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地。燃字閣 www.ranzige.com
當呂不韋不再往市場內投入糧食後,張良馬上便覺察到了這一現象。
冷冷一笑,知道呂不韋是想要讓韓地糧價暴漲,從而讓韓地生亂,和他先前所設想的情況完全一致。
張良立刻手書信件,傳訊往韓地各大城池,要各大城池立刻散糧穩定。
很快,自韓地新鄭,大量信鴿騰空而起,向着韓地各大城池飛去。
擁有着制空權的張良,掌握着這個時代最快速的飛鴿傳信,決策會比呂不韋的快馬通訊快得多。
早在呂不韋入韓地之時,張良就命令各大世家開始囤糧。
那時呂不韋的三倍收鐵剛剛起步,通往韓地的各大商道還沒有被掐斷。
韓地各大世家雖然不知道張家什麼意思,但糧食在這個時代是比生鐵還要有價值的硬通貨。
張家想要我們收糧,那就收唄。
到得今日,張良以張家囤積糧食,推測各大世家所囤積糧食,應該足夠讓韓地所有百姓敞開胃口大吃一年。
在張良設想中,呂不韋此舉定會無功而返。
想以糧食亂韓地的前提是韓地無糧,就像當初齊國制裁魯國,楚國時一樣。
如果魯國,楚國當初儲備了足夠多的糧食,齊國制裁個屁。
而現在韓地囤積了大量糧食,憑什麼同樣的招數還能亂韓?
張良不相信呂不韋不知道這個情況,那日下棋他就和呂不韋言明了,他不相信呂不韋就只有這點本事。
為了打探更多情報,知道呂不韋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新鄭飛出去的信鴿,有一隻飛往了宜陽的呂氏商鋪。
商鋪內,呂不韋摘下信鴿腳上所綁着的黃紙,展開觀看。
【這便是先生所說的十九道?真是讓小子大失所望,呂不韋不過爾爾。】
呂不韋輕笑。
「取筆來。」
自有下人去取毛筆,飽沾墨汁,遞到呂不韋手上。
【君上曾言:韓因術亡。君上早便看透了韓地人心,世家人性。這場賭局開在韓地,自一開始你便輸了。】
信鴿撲稜稜騰空而起。
天上被訓練有素的鷂鷹眼見是自家信鴿,鬱悶地放棄加餐,信鴿瑟瑟發抖地急速振翅,飛回新鄭。
張良接到呂不韋回信,將信紙上的所有字重新謄寫抄錄,翻來覆去地看。
看了一天,也沒看明白。
書上從未有此等先例,呂不韋定是在詐我!
張良最終如此定論。
第二日,張良看過韓地各城池信息,陰沉着俊臉,推翻了昨日定論。
韓地糧食,漲了,大漲!
韓地各大世家不但沒有出大量糧食來平復市場,反而囤積居奇,開始限制放糧。
一夜之間,韓地之糧根據各城池不同,最少漲了三倍,最多漲了十七倍。
「這幫蠢貨!蠢貨!他們沒看過《管子》乎?沒聽說過齊以布制魯,以鹿制楚的事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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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成竹在胸,於是處變不驚的張良被激怒了。
他憤怒地摔碎了身旁桌桉上的所有器具,當場奮筆疾書。
【爾等看看齊以匹制魯,以鹿制楚!不穩定糧價反而使糧價大漲,韓地必失!】
又是一窩蜂的信鴿,自新鄭飛往韓地各大城池。
看着數十隻信鴿沖天而起,張良心下稍安。
貌比女子還美的張良以為。
各大世家是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所以才讓糧食價格失控。
只要看過了齊以匹制魯,以鹿制楚之後,必然會大放糧食以穩定市場。
事實真的會這樣嗎?
……
咸陽城。
國尉府。
「是太后先入的咸陽,沒資格說老夫。」老將沒有一點對趙姬的尊重,言辭之中都很是輕率。
「你是秦將,不是那豎子的家臣!」趙太后怒喊着,滿臉上都是憤怒。「你忘記了武安君之死乎!」
王齮神情一愣,眼中明顯出現劇烈波動。
趙姬提起武安君白起,是因為王齮曾身為白起副將,與白起情誼深厚,很清楚白起到底怎麼死的。
眼見王齮如此表現,趙姬以為王齮被說動,趁熱打鐵。
「現在出了國尉府,我便當今日從沒看過你,不會與陛下分說。」
這一句話似是讓王齮從久遠的回憶中脫離。
「武安君,呵呵。」
老將輕聲自語,突然爆喝一聲,比之前公孫昏的聲音還要大,似乎要將這整個咸陽城翻個個!
「李凌!」
「唯!」
李凌爆喝應答。他全程觀看王齮和趙姬的紛爭。
知道此刻應聲就是站隊,就是站在趙姬對立面,但他不在乎。
這裏是大秦,是秦國,以戰論英雄,是軍功最卓着的國家。
是將門子弟最是驕縱的時候。
長安君嬴成蟜也好,太后趙姬也罷,沒有軍功,他們都不在乎。
一刀一槍在戰場上,以二十等軍功爵拼殺到十五等爵的李凌。
認帶着他們拼殺出來,教他們一刀一劍,把榮華富貴砍殺回家的蒙驁,王齮,不認秦國太后。
「出征事宜,你來審理!」
「唯!」
踏踏踏~
李凌大踏步走入一間屋舍,像之前的公孫昏一樣,厲聲爆喝。
「出征物件都給乃公送進來!」
又是一陣有盼頭的紛亂動作。
趙姬眼看着王齮在她眼前發號施令,臉上表情變得越發難看。
那殺意赤裸裸的不加掩飾,連帶着掃向王齮身後,在朝堂上被歸屬到蒙家那一派的將領們。
「老夫年輕時見過宣太后,和太后很像。」王齮聲音降下來,以平緩語氣祝福道:「望太后安享晚年。」
趙姬勃然變色。
宣太后是和秦昭襄王爭奪爭權,最後敗在親子秦昭襄王手中,被囚禁宮室,絕食而死。
王齮如此說辭,分明是針對她先前所說的長安君,是在警告她別管的太多,免得如宣太后一般。
「你……」
話剛出口一字,其口為一人手掌所堵。
蓋聶站在趙姬身前,始皇帝站在趙姬身後捂着趙姬的嘴。
蓋聶保持面對王齮,後退着護送始皇帝帶趙姬離去。
王齮靜靜看着這一切,沒有什麼表示。
其後有將領想要說些什麼,被他豎手打斷,他不想聽。
他今天來這裏,是受嬴成蟜託付,讓國尉府正常運行,誰來都不能阻止他。
在其身後,是四十六封辭呈的主人。
這些在軍隊中先前都身居高位的將領們,有不少年輕時候都在國尉府待過。
他們處理去國尉府的事,駕輕就熟,甚至可以說是大材小用。
「今日不處理淨這些竹簡,便與老夫在這裏安營紮寨,準備夜戰。」
王齮行進國尉府深處,邊走邊說。
「唯!」
其身後的將領們齊聲應喝,一如當年行軍打仗。
晚間休沐,國尉府無一人得出。
其內燈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旭日東升。
甘家往日是沒有什麼人進出的,因為甘家家主甘羅只是一個上卿,還是一個沒什麼發展前途的上卿。
但在今日,門庭可落飛鳥的甘家門口,行駛來了一輛丞相府的馬車,馬車上走下了大秦右丞相,王綰。
要下人進去通稟甘羅。
王綰沒有隨着下人進入甘家大門,而是抬起頭看着甘家的府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很快,進去通稟的下人回來了。
通稟時是一個人,回來時也是一個人,甘家家主甘羅並沒有出來迎接。
王綰神色有些不悅,有種扭頭就走的衝動,但深吸一口氣後,還是踏入了甘家。
驕縱至此!
大秦右丞相心中暗道。
下人引着王綰,進入甘家一間用作待客的房屋。
「大人稍坐,老爺馬上便來。」
王綰麵皮抽搐,怒氣值上漲,又想轉身離去了。
不迎接老夫便算了,竟然還要老夫等你?
但深吸一口氣後,還是坐了下來,面色上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可。」
他作為大秦丞相,還不至於向一個下人發難,他沒那麼沒品。
下人上前為王綰斟上茶湯,茶湯還沒有倒滿,一人便推開了房屋門。
大秦上卿,甘家之主,甘羅。
這速度,就好像是早就提前等候在門外似的。
下人要是晚說個五息,甘羅就已經到了。
「你下去吧。」
晚到的甘羅吩咐下人。
「唯。」
下人放下茶壺,雙手握住雙臂挺直前伸,沖甘羅深深鞠躬,離開這間房屋。
王綰用茶杯蓋輕輕劃拉着茶湯,不經意地說道:「這是什麼禮。」
大秦沒有多少繁文縟節,就算是秦臣面見始皇帝也只需要拱手俯首,而不需要像剛才下人那樣雙手抱拳,雙臂前伸,行九十度彎腰的鞠躬大禮。
「秦禮。」甘羅笑着,也是很隨意地道:「右相家族當年下人應也是如此行禮。」
「當年……」
王綰撥拉茶湯動作一停,茶湯在餘韻下繼續波瀾起伏。
重重咬下這兩個字,抬起頭,注視着在朝堂上沒什麼存在感的上卿甘羅。
「回不去了。」
甘羅不為所動,眼睛也不與王綰注視,似乎懶得和王綰對視,也似乎是不屑。
「右相此來,就是為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停手可乎?」王綰誠摯地道:「陛下一統四海,乃不世出的天下之主。且賜封地於我等,恩惠三代……」
「哈?」甘羅失笑。
搖着頭,張着嘴,樂不可支,似乎聽見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王綰話語一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抱歉,我想到了開心的事,右相繼續。」甘羅一臉誠摯。
王綰起身。
「看來今日我不該來。」
甘羅不起身,身子往後靠了靠,第一次凝視着王綰雙眼,眼神中有着常人難以對視的力量。
「但你還是來了。」
「心存僥倖,此是老夫之錯。」
「不對不對。」甘羅舉着一根食指搖了搖,腦袋隨着食指搖擺一起搖動。「右相應該說,來了就會死。」
王綰雙目一凝,多年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丞相高位,早就沒有人敢這麼與他說話了。
「你要殺老夫?」他眼中沒有驚懼,滿是怒火和失望。
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甘羅,怎麼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
「我怎麼敢殺右相呢?這話可不能亂說,按秦律,誣告等罪。」甘羅攤開雙手,聳聳肩膀,很是無奈地道:「開個玩笑而已,右相真是不解風情。」
風情?
你將老夫說作樓台那些妓和隸妾?
放肆!
王綰沒有掩飾臉上憤怒,摔袖離去。
「癲狂至此,爾等不亡,天地正道何在!」
王綰離去,屋舍內,甘羅看着自始至終王綰沒有喝過一口的茶湯,輕笑一聲。
「正道,天地間還有這個物事?」
走到王綰所做椅子前,拿起奉給王綰的那杯茶湯,舉在齊胸處,輕輕鬆手。
茶杯做自由落地,在重力的作用下,於空中急速下落,速度越來越快。
啪察~
茶杯四分五裂。
茶湯肆意橫飛。
甘羅踩着茶杯碎片,踩着茶湯殘餘,向着屋外走去。
「便是真有,你們便是正道?」
有一人一直候在門口,等甘羅一出來,立刻九十度彎腰鞠躬,雙手高舉,雙臂前伸,低着頭。
甘羅沒說讓他起來,他便一直以如此姿勢跟在甘羅身後。
輕聲,恭敬,詳細匯報。
「四十六個請辭奏章盡數集於一體,呈報給陛下,現在應該無人知曉是我們所為。」
「嗯。」
「張空扇動同僚硬闖長安君府,為長安君所擊斃,不清楚是否暴露。」
「張空是誰?」甘羅語氣很隨意,略有一絲絲疑惑,道:「秦國有張姓世家?張儀後人?」
秦國歷史上,姓張的名人只有秦惠文王相邦張儀。
張家在當時名聲顯赫,一時無兩。
但在秦惠文王死後,張儀為秦武王驅逐出秦土,張家也隨着張儀離去,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不是,是投在……」
「這等小事你們處理便是,不要說與我聽。」
甘羅一聽「不是」二字,便沒有聽下去的欲望了,他對張空投在誰的麾下不感興趣。
「長安君不是太子,沒那麼仁義,不要再用這種小伎倆試探。凡與長安君正面對上的事,都不要做,除非你們想尋死。」
甘羅隨口說着,抬頭看看蔚藍的天空,對着燦爛陽光,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
「論陰險詭譎,誰能玩的過我這位摯友呢?是吧,成蟜。」
「……國尉府已然停滯一日,凡奏章公文盡無法施行下去。此除了陛下能為之,再無他人可為。」
「那很不錯啊,能打敗陰險詭譎的,唯有堂皇大道。讓人都停手,不要再參與此事,靜觀其變就好。」
「我認為,陛下此舉是對長安君動手的徵兆。我們應該可以在這堆乾柴上添一把火,這樣才……」
甘羅停步。
一直低着頭的鞠躬跟行者眼見甘羅住腳,急忙住腳又住口。
「為什麼你們都認為長安君脾氣好呢?」甘羅回首,模視頭顱低垂更深了的跟從者。
「樓台他敢當眾殺人,那你說他會不會敢在夜半殺人?你是不是在博士署待久了,受那幫博士荼毒過深?忘記了這裏是秦國,忘記了這裏聞戰則喜,武力至上。」
跟從者的頭都要低到地上去了,聲音顫抖地道:「鮑白令之知錯。」
跟行一路,未得甘羅起身二字不敢抬頭者,不是甘家僕從。
而是隱為博士署之首,敢在朝堂上怒斥始皇帝的博士,鮑白令之。
「長安君,這次針對你的是陛下,你總刀不了了罷?你要怎麼破這個局呢?」
甘羅自言自語,嘴角漾起一絲笑意,對所用計謀深表滿意。
半日過去。
已是下午。
甘羅的好心情一直持續,持續到再見到鮑白令之的時刻。
「慌慌張張,所為何事?」
一見鮑白令之神情,甘羅內心便生出不詳之感。
但身為秦國世家隱性首領,他不能慌,故先出言訓戒。
「王齮帶着國尉大印,領着數十武將進了國尉府,國尉府已正常運轉。」
鮑白令之語言迅速,以最簡短的話語說出了最完善的信息。
經甘羅訓戒後,他的表情依舊是震撼不堪。
王齮的出現,完完全全不在這位博士署之首的考慮範圍內。
這樣一個完全脫離秦國權力圈十年的人物,怎麼會突然出現,並為嬴成蟜那豎子出頭?
「意料之中,無礙,你回去罷。」
甘羅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臉上一副一切盡在我意料之中的模樣。
擺擺手,下了逐客令。
鮑白令之神色不屬地轉頭行去,出了甘家才勐然醒覺。
這次入甘家見甘羅,既沒行拜禮,也沒行別禮。
我沒察覺也便罷了,最重此道的甘君怎也未有察覺?
莫非,甘君也如我一般慌張?
王齮出現,並不在甘君意料之內……
想到此處,鮑白令之驚起一身冷汗,急忙自我反省。
不會的不會的,甘君幼時便機智過人,所要做之事無一事不成。
聽聞我報信息神色如常,毫無變化,此沒說禮之緣故,定是其事忙忘了。
對,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察覺到甘羅有異樣,鮑白令之的慌張比知道王齮出現還要慌張數倍。
甘家屋舍中,鮑白令之告辭離去後,面色平靜的甘羅一瞬間面目猙獰,猶如自地獄十八層逃出來的凶煞厲鬼。
「王,齮。」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你怎麼還不死啊!你怎麼還不死啊!」
當日,甘家此間屋舍內,物件盡碎,滿地狼藉。
咸陽宮。
皇后阿房所遣宦官,捧着一對金蟾回了阿房宮。
「楚妃不在宮中,帶着三公子不知去了何處。我沒見到楚妃,不敢與他人言說,言說,言說那三字……」
就算再怎麼內心自我催眠,說就當做普通一句話。
宦官也沒有敢在阿房面前,說出「殺得好」這三字。
「明日再贈。」阿房吩咐道,揮揮手要宦官捧着金蟾出去。
她眼中泛過一絲憂色,心情煩悶。
便帶着貼身侍女瓶兒出了阿房宮,來到咸陽宮中豢養萬尾鯉魚的湖水邊。
往日見到這些肥頭肥腦,絲毫不怕生人,被養的又大又圓的錦鯉,阿房都會覺得很是討喜。
但今日,再見到湖水中這些肥鯉魚橫衝直撞地擺來擺去,阿房卻半分歡喜都沒有。
「魚越多,水越混。」
阿房輕聲呢喃。
「皇后在說什麼?」
心情極佳,幻想着嫁入長安君府,快樂至極的瓶兒仗着阿房寵愛。
探過腦袋,僭越問道。
「我說不給你提親了。」阿房扭頭笑道,斂去臉上那絲憂色。
「啊?皇后不要啊!」
瓶兒哭喪着臉,眼看就要哭出來的模樣,拉着皇后手擺來擺去,像是一個七歲小女孩。
哭,總比死強。
阿房狠下心,撒下手中餌料,凝視着蜂擁而至的萬尾池魚。
餌料不多,註定只有極少數肥鯉能吃到,但這次吃不到,下次總能吃到。
王位只有一個,搶到的人坐擁一切,搶不到的人,沒有下次,功不成便是死。
……
長安君府。
嬴成蟜展開手中信鴿。
【牧已按君上之言,激蒙恬前往征戰,但牧實在看不出此子有甚才能。此子徵調千餘完全於匈奴無用,於攻城無用的戰車一起開往九原,雁門。此舉是空耗大秦國力,君上看走眼了。此時若讓牧出征,蒙恬或可活。】
「戰車,早已該被時代淘汰的產物,蒙恬能玩出什麼花來呢?」
嬴成蟜將信紙揉成一團,喃喃自語,道:「大秦第一勇士,史上以抵抗匈奴成名,曾在邊疆服役,我不相信你是酒鬼口中的平庸之輩。」
「我答應蒙驁那老小子,這一戰你要是勝了,就讓你隨小饕餮而行,作征討匈奴地的主將,別讓我們失望才是。」
一隻信鴿,自長安君府飛往上郡。
李牧收到回信,輕展紙張。
【哪都有你,老實待着得了。都告訴你了,蒙恬在戰場上不一定比你弱,尤其是打匈奴。】
「君上走眼。」李牧丟信紙入火盆,看着燃燒的火苗道:「君上,你不通兵法的。」
大秦西北,爆發了一場大戰。
這一場大戰極其詭異,因為這場大戰的主體不再是騎兵,也不再是步兵,而是一個中原基本淘汰的兵種——戰車。
在春秋時期,戰車是戰場上的主力兵種,那時候兩個大國之間的打仗極其講究禮儀,如鴻水之戰。
《左傳》記載:
冬十一月己己朔,宋公及楚人戰於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
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
即:
宋楚兩國打仗,宋襄公迎戰,他的手下子魚說趁着楚國軍隊沒有全部渡過泓水,我們打他吧,宋襄公說不行。
子魚又說他們還沒成列,打吧。宋襄公又說不行,等到楚國準備好了。
宋軍大敗,宋襄公受傷,護衛也被殺死,國人責備宋襄公。
他還振振有詞:受傷的人不殺,頭髮白的人不抓,依靠地勢險要的不打。
這便是春秋時期的戰爭禮儀,也是儒家追求的禮樂崩壞中,禮的一種。
在春秋戰場,搞偷襲,放冷箭,設埋伏,玩兵不厭詐的招數,是不講武德的表現,會被所有人鄙視。
那時候打仗前要下戰書,戰書中要有一個打仗的理由,還要對方同意,約定好時間,地點,才能打。
如果對方國內經歷了天災,或者重要人物去世都不能隨意開啟戰端。
必須等人家國喪辦完,糧草士卒準備充分之後才能列好陣勢,真刀實槍打過一場。
打仗時對方中了一刀就不能再砍第二刀,要見好就收。
在作戰中俘虜對方君王也不能抓住,要放回去。
那時候禮儀最離譜到什麼地步呢?
晉,楚邲之戰。
楚軍大勝,晉軍戰敗逃跑。
因為晉國的軍隊太多,亂糟糟的跑不起來。
楚軍追到晉軍,不是殺敵,而是教晉軍怎麼逃跑。
楚軍先是教晉軍把戰車前面的橫木抽掉,避免互相干擾。
晉軍剛剛逃跑了一段,戰馬開始盤旋不前,又被楚軍追上了。
楚軍依舊不殺敵,又教晉軍把旌旗撇掉,把車轅端的橫木也扔掉,這樣才能跑得快。
晉軍一邊照做,一邊還回頭嘲諷楚軍——我們不像楚國多次戰敗逃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都說春秋無義戰。
實際上,春秋之戰最「義」。
那時候打仗就跟小孩過家家似的。
這種現代觀之極其奇葩的現象出現,很大程度是因為當時參戰的大多是貴族子弟。
天下貴族是一家,能不殺咱就不殺,打仗以氣勢為主,殺敵是什麼?
在這種情形下,高大威勐的戰車完全滿足各國需要。
打仗之前亮一下戰車,大家面對面排兵佈陣一一對好,然後開撞就行了。
一場大戰看似氣勢磅礴,實際死傷沒多少。
那時候,戰車的多寡,意味着一個國家的軍事實力。
千乘之國,萬乘之國。
這裏面的乘,指的就是戰車。
而儒家六藝中的御,指的就是御戰車。
而到了真刀真槍干架,以「戰」字命名的戰國時期。
點到即止的貴族戰爭,演變成攻城滅國的趕盡殺絕,戰車基本就告別戰場了。
一是地勢限制。
戰車爬坡爬不上去,草地不能行,林木不能鑽等等。
二是機動性差。
騎兵的出現,完全頂替了戰車。拉着沉重戰車的馬,顯然跑不過毫無負擔的馬,戰車機動性被騎兵完爆。
中原如此,邊疆更是如此。
戰車不是沒有到過邊疆,而是當時被爆的渣都不剩。
和善於騎馬的遊牧民族相比,在草地上車輪被卷,移動緩慢的戰車,簡直就是活靶子。
匈奴,東胡這些草原部落民族只見過一次戰車,爽了一波,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中原春秋時的主戰兵種——各國君主又不是傻子。
而這一次,蒙恬,在所有人都不理解的情況下。
包括讓匈奴十年不敢南下的趙武安君李牧都不理解。
將早就失去榮耀的戰車,第二次帶到邊疆,重鑄戰車榮光。
在上郡休養這些時日,蒙恬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徵集到了西北所能徵集的所有戰車。
蒙恬自上郡不只是領一萬五千兵馬出征,還領着他所能徵集到的一千五百三十八輛戰車。
蒙恬將這些戰車偽裝成輜重車的模樣——其實也沒怎麼偽裝,就是往車上堆了糧草。
遊牧民族已經有近百年沒見過戰車了,匈奴也是一樣,知道戰車是什麼物件的那批人早就死了。
雖然有那麼幾個匈奴,通過去往中原的遊牧商人,知道戰車這個兵種。
但當他們告知匈奴高層後,匈奴指揮官並不在意這些事。
戰車是什麼?
當初推到草原上被打爆的那個兵種?
於是,當蒙恬帶着遠遠看上去以步兵為主,中間簇擁着一堆輜重車趕赴九原,雁門的時候。
路上的匈奴興奮了。
騎兵對步兵,壓倒性勝利!
這秦軍真是愚蠢,竟然每輛輜重車用四匹戰馬拉,不知道做騎兵用!
匈奴一戰克雁門,九原,本就對秦軍有所輕視。
再一看到蒙恬這般作為,用四匹馬拉着輜重車,馬匹幾乎都被佔用,只能留少量騎兵打探情況。
就想直接把秦軍沖了。
但總有些聰明人,覺得秦軍一定是有詭計,這是釣魚。
為求保險,匈奴就開始襲擾。
幾次襲擾,都有斬獲。
秦軍只能憤怒地邁着兩條腿,看着他們的馬屁股咬的嘴角流血,任憑他們哈哈大笑着拋回他們斬掉的秦軍頭顱。
但這樣那些聰明的匈奴人還是覺得不保險,萬一秦軍有埋伏怎麼辦?
匈奴就在和秦軍這麼拉拉扯扯的打鬥中,看着秦軍逼近。
一直到秦軍行進到在一片一覽無餘,設不了伏,很適合騎兵衝鋒的開闊曠野。
匈奴忍不住了。
僅在雁門,九原兩城郡留下了極少留守,剩下盡數集結在這片曠野,他們要一口把蒙恬這一萬五千人馬吃掉。
他們沒有注意到,這片曠野沒有草,很平整——秦國西北領土大多都沒有草原那麼高,能塞進戰車軲轆里的草。
或許是注意到了,但他們不在乎,這能怎麼樣呢?
兩萬匈奴呼嘯着,怪叫着,嗜血着向着秦軍衝過來了。
他們憤怒於秦軍那雙只有憤怒,嗜血,乃公可算等到你們這群匈奴狗的眼神。
你們要死了!
你們應該恐懼!
我們要撞死你們!
我們會把你們砍殺殆盡!
我們要佔領更富饒的地區!
我們要奪取更漂亮的女人!
匈奴騎兵起沖,沖了五千步,威勢不可擋。
此時驟停,或者轉彎,會被後面的騎兵踩踏過去,直接碾死。
此時,他們距離秦軍只有三千步。
秦軍變陣了。
快速地將糧草丟在地上,快速地登上戰車。
登不上去的步軍都跑到戰車後面掩映。
一千五百八十三輛戰車,在高明馭手的牽引下,開始衝鋒,在這個戰車早已沒落的時代奏響了春秋之王的雷鳴!
轟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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