什麼這麼做?殺害這麼多孤苦無依的老人、毀滅他們的靈魂,很有趣嗎?」
「你問錯了人,」馬拉搖頭,「不是我要殺人,是人類跪在地上求我幫他們求脫,加納諾鎮的驗屍官莫米爾·戴恩強烈地要求我幫他的老朋友們平靜,我才大發慈悲地答應了他的請求。」
「這怎麼可能!」肖恩不解地問,「莫米爾為什麼要殺他的好朋友?」
馬拉扭頭看向背後加納諾鎮,在夜色下荒廢得就像一片廢墟,「這些老人大部分沒有家人,或者被親人冷落、無視…他們最愛的家鄉也在凋零頹敗,而且速度快得驚人,就在五年前鎮上還有一千三百多人,現在只剩不到六百人,再有多少年就將徹底消失?他們內心因此飽受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痛苦的回憶之中度過。」
「如果你們去養老院看過,就會知道那裏堪比地獄。」
「而加納諾這種鬼鎮比養老院『更勝一籌』。」
「所以我是在成全他們,」馬路語氣堅定,蒼白的臉上發着光,就仿佛正在進行一項偉大而神聖的事業,「與其在幾年後,因為疾病、意外孤獨而痛苦地倒下,死前飽受折磨,不如現在就在睡夢中擁抱永恆。」
「吸血鬼,你還要殺多少鎮民才會罷手?」肖恩問,
「殺到剩下的人主動離開,殺到這片土地重新恢復平靜。」
「這是什麼歪理?」迪安駁斥了他,「每個人的生命都該自己做主,而不是由你和莫米爾·戴恩決定,何況你還帶走了他們的靈魂,扼殺了他們下一次生命的希望。就算你再如何狡辯,也無法掩蓋真相,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真正的目的?」馬拉面無表情地搖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還要隱瞞嗎?」迪安地說出了一個名諱,「你和莫米爾提到的蒼蠅之主是什麼東西?加納諾鎮的這些死亡是在向祂獻祭?」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連黑暗也向死寂屈服。
馬拉瞳孔收縮,表情僵硬了一下,「每個物種都有獨特的信仰,而我們吸血鬼的信仰就是蒼蠅之主,我們的每一次吸食、捕獵、殺戮,都會向蒼蠅之主獻祭,僅此而已。」
「等等,夥計,我在哪裏聽到過蒼蠅之主這個稱呼,」肖恩看向迪安說,「這代表着不潔的別西卜,被各種傳說描述為強大的墮天使、或者疾病之主、或者暴食之罪的象徵?」
暴食之罪的象徵?
迪安眼皮一跳,又是這些罪惡的字眼。
嫉妒的利維坦、巴弗滅,傲慢之路西法,暴食之別西卜。
就仿佛有一隻命運之手把祂們推到面前。
下一秒,迪安朝男孩兒靠近了一步。
「所以,你們吸血鬼是蒼蠅之主的眷屬,聽從祂的命令來殺人?」
男孩兒渾身僵硬,分毫不敢動彈,一種可怕的殺機攝住了他,就仿佛世界末日要降臨到他頭頂,他焦躁地呲了呲兩枚尖牙,色厲內荏地說,
「別逼我,別問太多。外人,這個小鎮的事情跟你們無關,不該你們管,非要插手你們將被吞噬!」
迪安只是平靜一笑,一眨不眨和他對視。
「我從血液中聞得出來,你如此強大,殺過這麼多恐怖的生物,你看不透本質嗎?」男孩兒語氣急促地說,「世界上像加納諾鎮這樣被人遺忘、遠離一切主要道路、資源枯竭的『鬼鎮』多到數不清,但它們大都無聲無息消失掉了。」
男孩兒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迪安,
「你以為你能阻止祂?你以為它們只是自然消亡嗎?」
迪安眼神一凝。
什麼意思?難道這吸血鬼還毀滅過其他小鎮?
男孩兒陰冷一笑,「不,這是命運的安排,沒人能抵抗,我不能說更多…啊!」
迪安嘴裏閃電般吐出了一條灰黑色的毒蛇,一口咬中了他的脖子,打下了一枚群蛇敕令。
這就像是往水裏丟了一塊鈉,反應無比激烈。
男孩兒瞪大了猩紅的眼睛,身體向後反弓到極點,就像是快被扳斷的木棍一樣,雙手衝破了念力的遏制發瘋般舞動,雙腳漫無目的地在半空中胡亂蹬着。
咧開到耳根的大嘴裏發出尖銳的、嘶嘶的喊叫,猶如地獄的號角。
蒼白的皮膚寸寸裂開,鮮血從他全身上下大片魚嘴似的傷口中泉涌而出。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股濃郁的黑煙,噴出他鼻孔、嘴巴、眼睛…七竅,射向高高的夜空,不可見的黑暗中,同時帶走了他的靈魂和血肉,乃至於迪安剛打下的群蛇敕令。
他的身體剎那間乾癟成了一張肉皮,片片蹦碎成渣,風化在空氣里。
……
吸血鬼馬拉·芬奇灰飛煙滅。
「肯尼,發生了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情況?」肖恩難以置信地揉着眼睛,
「我試着控制它,但失敗了,早已有一位更強大的存在為它打下了烙印。」迪安抬頭看了眼天色,天空中的月亮似乎也被剛才噴湧出的黑霧所驚嚇,躲到雲層後,
「誰?」
「它口中的蒼蠅之主?或者它的上級。」迪安語氣複雜地說,腦海中閃過馬拉記憶里窺探到的兩道熟悉的身影,心頭隱隱有些沉重,「先去鎮上吧,有別的吸血鬼進入小鎮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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