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懷玉對大石城這地方一眼就愛上了。
依山傍水,自然風光秀麗,天山雪頂,三面環繞,山水皆可入畫,半城泉水,涓涓流淌。沙棘深處,晚霞絢爛。
絲路上駝鈴聲聲,悠遠綿長。
宜耕宜牧,宜居宜旅。
這裏還扼守着通往碎葉的熱海道重要山口,但龜茲國在這裏居然只駐有一百士兵。
龜茲東接焉耆,南鄰疏勒,擁有多個綠洲,是塔里木盆地最大的綠洲國,北接天山中南段。
現在的大石城,其實以前是溫宿國的,但姑墨、溫宿國等先後都被龜茲吞併了,曾經疏勒也被龜茲兼併過百年。
遙望陳湯烽火台,武懷玉耳邊不由的響起他曾說的那句名言,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當年他就是從此出兵烏孫,還攻破單于城,斬殺郅支單于。
「那邊是什麼?」
「那是千佛洞石窟。」
在大石城不遠的葫蘆河岸右側,高十餘丈的懸崖上,分佈着許多石窟群。武懷玉一開始還以為是本地人的某種崖葬風俗,不料聽大石守將說那是佛窟。
這些佛窟還很有名,有着數百年的歷史,陸陸續續的一直修着,從溫宿古國,修到如今的龜茲國,
有些佛窟已經坍塌,但還有正在修建的,
這些石窟由一組組的石窟群組成,每組石窟少的十來座,大的幾十座,聽說每個石窟也就十平大小,高度也就兩米左右,同個石窟群的石窟內部是相連的。
洞窟中塑造佛像,而窟頂和窟壁則是彩繪壁畫。
千佛石窟下,還有幾座佛寺,有許多僧人。
武懷玉能夠想到,修這些石窟,造那些佛像,還有那些壁畫,得耗費多少錢。
這正是現在龜茲國的一種很好的特徵,
他們是山南最大的綠洲國家,宜耕宜牧,而且擁有許多金銀銅鐵鉛等礦產,冶煉業也很發達,加上工商貿易的興盛,讓龜茲非常的富有。
但受限於是沙漠中的綠洲國家,註定無法成為真正的大國,尤其是他們還一直受到天山北面遊牧部族的威脅控制,這就使得龜茲雖然很古老了,
但終究只是個被限制在沙漠綠洲中的小國家,
龜茲人早習慣臣服於那些強大的遊牧汗國了,一心只想偏安一隅,小富即安。
關起門來過日子,倒也很舒適,他們崇佛教,喜樂舞,愛享受,
甚至在中原人眼中,龜茲人喜淫,龜茲國中不僅遍地是佛寺,而且他們的城池裏到處都是妓院,
龜茲的樂舞,在長安都是非常有名的,大唐國家正樂里,就特意增添了龜茲樂。
龜茲年年向突厥進貢納稅,突厥人也很滿意他們的聽話,
龜茲也就一直保持着某種程度上的太平,而突厥也有意限制龜茲的武力,整國家也就幾千兵,
大石城這麼重要的地方,甚至只有一百兵駐守。
要知道溫宿國被龜茲吞併後,現在也還是有上萬人口的。
有位先生曾說,龜茲是古印度、希臘-羅馬、波斯、漢唐文明在世界上唯一交匯的地方。
原因就是龜茲所在之處,是東西方來往商隊和使節交匯的地點。
從長安到龜茲,和從拜占庭君士坦丁堡到龜茲的距離差不多遠。
漢代時,龜茲國人口八萬,勝兵兩萬。而現在龜茲國比漢代時疆域還大,人口還多,可兵卻僅幾千了。
西突厥沒滅掉龜茲,完全是因為把龜茲圈養了,當奶牛一樣養着,持續的擠奶,這比殺雞取卵明顯划算,西突厥人還是很會算賬的,畢竟他們是遊牧汗國,並不習慣城邦經營,他們征服龜茲,讓金色家族繼續替他們統治龜茲,西突厥人只需要按時徵收稅賦就行,多輕鬆省事。
龜茲臣服於匈奴、柔然、厭噠、突厥,他們都是這樣圈養龜茲。
但大唐來了,
肯定是不一樣的。
雖然也不是沒有中原軍隊攻打過西域國家,
但不管是漢代時經營西域,還是後來前秦呂光攻克龜茲,終究跟如今大唐進入西域是不同的。
或者說,經營的理念和模式不同。
從大唐在天山東先後設立了伊、西、庭三個正州,就可以看出大唐的經營思路,那就是一路推進,要把那些城邦國家,真正的變成大唐的直屬州縣,而不再是羈縻自治的屬國。
呂光滅龜茲,頂多算是來搶劫了一把。
「大石城要再加固,」
「在燕子山下,葫蘆河邊,再建一座溫宿城,」
大石城屯兵駐守,專為軍用。
山下平坦處築新城,則是做為百姓居住和工商市場。
修一座新的溫宿城,需要耗費不少人力財力,但武懷玉並不擔心,因為等攻下朱俱波、渴陀,自然會有許多繳獲,還有許多戰俘奴隸,
而且,大唐要修一座城,龜茲和疏勒還不得出錢出力。
武懷玉率安西牙兵進駐大石城,
他派姜行本和曹欽二將,帶着疏勒王前往疏勒國接收地盤。
他讓龜茲大石城守將回去稟報龜茲王蘇伐疊,他已到大石城。
大石城距龜茲,相距近千里。
武懷玉在大石城呆了半個月,把古溫宿國地界都走遍了,而姜行本和曹欽都已經把疏勒國轉了一遍,將其十二座大城,數十座小城,全都順利接收。
一切非常順利。
有國王裴施親自引路,疏勒吐屯也早接到了南庭的命令,不論是疏勒貴族,還是龜茲吐屯等突厥貴族,沒有誰敢抗拒。
安西軍所過之處,皆開城門迎接,簞食壺漿,恭迎王師。
換來的,則是安西軍秋毫無犯,軍紀嚴明。
疏勒都督府和疏勒軍鎮,都在疏勒王都正式設立。疏勒王城,又名伽師城,南北西三面皆有山,城在水中,赤河來自疏勒西葛羅嶺,至城西分流,合於城東北。
姜行本給武懷玉發回捷報,說一切順利,曹欽已經接收了疏勒軍和突厥兵,正在整編,
而姜行本已經率突厥諸部向朱俱波發兵。
朱俱波國在疏勒南九百里,其都城郅支滿城,就在後世葉城。這是個小國,處於疏勒和于闐國之間,其國王原是疏勒人。姜行本說朱俱波國臨帶兩河,耕植興盛,盛產葡萄、梨等水果,其國人也崇佛。
但是朱俱波人很躁暴,俗唯詭詐,公行劫盜。
這就有點把他們說的一無是處了,說人家又愛騙又愛搶,個個是暴躁老哥,簡直就成了緬北電詐幫了。
大軍壓境,
朱俱波居然沒降,
他們還試圖一戰,可惜朱俱波之前也是受西突厥控制,將朱俱波國的兵力也限制在兩千人,大多駐於王都。
朱俱波王在王城動員百姓,號召青壯拿起武器反抗入侵者,說的正慷慨激昂呢,結果朱俱波吐屯,來自哥舒部落的一位貴族,在國王講話正激昂時,
抽出狼頭腰刀,一刀捅進了朱俱波國王的後腰。
場面大亂,
哥舒吐屯的突厥兵迅速張弓搭箭,一連射箭數十朱俱波衛士,
哥舒吐屯更是提刀割下了國王的首級,高高舉起,
吐屯的三百手下,居然把國王的兩千兵打的棄械投降。
姜行本率領的安西聯軍還沒抵達城下,
朱俱波的王都內亂,國王被吐屯所殺,朱俱波士兵投降,哥舒吐屯提着國王的頭去數十里外迎接安軍到來。
不費一兵一卒,
朱俱波國都就落到唐軍手裏,
接下來,姜行本坐在朱俱國都城,自有哥舒吐屯帶着其它部落兵,迅速的把整個朱俱波大小城全都掃蕩了一遍,
順者昌,逆者亡。
因為有姜行本的默許,朱俱波人甚至根本來不及投降,就被各部落僕從軍給襲破,然後洗劫一空,牲畜搶走,人口擄掠。
捷報送到大石城武懷玉這,
武懷玉也清楚朱俱波那邊可能發生的情況,但他也沒深究,既要馬兒跑,總得讓馬兒吃點草。
疏勒主動投降,唐軍要求保持軍紀,禁止搶掠。那攻朱俱波,就得讓他們搶一搶,拿一些好處,否則突厥各部也會不滿的。
讓他們劫掠朱俱波,也算是殺雞儆猴。
疏勒、朱俱波都拿下了,
龜茲王才姍姍來遲,
龜茲王蘇伐疊把王后、王弟、宰相、大將、吐屯都帶來了,還帶來了龜茲兵和突厥兵共五千人,
又有焉耆王龍突騎支率領的三千焉耆軍。
北路軍八千人趕到大石城下,
「兩位國王來遲一步了,疏勒王已悔過反正,舉國歸附大唐。」
「朱俱波也已被疏勒都督和疏勒鎮守使率軍攻滅,朱俱波國王被斬首,其首級正在送來的路上。」
「渴陀國,也已被攻下了。」
「河中昭武聯軍出大宛,越葛羅嶺,吐火羅聯軍則出審伽審城,越娑勒川,經護蜜之娑勒城,兩路兵馬在蔥嶺會師,
渴陀負隅頑抗,但兩路聯軍強攻,勢如破竹,連拔渴陀十幾城,並一舉攻破其都城,
現在渴陀國王以及宗室、大臣等都在押來路上了。」
「此次征討,結束了。」
武懷玉一番話,讓龜茲王和焉耆王都愣住,這就結束了?
「本大都護已經下令,以娑勒色訶城,置缽和州,以渴陀置蔥嶺州,以朱俱波置磧南州,以大石城等溫宿國地,置溫肅州,
此四個新置之州,皆隸於疏勒都督府。
疏勒國之地,分置達滿州、演渡州和遍城州三州。」
蔥嶺、缽和、溫肅,皆設守捉。」
疏勒王站在武懷玉旁邊,恭順無比。
龜茲王頭系綵帶,坐在金獅子王座上,還擺着國王架子。
結果被武懷玉這番話弄懵了。
大石城是龜茲國的,古溫宿國之地,也早就是龜茲國的了。
現在他帶着五千龜茲兵馬響應武懷玉號令,前來協助征討三國,這怎麼反倒是把龜茲國的溫宿地給搭進去了?
那可是上萬人口的龜茲西境,武懷玉說拿就拿?
「國王陛下?」
龜茲王面對着武懷玉那笑呵呵的臉,很想衝上去掐爛,欺人太甚。
蘇伐疊氣的說不出話來。
龜茲宰相那利和大將軍羯獵顛見國王要開口拒絕,趕緊一左一右的拉住了蘇伐疊。
「陛下,三思。」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裏雖然本來是龜茲國土,可現在大石城卻已經是安西唐軍佔據,真要鬧翻了,他們可能都別想離開。
「陛下不妨暫且答應他,」宰相那利勸說。
『金色的神』蘇伐疊叫這一文一武左膀右臂都如此說,也只好忍氣吞聲,事實上他雖是龜茲王,可一直以來,軍政都是由這兩位大臣把持着,這兩人的背後是突厥吐屯,那才是龜茲真正的王。
蘇伐疊臉一陣白一陣紅,
許久後才穩定心神,走下金獅子座,來到武懷玉面前,咬着牙應下了。
「多謝國王陛下。」
武懷玉看着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蘇伐疊,心裏略微有點失望,他還真希望蘇伐疊拒絕,最好是撕破臉,武懷玉也就有動手理由,直接趁機滅了龜茲才好。
一勞永逸。
眼下這結果,讓人不滿意啊。
他目光越過蘇伐疊,望向那利和羯獵顛,這兩人剛才的小動作他是盡收眼底的。
「陛下,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溫宿之東南,便是古姑墨國,後漢時,姑墨先吞併了溫宿國,後來龜茲又吞併了姑墨。」
武懷玉笑着繼續道,「溫宿和姑墨相鄰,與龜茲隔着俱毗羅沙漠,相距甚遠,往來不便。
國王陛下不如把姑墨也一併交給大都護府,如何?」
這就是得寸進尺了。
剛強佔了溫宿,現在又張口要姑墨,這是要把龜茲之西境都拿走了。
蘇伐疊咬着牙壓着怒氣道,「溫宿、姑墨皆是我龜茲之西境,這樣不好吧?」
「國王陛下,隔着俱毗羅沙漠,龜茲也確實不好管理,不如給安西大都護府。」武懷玉說着,「對了,忘記在俱毗羅磧以西,溫宿東南還有個蔚頭國,
蔚頭地小民寡,乾脆也一併劃給安西大都督府管轄。」
「恕難接受。」蘇伐疊咬牙拒絕。
武懷玉卻依然還是那副微笑表情,「蔚頭國、溫宿國、姑墨國,本也非龜茲之地,他們都曾是西域三十六國之一,是龜茲後來侵佔的,
我這也是出於長遠考慮,才提出的這建議,將姑墨、溫宿、蔚頭劃給安西大都護府,皆設為州。」
蘇伐疊搖頭,不肯同意。
「要不這樣,姑墨、溫宿、蔚頭皆設州,仍隸屬龜茲都督府,但這三州暫由安西大都護府直屬,如何?」
蘇伐疊臉都氣白了。
三地設州,名義仍歸龜茲,可實際卻由大都護府直轄,這還不是要割走三地。
「不行。」蘇伐疊吐出兩個字,再次拒絕。
「國王陛下不用急着拒絕,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或者跟大臣們商量商量。」
武懷玉揮手,讓蘇伐疊退下。
夜晚,
龜茲軍營發生騷亂,
天明,
龜茲王弟訶黎布失畢一身白衣來到大石城門前求見武懷玉。
「昨夜,王兄忽發疾病,救治無效,暴斃營中金帳,特來向相國稟報。」
「節哀,」
武懷玉一副吃驚的樣子,
「龜茲國不可一日無主,將軍要擔當責任啊。」武懷玉拍了拍訶黎布失畢的肩膀,「我現在任命你為檢校龜茲都督,」
「我還會向聖人舉薦你為龜茲國王的,」
訶黎布失畢掩不住喜色,立馬向武懷玉跪拜感謝,「多謝相國大人,」
「昨日王兄臨終前,還特意遺言囑咐,說相國大人提議的將俱毗羅磧以西姑墨、溫宿、蔚頭三地設置,交大都護府直屬一事,他思來想去,覺得可行。」
武懷玉拍了拍這個傢伙的肩膀,「先去忙你兄長的後事吧。」
蘇伐疊昨夜暴斃,可不是武懷玉下黑手,現在他能確定,是王弟訶黎布失畢下的黑手,估計幕後還有宰相那利和大將軍羯獵顛。
原因嘛,也能猜到,蘇伐疊一再拒絕武懷玉割地要求,這讓那利他們害怕了,生怕武懷玉以此為由頭滅掉龜茲。
他們勸不動蘇伐疊,所以乾脆幹掉了他,扶持王弟,向大唐妥協,以求苛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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