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直如一場戲,
世事便是一局棋。
只不過能坐在棋盤上操弄棋子的,也就是那麼廖廖幾人而已。
其他的,都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
了不起便是棋子的名字不同,功能不同罷了。
有的是小卒,有的是車馬,有的是將帥。
他們有大有小,有強有弱,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受人操弄,身不由己。
也許他們都認為自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個體,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其實真實的狀況卻是,在他們的背後,有一條無形的繩索牽拉着他們,無聲地影響着他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
而自己,也不過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而自己所有的功能,還只是起到一個輔助的功能而已,讓受到擺弄的那些人更加的確信而已。
吳德走出黑冰台的時候,有些失魂落魄。
找了一個小酒館,吳德第一次放浪形骸,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他想把自己灌醉,可是卻越喝越清醒,越喝眼睛越亮。
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個局而已。
大尹與衛相兩個人謀劃了這一切,算計了所有的人。
張若是第一個接觸到這件事情的人,因為有可能斟破真相,所以便家破人亡,被發配關外。
說不定那些世家豪門準備讓襄城之戰失敗的時候,大尹與衛相也是洞若觀火,將其中的利益關係計算的清清楚楚。
大尹有一句話,吳德記得清清楚楚,南方鎮軍有成為何氏私軍的傾向。
那麼,豪門世家弄砸這場戰事,弄垮南方鎮軍,在最深層次之上,與大尹與衛相的利益也是一致的。
這場戰事如果真贏了,那麼得利最大的會是誰?
大秦嗎?
不是的。
大秦只不過又是贏得了幾年喘息之機,其實國內該化解的矛盾仍然存在,只不過因為一場對外的勝利掩蓋了它而已。
得利最大的是何氏。
何其苦本來就是國內聲望最高的大將軍了,這一場大勝必然會奠定其在軍中至高無上的威望。
只消看看楚國那邊,太后江芊贏得了襄城之戰,立時便借着這一場大勝大肆攬權,將老臣宿將統統排除在了權力中心之外,最終獨掌大權。
在秦國這邊,何其苦要是贏了,那何家必然會成為真正的大秦頂級貴門。
榮譽總是與權力相輔相稱的。
真是好算計啊!
現在河東地區,何足道與河東豪門正在傾盡全力互相廝殺,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在他們的身後,一群猛虎正在窺伺着他們,在尋找着良機,將他們一網打盡。
何足道在南方挑走了他在鎮軍中的所有心腹,
這一次必然將被一鼓盪盡。
而剩下的江南鎮軍群龍無首,朝廷再行整編,便不會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河東群雄與何足道一場鏖戰,然後被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可以想到,事後,整個河東地區,將會完全落入朝廷之手。然後借着這次大勝的威壓,朝廷會大力整肅關中地區,一旦完成了河東以及關中地區的整縮,大秦的基本盤就算是穩定了。
這樣的謀劃,當真是絕妙之極。
現在想來,吳德也不得不佩服謀劃這一切的大尹與衛相。
可是在這過程之中死掉的人呢?
這不是幾十幾百,而是成千上萬,不,是以十萬為單位的。
大尹、衛相,哦,對了,還有副尹何冰,他們都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付出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用幾十萬人的死傷,換來大秦接下來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的和平,難道不划算嗎?
吳德不知道這道題該不該這麼來算。
因為他能看到,這一切也沒有最終解決掉大秦內部最大的問題,仍然是以一種強力威壓殺雞駭猴來震懾住了心懷不軌者。
因為大尹與衛相所謀劃的這一切,也不過是朝堂之上討價還價的籌碼。
想來這一次,他們兩個必然會大獲全勝。
走出小酒館,腳步雖然踉踉蹌蹌,走路搖搖晃晃,別人一看就是一個醉漢,但他自己卻無比的清醒。
翻身上馬,竟然一路策馬到了何氏大宅之外。
外頭看守的兵丁早就被撤走了。
從何足道去南方挑選鎮兵準備北上的時候,朝廷便無聲無息地撤走了何氏大宅外的看守。
可何氏大宅並沒有因此而熱鬧起來。
仍然門可落雀。
門口的野草都已經沒過了膝蓋,也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人出來了。
聽到馬蹄聲,幾隻野貓從草從之中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吳德,然後嗖地一聲消失得無影無蹤。
翻身下馬,走到了大門之前,重重地叩響了門環。
大門拉開了一條縫,還是那個頭髮花白的老兵,只不過他臉上的皺紋更了一些,悲苦之色更濃了一些。
「吳提刑,沒有想到竟然是你來送我們大將軍最後一程!」老兵聲音有些嗚咽。
「你說什麼?」吳德的酒意一下子全都無影無蹤了,猛地一把推開門,搶上幾步越過了老兵,繞過了照壁。
院子中的模擬沙盤仍然還在,何其苦卻是一番常態,穿上了他全套的甲冑,左手邊上插着他慣用的重劍,右手邊上是他衝鋒陷陣時的大刀,身後是他的何字大旗。
「大將軍!」吳德抱拳行禮。
何其苦呵呵笑了一聲,道:「一個時辰前,我接到了何其苦在河東殺了柳氏、王氏一族的消息!」
一個時辰前,也就是自己走出黑冰台,開始在小酒館買醉的時候。
吳德點了點頭。
「何氏一族完蛋了!」何其苦仰天長嘆:「一生奔波,到得末了,終究還是一場空。其實從襄城之敗後,我就應當悟出來一些道理,該看出來內里的一些門道,可我終究還是棋差一着,沒有想透,害得我兒子也深陷其中,再也無法自拔。」
「何兄才情不凡,也許能從這個死結之中走出來!」吳德看着這個老人,道。
「脫身對於何足道不難,可是失去一切,只怕會讓他比死了還難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何其苦呵呵笑了起來:「但願他能夠如你一般看得通透。」
「大將軍,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說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有什麼想不通的,你都可以問我。」
「襄城之戰如果獲勝了,你會怎麼做?」吳德問道。
何其苦哈哈大笑起來:「這還用說嗎?接下來自然就會讓南方變成我何氏的囊中之物,讓我何氏成為真正的頂級家族,以前那些所謂的豪門世家,都得匍匐在我的腳下來舔我的腳丫子。」
吳德黯然低頭,果然如此。
只不過他終究是沒有算計過那些豪門世家的人物,更不用說大尹和衛相。
「還有一件事,當初您背叛了安澤太子,這幾十年裏,後悔過嗎?」
「大丈夫做事,做便做了,哪裏存在什麼認錯後悔一說!」何其苦大笑起來:「即便死,也是不認錯的!」
吳德點點頭,何其苦當然不會認錯,因為當年如果讓安澤太子和何清秋成功的話,那所謂的頂級豪門就不會再有存在的任何基礎,因為安澤太子與何清秋謀劃的就是要剷除掉豪門世家賴以生存的根基。
這與何其苦的夢想相悖。
他羨慕,他嫉恨,但他更想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而不是挖空這些人的根基,如此一來,自己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何其苦仍在大笑着,只不過笑聲漸漸的低了下去,終於再也沒有了任何聲息,只餘下一雙大眼睛仍然看着吳德。
而在吳德的感知之中,對方的生機卻是在逐漸衰弱,直至一絲也無。
這個一生為了讓何家成為頂級貴族而奮鬥的勇將,在自家的院子裏,孤獨地走完了他的一生。
吳德沒有阻止對方。
何其苦不想活了。
這是他在想通一切真相之後對人生絕望的最後一次反抗。
他這一生,就是被人操弄擺佈的一生。他一直想要自己做自己的主,可到末了,也沒有實現這一目標,也許唯一能讓他作主的,也就剩下死亡了吧!
死了也好,免得讓這個年近八旬的老人,最終還要面對整個家族覆滅的現狀。
走在前面,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吳德能夠想到在何足道完全失敗之後何家的下場。
雖然何家人丁並不茂盛。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何氏父子,最終還是成為了餐桌上的一道大餐。
吳德叉手齊眉,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
不管眼前這個人的人品如何,但這幾十年,他的確也為大秦立下了不少的功勞。
人死為大,過往一切,皆成雲煙!
真要論起來,眼前這個人犯下的錯,比起如今某些還活得滋潤的人犯下的錯,簡直就不值一提。
想往上爬,其實算不得錯。
只不過他選擇錯了前進的方向而已。
走到嗚咽着的老兵跟前,道:「上報吧!讓人來料理何大將軍的身後事!」
腳步沉重地走出了何家大宅,牽着馬,吳德在大街之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抬頭看天,也不知九天之上,會不會因為何其苦的死亡而有一顆將星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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