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鎮渾濁的老眼裏閃過一絲嚮往,一絲對曾經的懷念,乾癟的嘴張了張,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最後只是沉重的嘆了口氣。
心底里萬般念想,只剩下了一句話:王振那廝誤我!
朱見濟卻像是看透了朱祁鎮的心思。
「哼!」
冷哼了一聲,搖頭道:「你以為是王振誤你?其實在朕看來,不盡然,就算沒有王振,也會有李振黃振劉振,歸其根源,是你無法承受這鼎國之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煉其身心,然而你自小優渥,不知世間萬般曲折,偏生沒有自知之明,如此心性,若無張太后和三楊,自然原形畢露。」
朱祁鎮神情哀寂,「現在自然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朱見濟喲嚯一聲,「不服氣?」
也沒打算去說服他接受他自己很菜的事實。
和一個愚蠢的人說爭論,本身就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朱祁鎮默默喝酒。
朱見濟也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其實經過這許多事後,尤其是你帶領偽大順朝一統日本,也算是為中國做了件好事。」
朱祁鎮訝然,他有點不解。
朱見濟繼續道:「你到台灣,朕打到台灣,你到安南,朕打下安南改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你到日本,朕征服日本,將施行豢養治政,從某方面來說,你也在為大明開疆拓土,有一說一,除開土木堡之變不談,你對國家對未來是有功績的,只不過後人不會知道這些了,因為你已經死了,很早以前就死在了太廟之前,被朕親手斬之。」
朱祁鎮淒涼的嘆了口氣,「菜廟啊。」
多屈辱的事。
緩緩的道:「是啊,若非朕再土木堡一失足成千古恨,以朕的能力,打下安南,平定女真,征服漠北,甚至也能征服日本。」
僅僅是帶着一些殘兵和朱見濟安排的武將文臣,自己不也做到這些事了麼。
朱見濟呵呵一笑,「是麼?」
打江山容易。
守江山難啊。
反問道:「朕且問你,就算你能做到上述那些事,你又受得住這些疆域麼,又能讓大明有如今的輝煌麼,不能,能讓大明擁有當下之輝煌氣象的,當今時代,只有朕一個人能做到!」
朱祁鎮自然是不服氣的,「就因為你是生而知之者?」
朱見濟點頭,「就因為朕是生而知之者。」
朱祁鎮:「那還不是因為我朱家先人給你留下的底子。」
朱見濟樂了,「先人留下的底子?朱祁鎮啊朱祁鎮,你怎麼有臉說得出這樣的話,先人留下的底子?土木堡之變,我大明數十萬精銳毀於一旦,戰死殉國的勛貴、武將、文臣官員上百,更是被瓦剌兵臨京畿城下,先人還有什麼底子?都被你敗光了!所以後世人才會稱呼你為堡宗、大明戰神!」
緩緩的道:「朕能打造出當下氣象,是朕一磚一瓦重建起來的!」
朱祁鎮被懟得無言以對。
朱見濟深呼吸一口氣,「朱祁鎮,今天和你喝酒的這番長談,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只是為了給景泰八年的徐有貞、石亨叛亂,到今日的盛明氣象,畫上一個明明白白的句號而已。」
朱祁鎮有些意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成王敗寇,我大明的史書已經任你怎麼說都是了。」
朱見濟搖頭,「不,你不懂。」
朱祁鎮看着朱見濟,「你到底想說什麼。」
朱見濟緩緩的道:「難道這些年你就沒好氣過麼,當年徐有貞和石亨叛亂,朕是怎麼知道的,當年的叛亂,朕不過七八歲,卻能力定山河了,人間真有此等豪傑?」
朱祁鎮猛然睜大眼睛,「難道你是神?」
不可能
不可能!
子不語怪力亂神。
作為曾經的大明天子,朱祁鎮比誰都清楚,世界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神魔鬼怪,就連所謂的「天子」,也不過是皇權為了統治的藉口罷了。
朱見濟道:「朕當然不是神,朕也會老,也會死,但朕的存在,對於當下這個時代,就是神一樣的存在,不是朕的能力有多大,而是朕知道的比這個時代更多,所謂生而知之者,如是也。」
朱祁鎮,「生而知之者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朱見濟道:「什麼意思麼?這樣說罷,從朕入主文華殿,你母后孫太后想讓人弄死朕,但朕吉人天相活過來的那一天起,朕就知道景泰八年的時候,徐有貞和石亨會叛亂,朕還知道,如果朕在五歲那年夭折了,你們的多門之變就會成功,你會從朕的父皇手中搶過皇位——但其實是從你兒子朱見深手中搶過皇位,因為朕如果夭折了,皇位便一定會傳到朱見深手中,當然,這些事情都因為朕從那個池子裏爬起來而變成不可能了。」
朱祁鎮猛然睜大雙眼,「生而知之者是未卜先知?」
朱見濟搖頭,「哪有什麼未卜先知,因為這是發生過的事情,而且朕還知道,皇位重回你朱祁鎮那一脈後,後續的朱家天子就沒幾個成才的,一直躺在祖宗的功勞簿上坐吃山空,什麼木匠皇帝修仙皇帝,幾十年不上朝都是你那一脈的子孫干出來的好事,最後還被女真入關取而代之,數百年後,讓我中國走向一段百年屈辱的黑暗時光。」
「朕知道這些,當然不會讓它再次出現。」
「所以朕平定女真,征服漠北,統治中南半島,最重要的一點,朕建立了以大明寶鈔為核心的世界貨幣體系,又大力發展火器和工農商業,就是確保我中國從今以後,一直屹立在世界之巔。」
「朱祁鎮,你就不覺得奇怪麼?修建官道的水泥,這種跨時代的東西怎麼就能被朕輕易的造出來,蒸汽坦克這種東西,又怎麼能輕易被朕研發出來,鋼鐵戰艦什麼的,以及一系列的火器,怎麼就會在朕的治下,僅僅三四十年,就發展到了當下的規模和程度?」
「因為很簡單啊,朕知道的,其實比這些更先進,只是受限於時代的工藝和技術,加上朕本身的學識限制,所以只能發展到當下而已。」
「但朕其實知道的更多,因為朕,來自數百年之後!」
「朕,確實是生而知之者!」
「所以朕敢把你放走,因為朕知道,無論你怎麼折騰,怎麼鬧,都是一場笑話罷了,不過今天之後,一切都落下帷幕了,堡宗,去見列祖列宗了罷,別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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