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把門推開一條縫,鄭寶才只看見父親一個人端着大碗一口粥一口滷肉吃的挺香,院子裏並沒有霞染的身影,連帶着自己的白眼狼兒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人吶?」關上院門鄭寶才拍着腦門子左右看着:「咱倆一直在門口說話,也沒見他們出來啊。」
岳西面朝着他,不動聲色的指了指身後停在道邊上的馬車。
鄭寶才會意,悄沒聲息地走過去,撩開了車窗上的帘子,霞染就在靠近車窗的地方坐着……
兩個人就這麼毫無防備的面對了面,彼此的視線都落到對方的臉上。
小娘們兒還挺俊……鄭寶才直眉瞪眼的想到。這是他頭一次注意到霞染的模樣,而當他看清了之後又覺得陌生……原本他對於岳西後院裏養着的那些女人是不上心的,甚至連她們的名字都叫不出。
這次是實打實地盯着人家的臉看了,鄭寶才也看出霞染和他能見到的尋常女子是不同的,細皮嫩肉水水靈靈的不說,穩穩重重地坐在那裏倒有幾分大戶人家女兒的意思。
兩個人離得如此之近,霞染甚至看清了鄭寶才稜角分明的下巴上新冒出的鬍子茬!
她心一驚,想也不想的伸手從鄭寶才的手中搶過窗簾子遮好車窗……
隔着一層薄薄的帘子,霞染仍舊能覺出有兩道意義不明的視線盯着自己看,狼似的……
他的鬍子一定很硬,怎麼狗蛋的頭髮卻生的那麼軟……沒來由的,她的心裏竟冒出這麼個念頭:沒準兒狗蛋再長大些頭髮就能好起來……
「那個……」鄭寶才看着晃動的窗簾張張嘴,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稱呼。
岳西說道一點錯沒有,鄭寶才自認與岳西有過命的交情,是可以交心的兄弟。而霞染她們不過是兄弟養着的女人,乾的是伺候人的事兒,自然在他心裏也不會看重她們。
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怎麼可能對着下人丫頭多用心思……
「剛才我兄弟罵了我一頓,還踢了我一腳。」鄭寶才硬着頭皮開了口,別看他平常說話油嘴滑舌,可真讓他在女人面前說出一番誠心誠意的認錯的話來,他也犯怵。
車廂里沒有半點聲響,讓他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和窗簾子說話。
只要不臉對臉眼對眼的看着霞染的臉,鄭寶才馬上恢復了尋常的模樣,男子漢大丈夫沒道理在個小丫頭面前張口結舌。
「狗蛋多虧了有你照看着,連我爹都說這他長了不少。」頓了一下,他又想起岳西說的那些的話,忙伸手入懷掏出個錢袋來要送進車窗里去,不曾想霞染在裏面正用兩隻手按着帘子,鄭寶才一伸手打在上面,帘子禁不得那麼大的力氣,『刺啦』一聲撕破了一塊,耷拉着半扇在車窗上,兩個人再次毫無徵兆的照了面!
霞染的視線又落到了鄭寶才的下巴上,越發的看清了他的鬍子茬,她下意識的鬆了窗簾,一把摟住身旁的狗蛋,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往後躲去,嚇得臉都變了顏色!
「我說你躲什麼啊?」把錢袋扔到車廂里,鄭寶才倒是笑了:「我就是想謝謝你,可養兒子得花我的銀子,不能讓姑娘倒貼銀子!」
霞染低下了頭,臉色發白,帶着哭聲說道:「當家的……咱……咱回家吧……」
「回府!」岳西快步走到車前,臨上車前回身對着鄭寶才小聲罵道:「說的什麼屁話!你那個嘴啊,太笨!」
「啊?哥哥又說錯花了?」鄭寶才摸着下巴茫然的看着岳西:「我說的都是好話啊……」
當着霞染的面岳西不好再說什麼,直接上車走人。
一隻錢袋從車窗里被扔了出來,隱隱的,遠去的馬車裏傳出霞染壓抑的哭聲:「太欺負人了……他說我倒貼銀子……」「我真沒別的意思!」撿起地上的錢袋回頭看見倚門而立的老父親,鄭寶才攤手道:「您說,是不是不該花人家的銀子?」
「老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蠢東西!」鄭父吃飽喝足,鬍子上還沾着一小片熬糊的菜葉子。
他瞅着鄭寶才直搖頭:「那姑娘還沒出門子呢,你說人家倒貼銀子幫你養兒子?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你有什麼值得人家倒貼的!」
「我說她倒貼了?」鄭寶才站在家門口仰着腦袋細想自己剛才說的話:「其實我的意思是我有銀子,怎麼也不能花人家的錢……」
「比豬還笨!好話不會好說!」鄭父抬手照着兒子抬手就是巴掌:「一下子得罪了兩個人,你是嫌對狗蛋好的人太多了還是怎麼着?」
「得罪了兩個人?」鄭寶才一閃身從父親身邊擠進了院子,一屁股坐在小飯桌邊上看着兩個盤子裏的滷味都下去了一大塊他笑了:「能吃好,您多吃點病就好的快。」
鄭父隨後進來掩了院門,看着孤零零坐在那裏的兒子嘆了口氣:「爹再能吃也是老了……哪兒能陪你一輩子。」
鄭寶才加了一筷子菜塞進口中,父親的話頓時讓他口中滷味沒了滋味……
他看了父親一眼,沒有接話。
「爹都看出來了,當家的可沒把那姑娘當丫頭看。」鄭父坐在板凳上放低了聲音說道:「你這麼冒冒失失地把人家姑娘帶回來,可不是得罪了兩個人麼!」
「不會。」咽下口中的食物,鄭寶才端起大碗來喝了一口粥:「我兄弟和我是什麼交情?她當着那個小丫頭的面罵我其實是向着我,她沒那么小心眼兒。」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你還是把人家姑娘得罪了。」鄭父依舊搖頭:「你說話太難聽!」
「您是擔心狗蛋吧?沒事兒,有我兄弟在呢,他吃不了虧。」鄭寶才『西里呼嚕』的一口氣灌下半碗粥去,竟然覺得十分的對胃口:「小娘們煮的粥還挺好喝……」
「是不賴!」鄭父咳嗽了兩聲忽然說道:「要不,你就把那姑娘娶了吧,媳婦一進門,咱這個家也有人張羅了,又是一家好人家!」
「咳咳……咳咳……」一大口粥含在嘴裏,上不上下不下的,鄭寶才被他老爹的一句話說得差點噎死!
「娶她?」放下飯碗,他伸了巴掌在嘴上一抹,將一嘴的粥湯全糊在了臉上。
「怎麼?你還覺得人家姑娘配不上你?」鄭父一梗楞脖子,頗有幾分年輕時混不講理的氣勢:「你趕緊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得!得!」鄭寶才呵呵一笑止住了父親的話:「這麼會兒功夫我都尿了兩泡尿了!我哪兒那麼多尿啊!」
「甭跟我耍貧嘴!」鄭父抄起筷子來一把摔在他身上:「爹可告訴你,這姑娘挺好,生的機靈實則是個沒心機的,你可得抓緊了,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了!」
「不成,不成!」鄭寶才的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我大她好幾歲呢!這不成了老牛啃嫩草了?街坊鄰居會笑話我的!」
「老牛吃嫩草那是個本事!」鄭父不以為然地說道:「誰會笑話你?」
「要緊的一樣,爹看着呢,那個姑娘對咱家狗蛋是真好!我看比他娘也不差……」看了兒子一眼,鄭父繼續說道:「後娘能有幾個對孩子的好的?能遇到這樣的女子你還不知足?」
「不是不知足……」鄭寶才兩手拍在大腿上來回揉搓着:「哎呀,我和您說不清楚……」
「那就是嫌棄人家!」兒子是自己生的,他有多少花花腸子當爹的最清楚不過,鄭老爹俯身靠近鄭寶才輕聲說道:「你是嫌那姑娘太瘦!屁股太小!」
「哎呦!我的親爹啊!」鄭寶才『噌』地一下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您說您……這都說的啥啊……您兒子在您眼裏就這麼下作?」
「這怎麼是下作呢?」鄭父也站起來,語重心長的說道:「爹也覺得胖點的婆娘好,當年你娘的腰都趕上咱家的水缸粗了,這遠近的娘們兒誰不怕她?拌嘴打架,你娘就從來沒落過下風!」
「呵呵……呵呵……」鄭寶才幹笑兩聲,實在不覺得老娘這些輝煌的過往能往臉上貼了金。
「現在都找不着那麼好的女人嘍……」說起死去的孩兒他娘,鄭老爹無限感慨的嘆了氣:「寶才啊,爹勸你還是要識時務,別太挑了……」
「咱家現在這日子還怕人吃喝?」鄭父走近兒子好言相勸道:「媳婦娶進門,你頓頓大魚大肉的給她吃,着着實實的吃上兩年,還能養不起來?」
鄭寶才沒了話,兩隻手一起在腦袋上撓着:「這事啊記不得……您還是容我再想想吧……」
「你想個屁!」好話說盡兒子還是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鄭父也沒了耐性,他指着兒子的鼻子高聲罵道:「狗日的,不孝子!老子的性命就在你的手上,告訴你,明兒就去提親!什麼時候兒媳婦進門,什麼時候老子吃藥!」「您是逼死我啊!」鄭寶才也急了,眉頭擰成了大疙瘩,他低頭看着父親說道:「我連她模樣都沒看清,您就讓我明兒去提親?」
「你怎麼沒看清人家的模樣?剛才你不是盯着姑娘瞅了半天?爹又不瞎……」父子二人都是火爆脾氣,此消彼長,兒子一大聲,鄭老爹的聲音立馬小了:「明天是急了點……」
「那就後天吧!」鄭老爹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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