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孝恪出了大都護府,騎上馬便出了高昌城,打馬東歸,去沙州赴任了。
郭待封郭待詔郭待聘三兄弟把父親送到城門口,便到大都護府拜見武懷玉。
兄弟三個見面就先磕了三個響頭,
「趕緊起來,怎麼行此大禮。」
武懷玉看着這兄弟三個,小老虎似的三兄弟,魁梧健壯,一看就是身強體健,武藝嫻熟,
兄弟三上來就行拜師禮,老大待封道,「阿耶說武相留下我們兄弟三侍從,還讓我們在安西講武堂學習,又選入安西牙軍,我們非常激動,身感榮幸。
武相是講武堂的山長,我兄弟三人能進講武堂,還能在武相身邊侍從聆聽教導,我們便是武相學生,這個拜師禮得行。」
他們不僅磕頭行拜師禮,甚至還準備了拜師禮物。
「貂裘錦袍三十套,配飾數十件,黃金一百兩,銀錢三萬,綾、絹等絲織物各五百匹,胡姬三十,蕃胡奴隸五百人。」
武懷玉看着他們的拜師禮,
都說郭孝恪草根出身,但富貴後卻極奢侈,仆妾器玩,都極盡奢華,雖在軍中,床帷器物也多用金玉裝飾。
郭孝恪最喜歡黃金,身上穿的,日常用的,都要鑲金,甚至行軍打仗,他的帳篷等都還要用金玉裝飾,連他的武器,這傢伙都要鎏金。
這或許就是曾經太草根了,所以如今勛貴了就免不得喜歡奢侈,甚至有點張揚。
如今他被貶謫,卻也為自己兒子安排好一條路,
這筆禮物挺豐厚,既是拜師禮,也不完全是拜師禮,
百兩黃金,值八百貫,三萬銀錢,值將近千貫,千匹綾絹也得二三百貫,這就值兩千來貫錢了,
還有幾十套貂皮錦袍,還有幾十胡姬和幾百奴隸,這些又得值兩三千貫,
郭孝恪這三兒子的拜師禮,得值不下六千貫。
一個兒子的拜師禮兩千貫,
這簡直太闊綽了,
明顯超出拜師禮了。
武懷玉能明白郭孝恪的心思,他在瓦崗時就是李績心腹,投唐後雖說東征西討屢立戰功,也封了上柱國、郡公,做過總管,當過刺史,也任過都督,
可這在朝中二十餘年,現在卻反而貶為了沙州刺史,爵位都降為縣公。
再看看他的山頭李績,被按在并州已經好些年不得動彈了。
他那個山頭,說實話有些看不到光明了。
反之武懷玉秦瓊程咬金他們這山頭,現在卻是耀眼無比。
郭孝恪既然是個喜歡極盡奢華的人,那說明他對於功名是比較看重的。
不過武懷玉還挺喜歡郭孝恪這種辦事風格的,
簡單粗暴且直接,
人家就是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心思坦露在你面前,我,郭孝恪,堂堂上柱國,現在要加入你的山頭,要上你的船,
我把三個兒子都交給你武相了,
這還不夠直接,還不夠坦白嗎?
至於說郭孝恪所求的,那更簡單直接,他就是也想跟程咬金牛進達等當年一起在瓦崗聚義的老兄弟們一樣,
戎馬半生,最後能夠也高官厚爵、封妻蔭子而已。
同樣是西征,老程來一趟,晉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了,樊興來一趟,也晉輔國大將軍了,
武懷義來一趟,檢校殿中監、右驍衛大將軍,晉爵始興郡開國公,實封三百戶。
其它如牛進達、劉蘭成、丘行恭、李行等這次任西征總管的,基本上都升官晉階了。
還有幾人加了實封戶數。
他郭孝恪當年不論是在瓦崗時,還是後來隨李績歸唐後,官職爵位甚至勛官,都是跟秦瓊程咬金一檔的,絲毫不差,可入唐二十年了,
現在卻遠遠被他們甩到身後了。
郭孝恪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兒子們考慮,人家程咬金的大兒子,現在安南當都督,二兒子是駙馬都尉,兩人都有了縣公爵位了,甚至老三老四老五,也都憑父勛蔭封子、男爵位。
郭孝恪跌倒了,他想再爬起來,
他選擇向武懷玉靠攏,畢竟說來大家也還有瓦崗這個香火情,
「你們這個拜師禮太重了,孔子定禮,拜師,束,十脯也,十條臘肉就行了。」
郭待封長的很像他父親,不過氣質上有很大不同。郭孝恪雖是開國勛貴,但身上始終有着一股暴發戶的味道,尤其是他喜歡金玉,越發顯得那股爆發戶氣息。
但郭待封雖也沒讀多少書,可畢竟從小也是勛戚之家長大的,說話挺有禮貌。
「這是我們的一片心意,也是我們阿耶走前特別交待的,說天下多少人想拜師武相而沒機會,武相隨便點撥一二句,都字字值千金了。」
「既然如此,那這份拜師禮我就收下了,現在起,你們就算是我記名學生了,至於以後能不能成為入室弟子,就看你們了。」
把衙內兵馬使李克用喊了進來,
「飛鴉兒,他們是陽翟公的三位公子,如今是我記名弟子了,」
「以後他們就在安西牙軍,你帶一帶。」
李克用對這三兄弟笑了笑,便將三人帶下去了。
契何力也是來向武懷玉告別,並表示感謝的,武懷玉對這傢伙沒啥好感,兩次違抗他的軍令,武懷玉一度有過要斬了他的念頭。
但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他是皇帝的堂妹夫,又是歸附蕃胡首領,此次西征,契部也還是比較賣力的,出動了三千部落騎兵,幾千里迢迢的自備衣甲乾糧來西域打仗,
高昌田地城之戰,和可汗浮圖城之戰,契何力雖違抗軍令擅自出擊,但好歹打贏了,
最重要的是,契部幾仗下來,也實打實傷亡了五六百人。
就沖這個,武懷玉也得給他個機會,
若是武懷玉斬了他,皇帝那不好交待,而且也讓契部寒心,甚至以後讓西域其它蕃胡們,誰還願意為大唐賣命?
契何力進來。
武懷玉連茶都沒給他泡一杯,
「涼國公哪天走?」
「明日便走了。」
「回長安?」
契何力苦笑,「老母在涼州身體不好,我已向聖人乞回家看望老母,聖人體諒,已經准了。」
這話說的委婉,
實際上何力這次一再違反軍令,被武懷玉上表參奏,李世民也很不滿,加之他在西域又透露出想要率契部重返西域,甚至想索要金滿州安置部落,這事讓李世民心生警惕。
他先前信任何力,是因為他率部落內附大唐,自己又入朝為將,十年來表現也不錯,也立了些功勞。
但要是想再回去自立門戶,那可就不行了。
所以皇帝給契何力一道旨意,讓他回涼州省親,看望老母,並安撫部落,其實就是先晾一晾他,暫時停職了。
他之前的右龍武大將軍之職已被解除,由樊興接任了。
現在何力都不用回長安,讓他回涼州冷靜冷靜。
當然,也還有一重意思,那就是經歷此次契從征西域之事後,契部不少人對朝廷心生不滿,他們覺得何力有功卻不封,反受處罰貶降。
甚至契部為朝廷征戰,傷亡這麼多,結果朝廷卻不肯把可汗浮圖城與金滿州給他們,
而契部本就是鐵勒一支,何力祖父當年跟當今薛延陀可汗夷男的祖父,當年在西域聯合鐵勒諸部,建立鐵勒汗國,起兵反西突厥,還斬殺了可汗,
如今薛延陀在漠北稱雄,
他們也一直派人來拉攏契部遷去漠北加入汗國,
經歷此次事情後,契部不少人就有北遷之意,
這事情瞞不過長安,
因此天子讓何力回涼州安撫部落,既是防止契部叛逃,又何嘗不是對契何力的一次考驗。
如果何力回了涼州,選擇了率契部北投薛延陀,那麼何力也就將不復再得到李世民的信任了。
武懷玉不喜歡何力,
但他現在還兼着涼州都督,契何力的弟弟契沙門為賀蘭州都督,統領着安置在甘涼之間的數千帳契部落。
十年前契何力兄弟帶着母親,率領六千帳契部內附大唐,經過十年休養生息,契部不再是當初東奔時的狼狽,人丁大增。
其實力挺強,從這次西征就知道,三千契部落軍,戰鬥力非常彪悍,特別是有大唐的後勤器械的支持後,他們就更是如虎添翼。
假如他們叛投漠北,那也是很大的威脅。
而萬一他們在河西做亂,後果更嚴重。
從這方面講,武懷玉今天得見契何力,甚至得跟他開門見山的好好談一談,有些事情得攤開了說,
要讓契何力明白其中利害。
只要契何力這個真正的當家人立場不動搖,那麼河西契部有些頭人想投漠北,也還能補救。
「朝廷沒有答應把庭州給你們契部,將軍可心中有怨望?」
「不敢。」
「你們契部眾人可是怨望?」
「不敢。」
武懷玉冷冷道,「不敢?那就是心中有怨了。」
「武相,我們確實想要回到西域,想在庭州重新聚攏當年分散的部眾,但朝廷不答應,我們雖不太滿意卻也只能接受,更不敢有怨望。」
「契將軍,我希望你能明白,當年你們勢窮來投大唐,朝廷是如何對待你們的,朝廷派兵接應你們,在沙州磧口調集了許多糧草供給你們,又將你們安置到甘涼之間,甚至還特意為你們設了個賀蘭州,讓你們羈縻自治。」
「你入朝後聖人更是對你信任有加,不僅授大將軍封國公,還把宗室縣主妻於你。」
說到這,武懷玉頓了一下,
「可朝廷十年來待你們如此恩重,但就因你們想要庭州朝廷沒同意,你們契部就謀劃要叛投漠北薛延陀,你說,豈有此理?」
契何力都愣住,「武相,你莫血口噴人,我契何力敢向天發誓,我對皇帝忠心耿耿,天日昭昭,蒼天可鑑!」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契部要叛逃?是你弟弟契沙門的主意,還是說你弟弟是被契部某些人裹挾了?」
契何力搖頭,「大唐天子對我契部如此厚恩,我們怎麼可能叛離!」
「我且相信契將軍,但也要提醒你,甘涼間賀蘭州的八千帳契部確實正在謀劃叛投漠北薛延陀,若你真的對朝廷忠心,那就趕緊回去安撫部落,清理叛徒吧。」
「拿出你的實際行動來證明你和契部的忠心吧,」
「我再給你一個忠告,如果契部真叛反了,那麼他們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武懷玉現在還兼着涼州都督,我絕不會坐視契部八千帳叛逃漠北,
他們只要敢叛反,我便會立即率軍殺回去平叛,
到那時,可就休怪我無情了。」
契何力急怒攻心,直接拔出小刀子劃破臉明誓,「契部絕不叛唐,我契何力更不會背叛大唐,」
說完,顧不得一臉血,便匆匆告辭,急着趕回河西涼州安撫部落去了。
「武國為何要告訴何力這些?」守在門口的衙內兵馬使李克用進來,有些不解詢問義父。
「契何力這人雖桀驁不馴,但並不愚蠢,而且他對皇帝也是比較忠心的,契部有很多人不滿現狀,想要回西域,或是投漠北,這事是壓不住的,
讓契何力先去處置吧,若是他能處置的好,那是最好,也省的大動干戈。
要是他處置不了,那到時我再出手,可就不用留情了。」
武懷玉對於甘涼之間設立的這個賀蘭州羈縻州,是覺得沒必要再存在的,契部當初六千帳來投,這十年安穩發展,人口牲畜滋生快速,實力已經有些強了,甚至危及到了河西地區的穩定安全。
眼下若不解決,早晚會成大問題。
現在借着這機會,武懷玉這個涼州都督便要把賀蘭州撤了,撤得有理由,而現在理由就擺在面前。
「義父覺得契何力能夠安撫住部落嗎?」
武懷玉搖頭。
「契部十年休養,實力恢復,早就有些蠢蠢欲動,這次西征,更讓許多契人不滿,就算契何力,想憑几句話也是壓不住的。」
「那契部真會叛亂?」
「做好準備吧,十有八九,契部是要北投薛延陀,我們絕不能讓他們叛逃。」
八千帳,若叛投漠北,對薛延陀來說那是如虎添翼了,薛延陀跟大唐這些年關係越來越緊張,遲早有一戰,且相距不遠了,這個時候,當然不能讓契北投。
皇帝對契部不是過於樂觀,甚至過於相信契何力對契部的掌控力,武懷玉是已經在做兩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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