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雲畫嘆了口氣,側着頭偷眼看了看披着被子瘦骨伶仃的主子,眼睛又變得淚眼模糊起來。
這麼多年,眼淚都快陪着娘娘流干,就是前幾日聽到娘娘『薨逝』的消息,她也只是心裏難受,卻淌不出幾滴淚來。甚至覺得死了更好,死了便解脫了,可以不用日復一日的再熬日子。
熬着過日子,每一刻都是度日如年,沒過過這種日子的人是不會知道那種痛苦的。
她們活着的目的就是靜靜地等待死亡。
什麼時候死了,活着的罪就可以不再受。
可,人活着,誰又願意過這種沒有明天的日子?誰會心甘情願地去死?
「別看着我,看路。」岳西頭也不回地說道:「從這麼高的台階上骨碌下去,咱倆都得摔死!」
她並不能體會雲畫此刻的心情,倒是關心起膳房裏的飯食來。
來到這個世界幾天了,岳西一直不能吃多少東西。如今從山下爬上行宮,再爬到靜中圓走了一遭之後,她意外的覺出了餓。
這樣的感覺讓她暗暗欣喜,覺着自己總算是像個活人了。
『咣當』一聲,膳房的兩扇木門被從外面撞開,一屋子人的腦袋齊刷刷地扭了過了,看着門口互相攙扶在一起,東倒西歪走進來的主僕兩人,像是喝醉酒。
「娘娘。」喜來蹲在灶台旁邊,小臉被灶火映得忽明忽暗:「您不用着急,雜糧粥熟的慢,霞染姑姑說還要一刻才能食用。」
行宮裏的人和楚應知那伙子人都擠在一間屋子裏。
膳房裏人多,再加上灶台上柴火正旺地煮着一鍋粥,從門外一進來,岳西就覺得這裏面煙氣騰騰地和仙境差不多,熱烘烘的水汽里她只看見眾位『仙人』隱在雲霧中,影影焯焯的,她也分不清誰是誰了,只知道有人在對着自己行禮。
「都起來吧。」透過蒸騰的熱氣,對着裏面的人影揮了揮手。
「是。」幾個人稀稀拉拉地應了。
立在門口,看着灶台邊喜來那幾乎要扎進粥鍋里的小禿頭,想着方才還說要給她找個帽子戴上,這空着手回來可是不太好。
「借用一下。」走到蘇謹言身邊,見他正躬身對着自己行禮,岳西伸手就把他頭上戴的帽子摘了下來。那一頂有些破舊的御醫專用的帽子,並不保暖。
但好在喜來是個孩子,蘇謹言的帽子夠大,當岳西把這頂搶來的帽子直接扣到喜來的腦袋上後,蘇謹言才反應過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髮髻,然後詫異地看着岳西。
岳西不看他。
伸手把喜來拽起來,拉到身邊端詳着,嘴裏的話卻是對着蘇謹言說的:「瞪什麼眼?你滿腦袋的頭髮先給老子留着,要是明天我弄不到糧食,下一鍋粥,就把你的頭髮煮了吧。」
「!」蘇謹言把兩隻手都抱到了腦袋上,摸着明天就有可能不在了的頭髮,心裏氣得要死,可就是拿這個女人沒辦法,有話他也不敢說。
「娘娘,好看嗎?」喜來仰着小臉,錦緞的帽檐都壓到了眼皮上,讓她有些睜不開眼。
她伸着小手輕輕地撫摸着頭上的帽子說道:「蘇御醫每日戴着這醫官的帽子就很好看。」
「你戴着比他戴着好看多了!」岳西看着她小腦袋瓜上頂着半個大西瓜似的帽子,笑眯眯的說道。
「真的?」喜來信以為真。掙開她牽着的手,跑到木桶邊,伸着頭看水裏的倒影,很認真的對着木桶中自己的影子正正了冠:「長大了,我要當醫女。我也治病救人。」
「嗤……」不知道是誰輕笑了一聲。
喜來聽到了馬上便閉了嘴,一張小臉臊得通紅。
「有志氣!」岳西皺眉斜着眼掃了眾人一遍,盯得大家大氣兒都不敢出了之後,她才又換了一副笑模樣對着喜來說道:「學醫好,咱們行宮裏就缺一個正經的大夫吶。等明兒遇到了好師傅,老子親自送你去拜師。」
老子?大家聽得一起皺了眉,然後又都低了頭。確實沒人敢挑皇后娘娘言語中粗鄙的地方。惹毛了她犯了瘋病,再把鍋砸了,那可是得不償失的事。
所以,她要當老子就讓她當去吧……
「蘇御醫就很好,我和他學就可以。只是啊,他說我是個女娃娃,不肯教我。」喜來扁着小嘴兒,偷偷地瞄了一眼蘇謹言,然後滿懷希翼的望着岳西。就盼着娘娘能開金口,幫自己說句話。
「不行不行!」岳西的手搖的能扇出風:「他是獸醫,你忘了嗎,我就是他給治死的。他那兩手可是治牲口的!」
希望落空,喜來失落的低了頭,『啪嗒』一聲,光頭上的帽子滑落,直接落進了桶中。
「哎呀!」她驚叫着趕緊把帽子又撈了出來:「都濕了!」
「娘娘,粥煮好了,您看?」就在喜來的驚呼聲中,霞染也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粥好了就盛着吃,都看着我就能飽了?」岳西一把把身上披的被子丟給旁邊的人,自己朝灶台走了過去。
岳西一動,膳房裏的人便有了反應,各個都武林高手似的快速地擁到了灶台邊,伸着脖子一起往鍋里看。
灶里的劈柴放的正好,粥熟了,柴也燃盡。一大鍋粥借着灶膛里的餘溫,還在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泡。每個泡泡裂開的時候都會把一股濃濃的糧食成熟後的香味散發到空氣里。
這種香味對這一屋子忍飢挨餓熬日子的人來說,誘惑是何等的巨大?圍着鍋台的幾個女人無一例外的使勁吞咽着口水……
在很多時候,人們對生活的要求少的可憐。
喝上一碗熱粥,吃上一頓飽飯,對於他們都像過年一樣的快活了。
岳西的左右都是行宮的人,倒是那幾個叫花子還老老實實地站在原處沒動。她被擠得東倒西歪,身後還不斷地有手在推推搡搡,在眼看就到嘴的飯食麵前,大伙兒已經忘了這裏還有個皇后娘娘呢。
「都退後!」岳西的身子雖然生得高挑,奈何她現在還非常虛弱,在推推擠擠中,她開始擔心自己要是不喊一嗓子,沒準兒一會兒就得被推進鍋里去。
「你們是想把本宮也扔鍋里一起煮了吃?」
一句話讓身邊的人安靜下來,停了擁擠的動作,然後在一陣人天交戰中終於困難的移開了半步,卻並不肯遠離灶台。
「分吧。」拿起架在鐵鍋邊上的勺子在粥里攪合了幾下,岳西把勺子遞給霞染:「老的小的先分,然後是女人……」
「啊?」霞染接過勺子詫異地看着她。
「別啊了。」岳西回頭對着眾人說道:「以後,這裏沒有娘娘了,沒有皇后也沒有太嬪,既然大伙兒在一個鍋里吃飯,那就是一家人。」
……
按照岳西的意思,大夥全部都領到了一大碗稠稠的雜糧粥。
岳西看着東一個西一個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家人』,忽然心生感慨,又想起了在孤兒院的那段日子。
高公公雙手捧着粥碗還在發愣,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分到了第一碗。
「噯,我怎麼覺得那個女人變了?」挨着嵐太嬪坐在一張長條凳子上的錦太嬪小聲說道。
江嵐點點頭,沒有吱聲。
喝了一口粥之後,她便什麼也顧不得了,有什麼話都等下再說吧……
「娘娘,這碗是您的。」霞染盛好粥,雙手捧着遞給岳西。
「太多了。」岳西不接,苦笑着說道:「我……不餓……」
媽蛋的!
看着眼前的粥碗岳西不禁在心裏狂罵出聲:韓月夕,你個死女人!總是不讓老子吃飯,是想活活餓死我嗎?
進膳房前才有的一點飢餓感,竟然等到飯到嘴邊的時候蕩然無存了!
此刻的岳西是沒有半分食慾的,甚至看到了那些粥她直想吐……
------題外話------
韓月夕是一心求死~
過去的五年,耗盡了這個女子的全部熱情,所以她要帶着她的身體徹底死去~
岳西要先幹掉身體裏那個女人才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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