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該讓他出來了!
咸陽宮。
馮去疾等朝臣已退下。
殿內除了扶蘇,只留下了蒙恬跟張蒼,兩人都是扶蘇最信任的臣子。
扶蘇高坐其上,神色清冷的看着蒙恬跟張蒼,問道:「現在其他人都走了,你們是我最信任的人,就給朕說說,為何這體制就這麼難改。」
「朕想聽你們的真實想法。」
剛才的確已確定了六十年齡為限制,三公九卿可略有超出,但真正商討到細節時,卻是難以寸進分毫。
甚至……
最終都不了了之。
只談成了一個六十歲年齡的期限,至於其他的,沒有任何的進展,也遭到了蒙恬、張蒼等人一致反對。
張蒼跟蒙恬對視一眼,眼神露出一抹慨然。
他苦笑道:「陛下想的太簡單了,陛下身居皇宮,卻是忽略了很多的細枝末節。」
「一旦年過六旬,很多家庭就會一下少了一兩百石,乃至更高年俸,由奢入儉難。」
因為他是君。
殿內安靜。
雙方看到的、關注到的點不一樣,扶蘇的想法,無疑是利於大秦,也利於皇室,卻也跟大秦所有官吏的利益相背了。
他有些不明白,這對天下百官分明是利大於弊,為何蒙恬還有此一說?朝堂的官員不退下,那還有其他人晉升上來的機會?
張蒼搖頭。
扶蘇的確想不到原因。
也只能開個頭,至於後續,根本沒辦法去推動,他們在前面的確反對了,而且態度很堅決。
但沒操作性。
「這些細枝末節,其實本身不算很重要,但在這時,卻變得無比嚴峻了,陛下可知,朝堂一年需發放的俸祿是多少?」
扶蘇蹙眉。
扶蘇搖頭。
「臣等因私利而同意了陛下的建議,那恐會將我等推至天下絕大多數官吏的對立面。」
蒙恬連忙道:「陛下息怒,非是臣等不願說,而是不知該如何說,陛下一心為大秦社稷,臣等感激。」
「過去天下實行世官制。」
「臣一時妄語,請陛下息怒。」
「陛下及皇室的利益,從中得到了極大的加強跟鞏固,但大秦的官吏呢?他們又得到了什麼?」
「但終是有人能活到六十的。」
「如此一來。」
「到時豈會不對朝堂怨念極深?」
「誠然。」
「陛下輕易做出的決定,斷掉的可就不知是多少官吏的日後生計,臣等為臣,又如何沒有兔死狗烹之感?」
「大秦現有官吏三四十萬,這個數量是很龐大的,若是再推行州制,這個數量還會擴大不少,這麼龐大的官吏數量,活過六十的不會太少。」
「而我等大臣依舊執意反對,非是存有私心,想向陛下索取更多,而是更多的為大秦在考慮。」
「官吏做到死,俸祿同樣能拿到死,而今六十歲退下,底層官吏或許差別不大,甚至很多底層官吏就活不到六十。」
「真到了那時……」
見狀,扶蘇眉頭一皺,疑惑道:「此事就這麼難以啟齒?你們就這麼不願把實情說給朕?」
這不僅是因為有私心,更重要的還是這想法的不切實際,以及對天下的影響太大,足以危及大秦安危。
而自己等人是臣。
「地方官吏,都是有能有才的人,能活到六旬,只怕影響力不小,臣驚恐。」
張蒼輕嘆一聲,繼續道:「朝堂發放的俸祿其實並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很多官吏,大半生就靠俸祿生活。」
「陛下方才已表態,會給予大臣一定的優待,臣雖不知陛下會如何優待,但想必定不會虧待我等。」
他對此並不是很了解。
「天下一統之後,按照臣的預估,壽命當會有不小的提升,而陛下在關中推行的醫館制,也能極大保障官吏的健康情況,因而日後官吏壽命還會提升。」
張蒼跟蒙恬都沒開口。
「臣斗膽冒犯陛下幾句。」
「然天下是陛下一家的。」
扶蘇的想法其實是對的。
「臣等已為先皇、為陛下賞賜夠多了,足以數代人富貴,但臣等作為大秦臣子,又豈能只有私利?」
「臣等惶恐。」
「陛下方才提出的建議跟想法,對大秦日後穩定,無疑是大有裨益的,也能促進大秦朝堂的流動,更能一定程度保障人才的集中。」
聽着張蒼的話,扶蘇身子顫了顫,臉色有些發白,聽完張蒼的解釋,他已完全明白了。
他只注意到了朝臣,卻是忽略了天下絕大多數官吏,這些人的切身利益是觸動最大的。
朝臣官吏僅靠俸祿,都足以衣食無憂,殷實數代人了,但底層的官吏沒有這條件。
這種情況下,只會加劇這些人腐化墮落,而且若是太多人生出了不滿,甚至會動搖大秦在地方的根基。
制度可以變,可以改。
但必須要維護大多數官吏的切身利益,不然他們根本沒動力去執行跟推動,只想馬兒跑,卻不給馬兒草,這如何可能?
「若是繼續……」還未說完,扶蘇就自己搖頭了,繼續給俸祿的話,大秦根本養不起。
錢啊!
蒙恬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開口,俸祿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很多其他問題,對官吏的保護。
沒有官身在,很多官吏只怕會遭到各種針對跟報復,這類影響太多了,退下很容易,也非是所有官吏都想死守在一個位置上。
但退下後呢?
他們的切身利益又當如何維護和保障?大爭之世難道真沒有人考慮過這個問題,肯定是有的。
只是在權衡之後都放棄了。
弊端太大。
還不如當到死,這樣反倒是問題最少的,人死之後,再被針對,朝堂需要承擔的責任也最少。
對天下跟朝堂的負擔也最小。
只是處理政事效率慢一些而已,相較做改變帶來的各方面狀況,這無疑是更值得的。
扶蘇坐在席上,徹底沉默了。
他知道。
自己想的太少。
太片面了。
如果真這麼好改變,大爭之世只怕早就有人做了,正是阻力太大,負面影響太多,才無人去做。
「是朕考慮不周了。」扶蘇道。
隨即,扶蘇看向蒙恬跟張蒼,問道:「那真就不能改變了嗎?」
張蒼沉默。
蒙恬也沉默不語。
能嗎?
或許也能。
只是代價很大,也會得不償失,而且這一改,改的就不是一星半點,而是方方面面。
整個天下制度,都要重新設立,這相當於是要在舊有的制度上,重新創建一個新的體系。
這談何容易?
張蒼挑眉,他抬起頭看了眼扶蘇,似想起了什麼,好奇道:「陛下,你為何會突然想對天下體製做改變?」
扶蘇蹙眉。
他深深的看了張蒼一眼,卻是沒有吭聲。
見狀。
張蒼一下明白了。
是嵇恆!
他心中長嘆一聲,他已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嵇恆在西城蟄伏了這麼久,如今開始展現自己的獠牙了。
扶蘇終究不是始皇。
他壓不住!
眼下扶蘇已被嵇恆牽着鼻子在走了,或許嵇恆的很多判斷跟決定是對的,也的確有利於大秦。
但扶蘇不知邊界。
很容易掉入到嵇恆的算計。
從而讓大秦任其擺佈。
張蒼看了眼蒙恬,又看了眼扶蘇,忍不住道:「陛下解鈴還須繫鈴人,此人提出的,想必是早就想好了後續,只是陛下乃皇帝,當要緊惕,莫要因親近而掉以輕心。」
聽到張蒼的提醒,扶蘇臉色微變,他猛的看向張蒼,呼吸有些急促,凝聲道:「張蒼,你這是何意?」
張蒼咬了咬嘴唇,堅定道:「臣只是認為防人之心不可無。」
「嵇恆才智太高,非是常人能比擬,過去他的確為陛下提出了很多的良策跟主意,然現在的天下已非是過去了。」
「此人胸懷大志。」
「但其志向未必跟大秦同路,也未必利於大秦。」
「臣望陛下謹慎。」
蒙恬低垂着頭,並未參與這場對話,嵇恆的存在,他有所耳聞,只是了解不多。
但張蒼的才智,他是知曉的,此人竟能讓張蒼的這麼忌憚,甚至是感到驚慌不安,這很是駭人。
扶蘇望着張蒼。
最終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臉上露出一抹很乾的笑容,點頭道:「朕知道了。」
經過張蒼的點醒,他也清醒過來,自己過去太過依賴嵇恆了,而嵇恆之志,未必真就跟他一致。
若是自己繼續受其影響,只怕天下會漸漸朝着嵇恆的想法去了,到時的天下還是他熟悉的天下嗎?
扶蘇陰翳的問道:「那依你之見,這制度還有改的必要嗎?」
張蒼無奈的苦笑道:「有。」
「也必須改。」
「理由。」扶蘇清冷道。
張蒼深吸口氣,沉聲道:「現在陛下已被架上了,此事也落入到了朝臣之耳,若是中途戛然而止,對陛下威望不利。」
「更重要的是。」
「朝堂需要有人騰位置。」
「不然關東的那一批功臣,恐會心有怨念,到時關中跟關東的隔閡依舊,天下而今的一統,也怕只是曇花一現。」
「步子已經邁出。」
「就決然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何況天下其實都在此人的算計之中,大秦同樣,現在大秦的局勢已被架住了,進退兩難,唯有繼續往前走,擺脫束縛,才能真正脫身。」
「而這都需此人出手。」
「大秦固然能人輩出,但對各方了如指掌,對天下局勢洞若觀火者,唯有此人。」
「臣懇請陛下請嵇恆出仕!」
聞言。
扶蘇臉色微變。
他卻是沒有想到,張蒼會說出這番話,竟想讓嵇恆出仕。
這可是先皇當初極力反對的。
張蒼似猜到了扶蘇的想法,眼中閃過一抹精明,冷聲道:「陛下,此一時非彼一時。」
「過去此人不便露面。」
「但現在不一樣了,六國餘孽伏誅,天下徹底歸秦,若讓其繼續藏匿於幕後,才是真正的不妥。」
「唯有讓其擺在明面上,他的那些心思才會被外人洞悉出來,也才能讓外界看清此人的真正意圖。」
「暗處終是受制!」
聞言。
扶蘇神色微動。
他也是明白過來,繼續讓嵇恆在暗處出手,最終只會將他架在火上,但若是將嵇恆逼出來,一切就將是嵇恆在承擔了。
他反倒能隱於幕後了。
若是嵇恆出了差池,更是能隨意解決掉嵇恆,不至於因其沒有在明面上,而始終心有不忍。
他是君。
君主豈能次次沖在最前,而讓臣民躲在幕後佈局?
扶蘇笑着點點頭,道:「善。」
「朕倒是一葉障目了,你說的沒錯,天下形勢變了,過去的他的確不適合拋頭露面,但現在。」
「他即為天下局勢的主導者,理應站到台前,去將天下事給一一解決掉,如此也不枉他辛苦一場。」
「臣正是此意。」張蒼道。
一個人的才智或許是比不過嵇恆,但百官群策群力,卻是能將嵇恆的心思弄的清清楚楚。
到時嵇恆真有私心,也會很快被彈劾,扶蘇也能更快知曉,而且制度改革乃是得罪人的事,嵇恆主導,怨恨自然就該落到嵇恆頭上。
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對扶蘇都是利大於弊。
他又豈會不允。
唯一的影響,就是嵇恆出仕了,但他不會給嵇恆太多實權,更不會讓嵇恆染指到大權。
只會讓其做完這革新之制。
想罷。
扶蘇神色一下放鬆下來。
他原本還很焦慮,不知該如何是好,甚至都想着自己要主動去找嵇恆一次,讓嵇恆把後續說清楚。
但眼下沒必要了。
讓嵇恆自己來處理、來解決。
他只需盯着嵇恆做事就行,而且有嵇恆牽制朝臣的心神,他也有更多時間跟精力去完成軍隊的改革。
扶蘇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下了,朕即刻下一份詔書,特令其為大秦博士,有參政議政之職權,用以負責大秦日後改制之事。」
張蒼跟蒙恬連忙拱手道:「陛下英明。」
扶蘇現在很開心。
甚至想浮一大白,奈何身邊無酒,只能作罷。
張蒼跟蒙恬見狀,也是選擇了拱手退下。
退到殿外。
張蒼也不由長吐出一口濁氣。
而今他總算是把這個重擔給扔出去了,他又哪裏不清楚,扶蘇分明是想讓自己跟蒙恬負責。
但這般事,他真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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