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弟大秦第一紈絝正文卷第491章李斯:昏君,你待如何?改變主意,要殺斯了嘛?浮丘伯學問深厚,名氣極盛,咸陽世家盡以子女拜在其門下為榮。燃武閣 m.ranwuge.com
能讓勛貴子女上趕着湊上來行拜師禮的浮丘伯,在荀子面前,是弟子。
無法更改師志的他眼含熱淚,沖形容枯槁的老手深施一禮,跑出去為老師尋那個昏君去了。
浮丘伯對秦二世觀感最差的點,不是行事驕縱堵塞言路。而是嬴成蟜回到咸陽這麼久了,一次都沒有來看過臥榻在床的老師。
用湯勺舀了數十下黑色藥湯,陶製的勺子和碗時不時碰撞在一起,叮叮噹噹。
一口氣喝乾了這碗藥湯,荀子將藥碗放回在桌案上,緩慢,一絲不苟地躺下了。
他頭枕在裝有麥穗殼的麻布枕頭上,身體躺平,兩手交叉放在腹上,這才閉上雙眼。
他身體很虛弱,很累。
但只要他還有一絲力氣,就絕不容許自己衣裳凌亂,和衣而臥。
他是儒家門生。
貧賤而好知禮,則志不懾。
不知過了多久,荀子微微睜眼,朦朧視線中,是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光憑一個模糊影子,荀子就能斷定,這是他的君上,當今大秦帝國皇帝,秦二世,嬴成蟜。
眼前的年輕人頭上多了許多頭銜,但那氣質與面貌,和七八年前在蘭陵相遇的時候沒兩樣。
「偷偷摸摸來,又偷偷摸摸走,明明陛下才是此間府邸主人,怎麼活得像個竊賊?」
荀子一邊笑着說,一邊靠自身力量費力坐起,拒絕了嬴成蟜伸出來的援手。
「沒臉啊。」
嬴成蟜坐在床榻邊,一臉苦笑,滿是歉意。
自從回到咸陽以後,其實他看過荀子很多次,只是都是在荀子熟睡的時候。
荀子清醒的時候,嬴成蟜就忙於找一隻像千里馬的小鹿,忙於老宗正商討一下一次納七八個妃子合不合適,忙於要章邯拿起寶劍與之一戰……
他總有忙不完的事。
「蘭陵一事,怨不得陛下,陛下不必因此而自責。」
老人輕微喘息一會,笑容不減。
「就算真是陛下所為,和陛下已做,要做的事相比,也不算什麼了。」
嬴成蟜輕聲道:
「這要是讓科學家聽到,必要找荀子的麻煩。強大的不命令弱小的,人多的不搶劫人少的,富貴的不侮辱貧窮的,一直是墨家的行事準則。」
「這也並不見得罷,韓地一事,科學家親身參與了,也沒見他說什麼。一個認定墨子所著的《天志》、《明鬼》二篇,皆是要世人心有所怕,而行事有度的墨家巨子。若是將真實心思盡展,早與卿一樣,被斥為異端了。」
荀子坐直身子,習慣性得去扶正頭上的樹冠,摸了個空,默默放下手。
「荀子這話,是說若是能達成目的,在過程中犧牲一些是可以的。」
「若是犧牲有必要,是的。」
嬴成蟜遞上一碗清水。
「這可不像儒家的話,孔子應該沒有這麼解讀過『仁』罷。」
荀子低頭接過稱謝,喝下稍稍有些燙的熱水,乾枯的身體中便又注入了些許能量,能多說一些話。
「去年這個時候,卿會斥責這個觀點。將其說為歪理邪說,是不正之風,腦中有如此觀念的人枉為人子。
「今年不如此說了,陛下,卿要死了。」
談論到自身生死大事,老人的臉色很平靜,完全沒有被生死間的大恐怖嚇到。
「今日卿不與陛下說什麼文縐縐的大道理,也不與陛下論道,卿想和陛下說幾句真心話。」
嬴成蟜心情沉重,卻佯怒道:
「荀子是怪朕以前沒有說真話嘛?」
「陛下從前說的真話,就和陛下剛說的這句話一樣,不是字的本意,要猜其中之味。突然想起,卿似乎沒有資格指責陛下,卿也如此。」
老人拱起雙手,四指相合,微微下拜行禮。
「卿的頭腦已然愚鈍,猜不透陛下言外之意。請陛下今日當卿為不識字的農夫,這是卿最後的請求了。」
嬴成蟜深吸一口氣,坐直身體,行了一個和荀子一模一樣的禮,一絲不苟。
「長者願,不敢違。」
見禮過後,兩人正對而坐,荀子率先言道:
「陛下是下定決心要做一個昏君嘛?」
「那要看對誰了,對關中黔首而言,朕應是歷代秦君最好的一個了。」
「可沒有了能管黔首的官員,陛下一個人就能將意志貫徹實行嘛?」
「朕當然不是一個人,韓地學堂中的學子們不能出相入士進朝堂,但做個聽話的幹吏,朕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大事有朝堂兗兗諸公,小事有這些韓地學子、諸公家臣,大秦帝國從來沒有哪個秦君能像朕一樣,掌控力如此強大。」
「指鹿為馬,要忠貞之士北上,留奸佞諂媚之徒與朝堂上,陛下是怎麼想的呢?」
嬴成蟜止不住地冷笑一聲。
「忠,奸,這兩個字說來簡單,誰能真正分清呢?秦國立國的根本就是一個利字,利字分什麼忠奸呢?都是為了利字而奔波勞碌,哪有幾個一心為公?既然如此,朕以鹿馬之辯留下一批聽話的人有什麼不好呢?
「只要他能把朕交待下去的命令執行到底,聽朕的安排把事都做好,在這一點上,荀子口中的奸臣,要比那些所謂忠臣強了不止一點。朕現在要的是對朕毫無保留的能臣幹吏,忠,奸兩臣,那是扶蘇該考慮的事。」
荀子定定地看着嬴成蟜雙眼,嬴成蟜毫不避讓。
許久,老人突然劇烈咳嗽,手捂着嘴,說不出來話。
嬴成蟜很擔憂老人身體,很想要這場談話結束,要老人躺下休憩。
他一直沒有在老人清醒時見老人一面,除了因為蘭陵縣的血案以外,也有讓老人不要勞神國事的想法。
但他一直沒動,坐的筆直。
像是一口大鐘,等着為老人敲響最後一下,了了老人心愿。
「咳咳,你,你太急了,咳咳咳。」
手撐着膝蓋,臉色發白,將桌案上喝了一半的熱水又送入肚裏,老人這才感覺好受一些,至少能說話了。
「陛下初心未變,但做事卻太急了。
「繼續下去,不出一月,秦國朝堂成了你的一言堂,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滿朝文武儘是如周青臣一流,只知道對你歌功頌德,將你所有的命令都執行到底,再無敢面刺你者。
「卿知道這就是陛下想要的。但陛下,人哪有不犯錯的呢?陛下就能保證,自己做下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的嘛?
「若是陛下的智慧可以不需要他人諫言,那何必還留有朝堂呢?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朝堂要有人能說話。
「縱然他們出發點是為己利,可只要在敘述過程中,他們會千方百計找出道理,陛下就能從另一個角度對事情有新的認知。
「就像是分封制和郡縣制,群臣大多選擇分封制,是因為他們想要土地。但分封制就沒有可取之處嘛?他們說的分封好處都是錯的嘛?不是的。
「你的心是好的,想要蒼生不再受苦受難,這是黎庶之福,但不能這麼幹。
「卿在活着的時候,一直要求自己做一個正直且符合儒家規範的君子。但卿知道,君子是治不了國的。
「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想要得到,就一定要失去。韓地若是沒有經歷戰亂,現在仍舊是韓國遺貴的天下,哪裏有朗朗讀書聲,百姓笑顏呢,所以卿這樣的人就不該存在嘛?
「你現在是秦國皇帝,世人都要尊稱你一聲陛下,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子民,所以你必須要容人。
「有儒家門生一直秉持一身浩然正氣,凜然不可侵,這片天地再黑暗壓抑,也永遠有一束光照着。
「這束光就是一束光,能看能觸,卻不會滋養萬物。你不能因為它看似沒有實用就掐滅,它照下來就是最大的作用。
「這個天下要有做實事的人,也要有做不成實事但道德極高的人,還要有極盡諂媚之能,為你背鍋替你做那些壞事的人。
「你要做的是在朝堂上高高在上,在市井間與民同樂。大多時候聽忠臣逆言,少時候被奸臣蒙蔽,但最後醒悟怒斬奸臣的皇帝……」
不為傳統儒家所認同,自稱儒家,卻教出了兩個法甲巨擘的最師荀子一直在說話。
說到碗中連續五碗微熱清水,說到窗外的天色從白至黑。
其間無數次咳嗽不止,嬴成蟜七次相勸明日再說,都被老人以最後心愿為理由拒絕。
內儒外法,內聖外王。
荀子的事功學問在儒生眼中就是徹徹底底,唯利是圖的法家學說。
而荀子本人卻又自詡君子,定出了三個理想人格:士、君子、聖人。
三個層次之間是由低到高,層層遞進的,是依據知識、能力、道德等方面所達到的不同程度來區分的。
這無疑自相矛盾。
法家眼中就沒有道德這兩個字,第一以君王意志為基準,第二就是法令。
儒家眼中有法令,但是法令要為道德讓路,也就是禮。
嬴成蟜曾就這個問題打趣過荀子無數次,每次都能要這個老人閉嘴不說話,講不出什麼道理來。
聽着老人越來越虛弱,越來越吃力的話,終於得到了答案的嬴成蟜心間酸澀。
老人行事、學問自相矛盾,老人知道。
老人在稷下學宮教事功學問,是為了讓門下弟子們辦實事,改變這個天下。
老人自詡君子,一直以繼承孔子意志自居,是要以一生來為天下立心一顆道德之心。
這場談話在夜半結束。
嬴成蟜親眼看着老人面上帶着一絲笑意,沉沉睡去,顫抖着手去試探老人鼻息。
微弱。
嬴成蟜鬆了一口大氣。
以他的武功,早就察覺老人雖然身如燭火,隨時可能被一陣風吹滅,但終究還是未滅。
試探鼻息,是他不自信,也是害怕。
回到咸陽,入土為安,埋在武安君白起墳塋旁邊的老將王齮,就是無聲無息走的,連一個告別的機會都沒給他。
完成封狼居胥,了了最後心愿,就溘然長逝。
嬴成蟜很怕荀子也是如此,怕教導他如何做一個皇帝是吊着荀子的最後一口氣,教完了,就走了。
嬴成蟜輕手輕腳掩上房門,門外是荀子的五大弟子,都是闖出了不小名聲的。
咸陽貴族理想中的老師,浮丘伯。
繼頓弱、姚賈之後,以口舌之能雄霸咸陽的無雙辯才,陸賈。
精研《詩經》,對其解讀無出其右,開創的毛詩不為秦人認可,卻風靡楚地的詩人,毛亨。
先是重金購買人奶,後養了八個奶娘,禍害了好些寡婦,接替嬴成蟜豎子名號,為咸陽不恥的色中餓鬼,張蒼。
站在眾人身前的,則是被荀子逐出師門,又重回荀子門下,以一介楚國小吏,升到秦國文臣之頂丞相,一日之間化為烏有,被貶謫到瀚海的法家巨擘,李斯。
浮丘伯、陸賈、毛亨,看着嬴成蟜的眼神很複雜。
從嬴成蟜進去開始,他們就在外面等候了,一直聽兩人說話到現在。
準確的說,是聽老師說話到現在,嬴成蟜除了進去的時候說了幾句話以外,就沒怎麼說了。
他們幾次三番想衝進去要老師休息,都被李斯攔下了。
沒有韓非,在稷下學宮大放光彩,到了秦國依舊光芒萬丈的李斯就隱隱然是他們首領。
有着一扇門擋着,荀子說話又是有氣無力,他們屬實聽不清什麼。
但作為老師的荀子在生命倒計時,願意耗費心血與嬴成蟜說話,這本身就證明了對其的高度認可。
三人一時之間,不知該拿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這位秦二世了。
從嬴成蟜做的事上,他們依舊認定其是昏君,但這個昏君卻得到了老師認可……
嬴成蟜神色冷淡,衝着這五個人點點頭,然後瞥向頭前的李斯,擺了下頭,冷聲道:
「你跟朕走,朕有些事要問你。」
從五人身邊走過。
李斯冷笑一聲,凜然不懼,快步跟上。
「昏君,你待如何?改變主意,要殺斯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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