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落島上的駐守的人一個個望着接天雨幕大笑,笑的十分燦爛。
甚至還有人直接跑到雨里淋個痛快。
「這些人這麼喜歡淋雨的嗎?」
武懷玉站在木柵城裏七層塔樓窗前,看着島上人的舉動,對兒子解釋道,「他們不是喜歡淋雨,而是喜歡雨,或者說喜歡水。」
「這島在大海之中,周邊到處是水啊?」
「那是海水,在大海里最珍貴的東西不是魚蝦也不是錢帛,是水,能飲用的淡水。」
「這島上沒有淡水嗎?」
「你也看到這島就這麼一點大,本身是個礁石島,連座山都沒有,島上雖有樹,卻沒什麼泥土,」
地下水是有的,是下雨時儲積在沙層中的淡水,但由於海水滲透而被咸化,勉強能喝。
現在島上飲用水,主要就是靠老天降雨,島上修了許多收集雨水的裝置,建有不少水塔水池水窖,好在這裏不是大西北的乾旱地區,這裏降雨還是很多雨量也較充足的。
可就算如此,如今來往經過的船隻,按例都要給島上攜帶一些淡水補給,這些船運來的淡水,主要是儲備給過往船隻和漁民的,萬一有船沒了淡水要來補給,也有個準備。
駐島的人還是靠收集雨水為主,地下咸化的淡水,用來澆灌菜地。
這周邊近千里內,有淡水資源的也就這處了。
下雨了,大家就跑出來站雨里洗澡,
收集雨水做飯洗衣等。
「知道這島現在還有個名字叫什麼嗎?」
「甜水鎮。」
這島處於如此重要的位置,可駐守的人員卻不多,主要還是因為淡水資源的限制。
否則這島也有幾千畝面積,憑着航線要衝的優勢,建成一個跟澎湖一樣的中轉貿易港也是沒問題的,但缺淡水,只能維持眼前這麼點小規模。
這場雨下的很大,
島風風高浪急,聲勢駭人。
但有環礁守護的內海里,卻是風平浪靜,落島上休整的那些船員和乘客們,都很安靜的欣賞着這場大雨。
尤其是處在這深海之中,距離珠江口都有六百多里。
人在這裏顯得十分渺小,
幸好有這島,有這內湖,不少內地來的移民乘客,感受着這風這雨這大自然的威力,面色發白,他們就是群旱鴨子,坐在那高大如樓的幾千料福船上,都還害怕的不行,
如果這會沒有這島,
他們還在海上航行,那巨浪那狂風,豈不是要把船拍碎,想想就臉色蒼白難看,心臟都趕緊被捏住了一樣。
幾名移民坐在木屋裏,忍不住感嘆道,「你們說這大海如此兇險,當初武家是如何發現距離廣州兩三千里的呂宋的?
那可是在深海汪洋之中啊。」
旁邊一個乘客接話,「肯定是無數條船淌出來的航線,」
簡單一句話,但大家都聽出這裏面的意思,肯定有無數次的失敗,而每次失敗,往往可能意味着那條船和船上的人九死一生。
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才發現了呂宋,又付出了許多艱辛和犧牲,才終於找到了一條安全穩定的航線。
現在他們這一路過來,已是相當安全順利了,全都是前人淌出來的路。
一陣沉默後,有個年輕人問,「武家為什麼要在大海里尋找呂宋呢?」
仍是剛才那個接話的人,「因為值得,」
「你們知道呂宋有多大嗎?」
大家搖頭,他們來自中原各地,接受呂宋招工,前往呂宋,對於即將去的呂宋,雖說簽了移民契約,但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是在嶺南廣州的南邊海中的一個大島。
但真沒想到這島離陸地這麼遙遠,幾千里遠。
「據說呂宋島上的平原,比關中平原還大,能夠開墾耕種的地,能有幾千萬畝。」
「幾千萬畝啊,就算每戶授田一百畝,那都足夠分授給幾十萬戶。而這還僅是呂宋島上的呂宋平原,這島的東北部和東南部,都還有一個很大的平原,另外還有很多山區」
眾人驚呼,「不可能吧,一個平原就幾千萬畝?呂宋不是個島麼?」
「是島啊,但這島比較大而已,比如南邊的珠崖島,那上面現在都有五個州,而咱們現在東北邊的流求島,也是武公前幾年帶頭開拓的,現在島上也設了兩個州了,」
「據說呂宋島有三個流求島那麼大,流求、珠崖島加起來,也才其三分之二。而呂宋大島南邊,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島」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你去過呂宋?」
「嗯,去過一次,」
大家頓時都好奇的圍近了點,「呂宋真有那麼大,真有那麼好嗎?」
「這位兄弟,你是做什麼的啊?」
「我是個商人,販賣貨物的,這次從恩州陽江販了一批菜刀、畲刀、野豬矛,還有鐵鍋鐵釘鐵針等一些鐵貨去呂宋,」武懷玉笑呵呵的說道。
大家對此並沒懷疑。
一個來自嶺南的移民道,「恩州陽江的菜刀很有名的,口碑好,你能販來陽江菜刀,那這趟肯定能賺。」
武懷玉跟大家很輕鬆的就聊起來了。
都是來自海南黑石號船上的乘客,本就有些眼熟,這會在島上同船的人也是安排在一起,自然更顯親近。
今天上島後吃了一頓豐盛海鮮,大家都吃的很滿足,
肚裏有食,外面下着雨,雨衝去了悶熱,
坐着天南海北的聊着,倒是挺愜意,因武懷玉說自己曾去過一趟呂宋販貨,所以大家都圍着他,問起呂宋的各種情況,武懷玉也就跟大家講起來,不時的也問問大家來自哪裏,怎麼上的船,將來的打算等,
一會功夫,倒是把大家底都套的很清楚。
先前在船上高談闊論裝士子才俊的那長袍年輕人,在船上被武承志戳穿謊話,已經被眾人嫌棄,
武懷玉讓人查了他底細,又單獨跟他談了一次。
這人才二十歲,老家確實是揚州的,本名也叫張城,不過不是三戟張家的同族,更不是張約師兄弟的侄子,他也不是什麼州學生更沒參加過科舉。
這人原是揚州鄉下一個佃戶之子,因家貧,所以打小給村里地主放豬,長大些後到縣裏做了個糧鋪的學徒,人倒是比較機靈聰明的。
至於為何他一糧鋪夥計出現在去呂宋的船上,也是因為眼看着二十歲了,可卻還是看不到半點未來前途。
他不甘心於一直在那個糧鋪里給東家剝削,給掌柜的使喚,他想娶妻,他想成家,甚至想着自己將來也成為一個掌柜,當一個地主。
但這些也只能是在睡着的夢裏想想,
現實里他毫無可能。
直到有天他隨掌柜的進揚州城,然後看到了武家的招工榜,聽人說那武家招工的諸多難以想像的條件豐厚。
辦完事回到縣裏,張城卻是再也不能安心了。
他不想一輩子就這樣呆在這個糧鋪,干到腰都駝了,也還是個老光棍,不想一年到頭都攢不下幾文錢。
最終在一個天微微亮的清晨,
他在鋪子裏櫃枱上留下了一句話,不辭而別了。
他八歲進的鋪子當學徒,一恍在那糧鋪幹了十二年,除了在鋪子裏當牛做馬,也還學到了點東西,比如能識得一些常用字,也會記點簡單的賬。
他趕到揚州,卻已錯過招工,不甘心的他帶着身上攢下的那點錢,一路追到了廣州,
憑着那張伶俐的嘴巴,倒是讓他碾轉到了香島港,
最後硬是讓他登上了去呂宋的船。
他無法抑制他那顆要去嶺南打拼,要在嶺南白手起家創業的心,但他又不甘心去報名受招做個商鋪夥計,或是去呂宋當個墾荒農民,
他想要出人頭地,
於是他大膽的給自己弄了個假身份,揚州張氏家族子弟,出來遊歷。他覺得自己也識的些字,還會點算數記賬,再編個大族子弟身份,到了呂宋,希望能尋個門客幕僚的機會,或者起碼尋個掌柜的當,三掌柜也行。
反正他是不想再當夥計了,難有出頭之日。
既然都一路南下了,那就膽大一些。
只是這小子以前也只是在小縣城的糧鋪里當夥計,雖也不比鄉下農夫子弟耳目閉塞,但接觸了解到的信息也有限,
他買了船票,
上船假裝張公子,結果很快就在武懷玉父子那露了餡,他拿來吹牛的那些東西,其實都是他以往在小縣城裏,聽別人講的,什麼張屠戶趙裁縫劉皮匠高衙役,也都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
武懷玉弄明白張城的底細後,倒也沒怪罪他。
吹牛也不犯法。
就算這小子有些膽大,但這年頭敢去呂宋的,又有哪個不膽大。
別說這小子原來只是個糧鋪夥計,他就是殺人放火,現在想逃到呂宋去,武懷玉知曉底細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呂宋可以接納所有人,
在那裏過往的一切都可以拋棄,只要你肯重新開始,那就都還有機會。
武懷玉倒是挺賞識張城的,
年輕膽大,
而且決心毅力也不錯,
決定去呂宋,哪怕沒趕上招工,他都能夠一路跑到廣州,踏上香島港,最後硬是擠上了去呂宋的船。
有膽量,有決心,甚至還有毅力,而且還很年輕,
這樣的傢伙,好好培養一下,還是很有前途的。
呂宋正缺人,
這種年輕人值得接納,
雖然船上大家都嫌棄這個騙子,
但武懷玉最後卻反而讓他跟着自己做事,他並沒有透露自己身份,只說是販貨去呂宋的商人。
他給張城開出的工錢還不錯,等到了呂宋,張城去推銷菜刀等貨物,賣出去的貨,他可以拿一些提成。
這讓本來挺不安的張城,既感激又高興,最終選擇跟着這位東家。
張城坐在屋裏一角,
外面接天雨霧,
屋裏大家都圍在東家旁聽他講呂宋,這一幕就好像之前他在船上跟大家以揚州張公子的身份跟大家談古論今時一樣,
只不過自己是假士子,而他卻是真東家。
呂宋,張城對那裏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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